第36節
“如果換作別人,我會告訴他,醫學上沒有絕對的事情,讓他們等待奇跡。但現在是你,所以我更愿意勸你看清現實,坦然接受。”高時江安慰地拍了拍宋楚的手臂,“孩子,看開些。” “那他會醒嗎?”宋楚又問。 高時江想了想,回答,“那得看他求生的意志強不強。” ** 雖然破例,但為了防止細菌入侵,醫院最后還是勸退他們離開icu。從重癥加護病房出來,宋一諾便對宋家二老說,“爸媽,你們先回去,這兒有我和一言守著。” “我不走,我得守在這里,萬一要是有什么……”老太太哽咽得說不下去。 “媽,這天寒地凍的,守這里會凍壞的。再說,你和爸血壓都不好,萬一有個好歹,你可讓我們怎么辦?”宋一言忙出聲勸道。 “是呀,奶奶,二叔現在還在醫院,您可千萬不能再倒下。”宋博彥也加入勸說隊伍。 老太太還想說什么,靜默不語的老爺子發話了,“好了,別個小的添麻煩,咱們先回去,有什么再過來。”語畢,又交待大兒子,“不管有什么,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宋一諾連連稱好,又對老婆說,“爸媽也要人照顧,你也回去。” “好,那我回家讓保姆燒點吃的,明早送過來。” 送走父母,宋一諾看了看留下的人,吩咐道,“也別都守在這里,醫院那邊給了房間,博彥,你先陪你爸媽去休息,晚點再來換我,至于楚楚和溫馨……” “我要留下。”兩人異口同聲。 宋一諾也沒反對,點點頭說,“你們就留下吧。” 其余人也無異議,只互相交待了兩句要注意身體,便該走的走,該留的留。從二樓下來,林佳貞突然碰了碰兒子的手臂,疑惑不解,“誒,楚楚怎么一個人來,少卿呢?不是又鬧矛盾吧?” 宋博彥這也才想起,剛才堂姐只說電話沒人接,后來一忙活也忘記再打,現在這時候,楚楚身邊最需要的就是江少卿。 思及此,他連忙拿出電話打給江少卿,可連撥了幾個都是關機,他又打座機,仍是沒人接。最后只得打給住得離江少卿家最近的瞿白,“老五,你趕緊去趟二哥家,告訴他我二叔生命垂危,叫他馬上過來。” ** 凌晨,住院部的燈相繼熄滅,唯有二樓重癥加護病房外的家屬等候區燈火通明。慘白的日光燈照在每一個焦急等待的家屬臉上,配合上這靜得窒息的氛圍,給人陰森恐怖之感。 宋楚把頭埋進膝蓋里,一動不動。長期保持一個姿勢,腳已經針刺般麻疼,但她仍不舍得放下腿,放下這個極具保衛性的動作。 歪著頭,再次撥通江少卿的電話,依舊關機,換座機,還是沒人接。她摁斷,胸口的氣悶越發厲害,既氣最需要人陪時他不在身邊,又氣這大半夜自己沒回家,他竟然不聞不顧,而相較之下,似乎后者更甚。 心里憤憤地正罵著他,手機乍然震動。她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瞿白?他大半夜怎么會給自己打電話。 她訝異地接起來,剛說了個喂,熟悉的男聲隨即在彼端響起,“楚楚,是我。” 壓抑太久的委屈、憤怒、傷心頃刻爆發,宋楚握著手機嗚地哭出聲,“混蛋,你怎么才給我打電話,你干什么去了?手機一直關機?家里電話也沒有接?” “對不起,對不起。”江少卿忙不跌賠罪,“都是我的錯,你別哭,我馬上就到。” 宋楚抽抽噎噎哭個不停,江少卿只得好聲哄著,直哄到她不哭,他才掛掉電話,將發燙的手機還給瞿白。 瞿白開著車,有些擔心地問,“二哥,你身上的味兒挺大,這么過去沒事吧?” 江少卿沒吱聲,只打開窗戶讓刺骨的夜風吹進屋子,企圖吹散滿身的味道,可閉上眼,腦子里浮出的卻是那個四分五裂的手機,還有那些彩信…… 第52章 江少卿趕到等候區,一眼就看見蜷縮在椅子上的宋楚,小小的一團,在慘白的日光燈下顯得特別孤苦伶仃,好似風一吹就會散掉,看得他的心隱隱揪起來,一陣陣的抽疼。 瞿白停好車上來瞧見的就是怔在走廊上的江少卿,他上前一步,語帶不解,“哥,你怎么還不過去?” 江少卿沒回答,偏過腦袋問,“身上還臭嗎?” 瞿白違心地搖頭,“還好,沒剛才濃。” 江少卿皺起眉頭,雙手合掌哈出一口氣,酒味已散去些,不過敏感如她一定會察覺到吧?該怎么解釋,是實話實說,還是? 瞿白看他仍站著不動,剛想勸他別擔心,冷不丁身后忽然想起叫喚,“少卿?瞿白?” 他回頭一看,樓梯口站著的正是打電話給自己的宋博彥。 “怎么站在這里?我姐他們在那邊。”宋博彥說。 瞿白忙接過話,“我們剛到。”然后手一攬,把江少卿拖著往前走。 宋博彥大步走在前面,人還未走到,先叫開來,“姐,二哥來了。”這下,徹底斷了江少卿退縮的念頭。 硬著頭皮,他大踏步走過去,將蜷成一團的她摟進懷里,“對不起,我來晚了。” 淡淡的酒味躥進鼻腔,宋楚抬起頭,不悅地問,“你喝酒了?” “晚上有應酬。”他還是選擇隱瞞,“喝了一點,不好意思。” 宋楚這會兒沒心思追究他喝酒的事,只是不滿,“那你怎么手機也關了?” “不小心摔壞了。”他隨口說。 宋楚哦了一聲,準備將已經發麻的腿從椅子上放下來,可一動,才發現腳軟得沒力氣,壓根動彈不得,螞蟻啃咬的刺痛更是貫穿整個身體。 江少卿看她摸著腿眉頭緊皺,一下就猜出她定是腿麻了,忙不迭幫她將腿移下來,心疼地責怪,“你這傻子,麻了也不知道放下來。” 不遠處的溫馨看兩人親昵的摟在一起,江少卿還體貼的幫宋楚捏腿,不禁想起當年宋一鳴與楚菁在一起時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樣是女人,為何偏偏這對母女就能得到男人的寵愛,而自己……想到宋一鳴對自己的拒絕,溫馨狠狠地握緊拳,牙咬得咯咯直響。 通過江少卿的按摩,雙腳刺痛的感覺慢慢緩解,宋楚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我沒事了。” 江少卿停下動作,看了眼緊閉的icu門,建議,“挺晚了,你要不先睡會兒?” “我睡不著。”宋楚如實說。 “那就靠著我,休息一下。”他攬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靠在胸口。 宋楚嗯了聲,忽然想起大伯還守著,又抬起頭來對一旁的宋博彥說,“老四,你帶大伯回去休息下吧,我和少卿在這里。” 宋博彥瞟了眼神形憔悴的大伯,微微點頭。 宋一諾本不想回去,可畢竟上了年齡,這么熬夜實在受不了,加上瞿白和江少卿信誓旦旦說會照料好這里,他才勉強同意先回去,可走前還不注叮囑:“有什么一定要通知我。” “大伯,放心。”江少卿保證。 宋一諾再掃了眼他們,忽然看到角落里的溫馨,便上前去,“溫馨,要不你也回去休息下,這里有小輩的守著,你這么熬夜也……” “我不會回去。”溫馨語氣堅定的打斷宋一諾的話,“就算不能陪在他身邊,我也要守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不知為何,聽到如此感人的表白,宋楚沒被感動涕零,反而覺得一陣惡寒,身上的汗毛倏地豎起來。 “冷?”江少卿低聲問。 她搖頭,用唇語吐出兩個字,“做作。” 兩人相視而笑,江少卿將她摟得更緊。 宋一諾見溫馨態度堅決,也不再勸,由著宋博彥將他帶到院方安排的房間休息。 他們走后,江少卿才緩緩地問起宋一鳴的病情,聽宋楚小聲轉述高時江的話,他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慰道,“高叔說得對,人命在天,你也不要太難過。” “其實我覺得很奇怪,我以為自己對他早就失望透頂,他是生是死跟我無關,可聽到高叔說他存活幾率不大,我還是很難過……”宋楚語帶哽咽,“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他那么對我和mama,還親口告訴我說恨我,我竟然還會為他難過。” “傻瓜。”江少卿愛憐親了親她的鬢角,“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父親,血緣關系是割舍不掉的。你會難過說明你善良,寬容,沒有被恨占據你的心。” “哪有你說的那么好。”宋楚癟著嘴,不服氣地說,“你說的是圣母娘娘,我才沒那么圣母瑪麗亞,我是睚眥必報。” “真的嗎?”江少卿頓了頓,“如果我做錯了事,你也會怪我。” “那得看你做錯了什么。”宋楚說。 “如果是很嚴重呢?”他小心試探,“你會原諒我嗎?” 宋楚很認真的想了想,“如果不是原則和底線的東西,我應該會原諒。”她說完,忽然從他胸口抬起頭,瞇眼問,“怎么想到問這個?你該不會是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吧?” “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 宋楚的情緒還陷在宋一鳴病危的事實中,絲毫沒想起下午羅忱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否則她一定會察覺到江少卿的異樣。 ** 半睡般醒的過了一夜,宋楚在益發嘈雜的聲響中醒來。視線環了一圈,發現一旁的瞿白和溫馨都在打盹,只有江少卿站在窗前,通紅的雙眼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掀開身上的大衣,從躺椅上下來,腳還未沾地,江少卿已轉過身來,臉上的凝重瞬時斂起,“醒了?” 宋楚輕輕點頭,把大衣還給他,“穿上吧,別感冒了。” 他接過衣服,伸手理順她的頭發,“餓不餓?” 宋楚搖頭,凝視著他充血的眸子,心疼地問,“你是不是一夜沒合眼?” “我不困。”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宋楚遞給他一記白眼,“不困也要休息下啊,萬一你垮了,誰來照顧我?” “放心,我不會跨。”他笑道。 兩人正說著話,緊閉的icu門忽然被打開,一個醫生模樣的年輕人從里面沖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在說,“**床大出血,馬上通知*醫生來。” 他跑得快,聲音斷斷續續的飄在空中,等候的人群似乎都沒聽清那最關鍵的幾個字。家屬區里原本在休息的人一窩蜂擠到了門口,踮著腳往里張望,都在擔心他嘴里報告的那個幾床是自家親人。 宋楚也被這種氣氛感染,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抓住江少卿的胳膊問,“會不會是他?那醫生說出血,會不會是他又出血了?” “你別緊張,等醫生來就知道。”江少卿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咱們不要擠在這里,待會兒醫生都進不去。” 站在他們旁邊的幾個家屬聽到這話,竟全部自覺地往兩邊讓了讓,騰出一條路來。沒多會兒,走廊那邊就跑來幾個醫生,宋楚一看全不認識,懸在心口的大石才落下來。不過,她對面的一家人卻沒那么幸運,看清醫生時,那家人臉色霎時發白,年齡大些的婦人更猛地抓住一個大夫,苦求道,“吳醫生,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老張。” “我們會盡力的。”被稱為吳醫生的男子拂開婦人的手,刷卡進入icu。 集聚的人群慢慢散去,獨留下那家人焦急地守在原地。誰也不知道里面正在發生什么,這小小的一道門,隔開的不僅只有病人和家屬,或許還有生、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打開,為首的正是吳醫生,宋楚聽到他說,“病人肝腎臟完全衰竭,我們盡力了,節哀順變。” 門口的人哇地哭出來,望著已成淚人的老婦,宋楚悲從心來,眼淚溢出眼眶。一雙大手將她摟入寬厚的懷抱,她靠過去,汲取他的溫暖。 經過這一遭,等候區內的人全都沒心思休息,心情也變得格外沉重,每個人都害怕下一個被安慰“節哀順變”的會是自己。宋楚靜靜的倚靠在江少卿的肩膀,聽著來去匆匆的腳步聲,倏地,兜里的手機開始震動。她摸出來一看,是高時江。“高叔?” “楚楚,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點事想告訴你。” “什么事?不能電話里說嗎?”宋楚看了眼緊閉的門,遲疑道,“我現在在icu門口,我怕……” “你爸的情況很穩定,不會有問題。”高時江打消她的顧慮。 聽他這么一說,宋楚爽快的答了好,又問道,“我和少卿一起過來,沒關系吧?” “沒事,就你倆吧。” 宋楚掛了電話,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溫馨,低聲說道,“高叔叫我們去他辦公室。” 江少卿隨著她的視線,心領神會,向瞿白交待,“老五,我們出去下,麻煩你在這兒照料下。” “沒事兒,你們去,這里有我。”瞿白義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