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放下?”羅忱冷冷一笑,“我也想,我也試過去放下,可是,老天爺捉弄我,讓我再遇到你,還讓我知道所遭受的一切全拜江少卿所賜,你教教我,該怎么放下?” 不等宋楚回答,他又譏誚道,“我不是你,沒那么大度,還能把強jian自己的人當丈夫。我就是小肚雞腸,對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我絕不會原諒。” “所以你就報復?”她不悅地反問。 “對。”羅忱答得斬釘截鐵,“我就是要報復。我受過的苦,一定要他十倍償還?!?/br> 宋楚望著已然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他,無力的嘆口氣,“羅忱,別讓報復毀了你的判斷力。” “你說一切都是江少卿做的,是有確切的證據,還是你的臆測?”她循循善誘,“或者你會不會是因為我的事,對他有敵意?” “在這之前我是因為你恨他,但我絕不會冤枉他?!绷_忱堅定的說。 “那舉報他洗錢的是你吧?”宋楚又問。 “對,是我。”羅忱大方承認,“在知道你的事后,我想幫你離開他,所以去查了他公司的情況,結果被我發現天揚的戶頭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一筆數目不小的境外資金匯入。這些錢大部分是從東南亞國家匯過來的,名目都是工程款,可我翻查完天揚這幾年的項目和年報,根本就沒有東南亞的工程?!?/br> “后來,我侵入央行系統,終于查到這些錢雖然來自不同國家,但所有匯款人的往來賬戶卻是只有那么幾個,其中最大的一戶就是江少卿?!?/br> 聽他言之鑿鑿,宋楚不由心中咯噔。如果他所說屬實,那江少卿就算能排除洗錢嫌疑,但也極可能涉及虛假貿易、境外不明資金流入等問題。 看她沉默不說話,羅忱呷了口水,如實說道,“我承認,一開始曾利用這些來威脅他跟你離婚,可他不肯,還反過來要挾我,說一旦舉報他,他就會整垮羅家?!?/br> 宋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江少卿會這么做,他真的去要挾羅忱,無疑就坐實了那些指控。 羅忱把宋楚的不置信看在眼里,心中劃過失望的苦澀,到了今時今日,她還是選擇相信那個混蛋。不過,執迷不悟的何止她一個?他何嘗不是明知她心里向著江少卿,仍然傻乎乎要幫她看清真相,脫離那個禽獸的魔掌。 深深吸口氣,羅忱臉帶愧色,繼續講道,“不得不說他抓住了我的軟肋。我的確怕連累外公和舅舅,所以我并不敢舉報他,但是……”他忽然神色一變,周身罩滿陰狠的氣息,一字一句慢慢道,“當我順藤摸瓜發現他竟然就是放債給我,害死我母親的人,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見她不明白,羅忱解釋道,“我查到那些境外資金賬戶中,其中一家背后居然就是當年放債給我的溫州小額貸款公司?!?/br> “你也說是其中一家?!彼纬乱庾R替江少卿辯駁,“你怎么能肯定那就跟他有關系?!?/br> 羅忱見她還在偏幫江少卿,不禁拳頭緊握,緩了緩才問,“你還記得陳子沐嗎?” 宋楚怔了一瞬,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提到這人,但還是如實點頭,“記得,你說過當初是他帶你創辦公司,給過你很多幫助。” 羅忱滿意的頷首,“還好,你記性不算差,但你不知道吧,其實當初我公司缺錢,也是他給我介紹的民資。而他親口跟我說,是江少卿主動找上他,讓他作為中間人介紹資金給我的?!?/br> “不可能?!彼纬u頭,“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你——因為他想整垮我,搶走你?!?/br> 他厲聲的指控讓宋楚頹然癱坐在沙發上,一雙小手在桌上緊緊攪纏在一塊,她睜大眼睛瞪著羅忱,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嘴里反復呢喃,“不、不會的,他不會這么做?!?/br> “這是陳子沐的電話號碼,如果不信,你可以親自去問他。”羅忱將一張名片推到宋楚面前,奚落道,“宋楚,借用你的一句話,不要被愛情沖昏頭腦,失去基本判斷?!?/br> 宋楚盯著桌上燙金名片,仿佛在看一件蛇蝎毒物,絲毫不敢去碰觸。倏地,她猛站起來,抓過沙發上的包就想往外沖,卻被羅忱一把逮住手臂。 他看著神色慌張的她,步步緊逼,“宋楚,如果江少卿就是幕后黑手,你打算怎么辦?” 宋楚死死咬著唇,攥包帶的手因為太用力,指甲摳進掌心里,可那些疼遠不如心底莫名的恐慌來得強烈。 “你還會是非不分嗎?”羅忱咄咄逼人。 “不會?!彼昧Τ榛厥直?,篤定地說,“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絕不會?!?/br> 說完,頭也不回的大踏步離開。留下一臉痛苦的羅忱怔在原地。望著遠去的背影,他苦澀一笑,原來,他們都變了,真的回不去了。 兩人自始至終完全沉浸在各自情緒里,絲毫沒有發現座位不遠處有個人一直在窺視者這邊的情節,并在宋楚甩手走人后,嘴角露出的詭異的笑。 宋楚本想一路飆車回家,怎奈帝都的交通實在不給力,東直門出來,她直接被堵在高架上。不過,蝸牛一般蠕動的車流也給了她思考的時間。羅忱的指控不過是一面之詞,所有事情也只是他的推論,構不成直接證據,至于陳子沐,雖然他口碑尚佳,是個正直的人,可誰知道他會不會跟羅忱串通一氣,污蔑江少卿呢?所以,她絕對不能聽信他的話。 只是,這個信念很快遭到腦子里另一個聲音的質疑:天揚有境外資金流入是事實。而且,她沒告訴羅忱,當初自己曾跟江少卿提過他因為新項目需要融資,所以江少卿是有機會挖坑給羅忱跳的。 不,不。他怎么會那么做。宋楚立馬又否定自己。他做事正派,絕不是那種背后捅刀子的性格,怎么會為了得到她做出那樣卑鄙的事,更不會讓逼債的人把羅忱mama強jian了。因為那時候宋家已經答應他們的婚事,他沒有理由去趕盡殺絕。 對,不會是他,一定不是。宋楚不斷在心里暗示要相信江少卿,相信他不會騙自己,更不會做出這種卑鄙殘忍的事。 宋楚正給自己堅定信念,包里的手機乍然響起,她開了藍牙,號碼顯示在儀表盤上方,沒有名字,但那號碼她記得,是宋博彥的。正準備接,后方猛響起喇叭催促聲,激得她的心莫名狂跳,一種不安的感覺竄至四肢百骸。 放掉手剎,跟上前方終于挪移的車輛,宋楚摁下車載藍牙通話鍵,剛叫了句小四,宋博彥慌張的聲音即時傳來,“姐,你在哪里?趕快來醫院,二叔血管瘤爆裂,現在送進手術室了?!?/br> 宋楚一驚,腳也失了分寸,一腳踩向剎車,后面車輛停不及,猛地撞上她的車屁股,接著,宋楚清晰地感覺到車子抖了四下,一下比一下輕。 五輛車相繼追尾,后車的幾位司機紛紛下來,指責前車突然剎車,最后追溯到宋楚這里才發現她還愣在駕駛座上,沒下來。 “喂,我說你有病是吧,好好的開著怎么突然踩剎車?”第二輛車的師傅惱火的拍了拍她的窗戶,吼道,“你還坐著干嘛,下車啊?!?/br> 其余司機見宋楚不動如山,也來了氣,紛紛來敲她的車窗。宋楚愣了好一會才回神,再看車邊站了幾個兇神惡煞的大男人,瞬時想起自己好像撞車了,忙熄火推門下來。 幾個人見她下來立即團團圍住,叫囂道,“你會不會開車,新手吧?” “妹子,不帶你這么坑人的,我這可是剛換的新車?!?/br> “對呀,你怎么開車的,這么堵的路,怎么突然踩剎車?”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聽得宋楚腦袋嗡嗡直響。她掠了一眼后面撞成一團的幾輛車,眉頭皺起,“我車有保險,叫保險公司吧?!?/br> 第二輛車聽說她要叫保險,立即嚷開,“這可是你的全責,你要讓保險怎么賠我不管,但你得把我車先了了。” 宋楚心里急著去醫院,只想速戰速決,想著叫來保險公司,把車交給理賠員,自己打車去醫院??蓭孜凰緳C卻怕一旦叫保險,那責任鐵定歸他們,踩了急剎的宋楚反而一點責任沒有。 “那你說怎么辦?”宋楚著急走,著實不愿跟他們糾纏。 那司機前后看了看自己的車,大聲說:“我這保險杠和屁股都掉了,修修得不少錢,你給我2000,我自己修去。” 看宋楚沒吱聲,其余人也來了勁,紛紛說,“那你也得把我的賠了?!?/br> 嘰里呱啦…… 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宋楚還真想賠錢了事,可聽著他們的獅子大張口,本就著急走的她氣急反鎮定。 她掃了眼幾個大男人,冷聲道,“根據交通事故責任認定,同車道行駛的機動車,后車應當與前車保持足以采取緊急制動措施的安全距離。我是踩了急剎,但追尾也是由于你們跟得太近,所以責任在你們,負全責的應該是后車。” 幾個大男人聽她一板一眼背出交規都懵了,直到聽見她打電話報警才緩過神來。宋楚報好警,又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如她所言,交警鑒定后車負全責。 交警勘察完畢,宋楚將車鑰匙交給保險公司,然后拜托理賠專員將自己送到醫院。臨走前,她還聽到后面幾個人在和交警爭論自己是被后車追了,才撞上前車,企圖以此減輕責任。 被這一耽擱,宋楚趕到醫院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后,狂奔向急救室,剛出電梯就看見手術室門口站了一群人,宋博彥見到她忙迎上來,“姐,你怎么才來,剛剛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br> 第51章 宋楚沒有解釋遲遲才來的原因,只拉住宋博彥的手,氣息不穩的問,“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病危?” “顱內動脈瘤破裂,這種情況很常見,所以當初高叔才堅持說手術是最好治療方式。”宋博彥說。 “可是,之前不是說得到控制了嗎?”宋楚仍舊不解。自那天后她就不再關心宋一鳴的病情,可還是不斷有消息“有意、無意”傳到她這里。她知道,宋一鳴聘請了海總的院長李斌、高時江的師兄來做主治大夫,也知道他不肯接受開顱手術,最后李院長只能對其進行放化療的保守療法,所幸經過一期的治療,效果非常明顯,瘤體出現萎縮現象,那既然好轉了,怎么又突然出現這種情況呢? “他是不是被刺激或者劇烈運動?” 宋楚還沒問完,手術室前的溫馨突然發難,“這個時候還問那么多做什么?要真關心你爸就閉嘴等著他出來,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是誠心嫌我們不夠煩是不是?” 宋博彥怕宋楚發火,忙拽了拽她的胳膊,低聲勸道,“姐,二嬸也是著急擔心,你別放在心上?!?/br> 宋楚順了口氣,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轉而問,“現在做手術的是誰?” “高叔叔和李院長都在。”宋博彥補充道,“一開始我們打算送到??偅钤洪L讓我們直接送來這里,說高叔對于這種手術最有把握。” 宋楚明白李斌的想法,雖然他是高時江的師兄,也同樣是國內權威,但他長期擔任行政職務,在手術經驗和緊急救治上肯定不如常年奮戰在一線的高時江。 得知高時江在里面后,宋楚稍稍放心。她拎著包徑直走到哭得雙眼通紅的奶奶身旁,握著她的手半蹲下來,低低叫喚,“奶奶?!?/br> 宋老太太見到孫女,眼淚更像斷線的珠子,“楚楚,你爸他會不會……” “不會的?!彼纬`心安慰,“他不會有事,倒是您,別哭壞了身子。” 老太太緊緊扣住宋楚的手,哽咽道,“他可不能有事,閻王爺要真是要命,我愿意頂替他去,反正我一大把年紀,也活夠了,老天爺千萬不要讓我這白發人送黑發人……” “說這些做什么?!彼卫蠣數秃鹨宦?,“光哭有什么用?這不是在全力搶救嗎?” “醫生都下病危通知了?!崩咸槌橐卣f。 “奶奶,你別害怕?!彼尾┮沧呱蟻恚纬粯影攵自诶咸砬?,“這病危通知只是個程序,是為了讓家屬知情,方便醫院采取更多措施進行急救。其實,很多病人連下了幾個通知,最后也好好的出院了?!?/br> “真的嗎?”老太太將信將疑。 “當然。您忘了,我就是醫生啊。” 聽孫子這么說,宋老太太這才停止哭泣,看見孫兒孫女都半蹲在地上,忙拍拍兩人的手,“都起來,去那邊坐著,待會兒腳該麻了?!?/br> “奶奶,我們沒事?!彼纬f道,“我想陪著您。” 老太太也沒再勸,只拉住孫女的手,眼睛緊盯著手術室上的燈,過了一會兒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轉回視線,問宋楚,“對了,少卿怎么沒陪你來?” 被奶奶一提醒,宋楚才恍然想起剛才來得急,壓根忘記通知江少卿了。她忙從包里掏出手機,打給他,電話關機,她又換了座機,可連打幾個都沒人接。 “他可能在洗澡吧?!彼纬聊簧系臅r間,解釋道。 “你不是從家里趕來的?”老太太疑惑。 “晚上約了人談事情,還沒回家?!?/br> 老太太哦了一聲,又將視線對焦在那盞紅色的燈上?;秀边^了一個世紀,紅色的燈啪的熄滅,不知誰叫了一句“好了”,眾人紛紛站起身,往手術室門口聚集。 宋楚扶著奶奶過去,沒多會兒,那道緊閉的門便被打開,為首的李斌摘掉口罩對宋一諾說,“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是……”兩個字讓大伙兒放下不到一秒的心又提起來。 “但是什么?”溫馨緊張地抓住李斌的手。 “小馨,你別那么激動,聽醫生把話說完?!贝蟛笇剀暗氖职忾_,并將她摟在懷中,那樣子好似生怕嬌弱的她會突然昏倒一樣。 李斌不動聲色的按了按被溫馨抓疼的手,緩緩說,“出血已經控制住,殘余的瘤體也被摘除,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能否度過危險期要看接下來48個小時。另外,即使熬過來,由于顱內動脈瘤破裂,他的行動能力極有可能出現問題。” “就是會癱瘓,是吧?”溫馨直接問出。 李斌點點頭,“顱內出血,偏癱和半身不遂現象較多,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說完,他又強調,“現在最關鍵的還是看他能不能度過48小時危險期。” 溫馨聽完李斌的話,直接倒在大伯母肩膀上放聲大哭,一邊哭還一邊嘀咕,“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活???老宋啊,你可不能扔下我?!币宦暵暎薜檬悄莻€凄慘,真是聞著掉淚,聽者傷心。 相比之下,被宋楚扶著的奶奶倒很鎮定,除了初聞兒子還未度過危險期時身形晃了一晃,其余時間便箍進孫女的手,不停呢喃,“只要人活下來就行?!?/br> 宋楚望著兩人,不禁感慨,哭得最慘的擔心的是自己的未來,而平靜如斯的考慮的卻是兒子的安危,偏偏世人眼光渾濁,看不清虛情和假意。 ** 宋一鳴被直接送到icu,院方破例讓他們都進去探望。宋楚隔著玻璃,望著病床上頭纏紗布、渾身插滿管子的父親,心情復雜難辨。那個給了他生命的男人如今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只有旁邊的心電儀用微弱的波段來證明他還活著,這一刻,所有恨與怨都變得渺小,胸臆中酸澀滿脹的因子終于涌上眼眶,淚水奪眶而出。 肩膀被輕輕拍了下,她轉過頭,含淚看著身影氤氳的高時江,哽咽得叫了聲“高叔叔。” “楚楚,勇敢點?!备邥r江遞給她一塊兒手帕,“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并經的階段,想開些?!?/br> 宋楚接過手帕,捏了捏鼻子,難停抽噎,“高叔,他是不是會……”她頓了頓,終究說不出那個死字,而改用“是不是沒希望?” 高時江睨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輕嘆,“顱內動脈瘤破裂,其中半數會在發病后48小時內死亡,即使挺過48小時,存活的病例中有近三分之一可再次發生出血。” 宋楚用了半分鐘消化他的專業術語,而后眼淚再次蓄滿眼眶,“也就是,他存活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