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宋博彥也被這種苦楚感染,輕聲低喃,“既然知道,又何苦……” “老四,我不會放開她。”江少卿打斷宋博彥的勸解,“她很倔,可我等了她17年,不在乎繼續等下去,三年不夠那就六年,六年不夠就一輩子……我不信她永遠鐵石心腸。” “那如果是呢?”宋博彥大著膽子潑他冷水,“萬一她一輩子想不通,都不原諒你呢?” 江少卿嘴角微微揚起,語音淡雅的蘊著幾分癡迷,“那我就陪她一起下地獄。” 宋博彥一怔,無奈的搖搖頭,大家都說宋楚執著,可誰又看到,在這段糾結的感情里,偏執的何止她一人? 從江家出來,宋博彥步行回醫院,一路上腦子里始終盤旋著江少卿說的那句話,“老四,我知道你們覺得我瘋了,可我十二歲時就認定她是我的妻子,這么多年下來,我已經不會再愛其他人了。” 這是江少卿第一次在他面前吐露對宋楚的感情,當年他們的婚事曾引起全院轟動,眾人都知江少卿為了讓楚老爺子點頭,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凍成了肺炎,皆以為是楚老爺子舍不得外孫女有意刁難,只有宋江楚三家的人才知道個中原委。 其實,當年知道江少卿把宋楚強了,他一點都不震驚,因為在他看來,二哥要真是把楚楚拱手讓給那個男孩子才真是腦子有病。 宋楚比他大半歲,按理他這里宋家老幺是最得寵的,但事實上由于二嬸早故,家人幾乎把最大的寵愛給了她,而他和堂哥一樣,擔任起守護小公主的重任。只是,小時候的宋楚一點不讓人省心,爬樹、下河,越是不讓她做的事兒,她越熱衷,連累他們挨了不少揍。因此,他們并不愿意帶她出門玩,只有江少卿對她極有耐心,她步子小,他就放慢腳步;她走不動,他就蹲身讓她爬到背上;她想爬樹,他就讓她踩在肩膀上去看鳥蛋;她不會游泳卻非要下水,他就自制了一個小游泳圈,并小心守在她一尺范圍內…… 他還記得宋楚被楚家接走的第二天,江少卿拿著棒棒糖來家里找她,明知她被帶去西山卻堅持要坐在門口等她回來,直到太陽下山,才被江伯父硬給抱走。曾經,他以為兒時的感情會隨著時間沖淡,可當那個暑假,宋楚又像小跟班一般黏著江少卿時,他才明白有些情誼如美酒,越釀越醇香。 只是,他始終不明白宋楚怎么會喜歡上別人?那年,江少卿忽然從英國回來,見過宋楚后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們幾個發小輪番問他怎么了,怎奈他嘴巴跟蚌殼一般,死都套不出一個字,后來還是鐘帥在他的夢囈里聽到了楚楚的名字。 要怎樣深沉的愛才能選擇17年的默默守候?自己守了17年的女人,忽然要嫁給別人,換了是他,肯定做得比江少卿還要激烈。 17年,人生有多少個17年?宋博彥抬頭望著璀璨的星空,發出悠長的嘆息,這兩人都是執拗的性子,一樣隱忍的性格,一人拼命逃,一人傻傻等,這么耗下去,就算耗到頭發白了也不會有進展。或許,得給他們點助燃劑……雖不知結果是點燃希望,還是焚身滅亡。但無論如何,好歹燃了一把,是死是活都是個解脫。 回到醫院,宋博彥就給宋楚打電話,裝模作樣的說,“姐,二哥燙傷了。” “我知道。”宋楚淡淡的回答。 “哦,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剛才江奶奶叫劉叔去給他包扎,我看他傷得挺嚴重的,燙傷的地方好像裂開了,全是血……” “怎么會出血?”宋楚打斷他的敘述,“還有,不是早就包扎好了嗎?” 她話語中流露出的關心讓宋博彥眼睛一亮,頓覺看到希望的曙光,繼而夸張的說,“劉叔說是用力過度,好像還挺嚴重的,可能會感染,要是感染他這手可就廢了。” 聽話筒里沒聲音,宋博彥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試探,“姐,你有空去看看二哥唄,好歹你們……” “我沒空。”宋楚生硬打斷他的話,連再見都沒說就切斷通話。 宋博彥握著手機,呆了幾秒,挫敗感油然而生。哎,話說他真的很佩服二哥,竟然能在堂姐這種態度下熬了三年。 ** 宋楚將電話扔在床頭柜上,拉高被子,像困惑的小獸蜷臥在床上,怎奈輾轉反側都不能寐,最后只得翻身仰躺看著屋頂晦暗的光線。她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到宋博彥來電話的目的,原本她該恨江少卿jian詐,利用外人來哄自己回去,可想到他受傷的手,心房竟酸脹難耐,她用力甩甩頭,摒棄掉那些奪人心神的畫面,似乎怕一想起就會萬劫不復一般。 失眠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著,醒來時一看鬧鐘竟8點一刻。她暗叫一聲“遲到了”,翻身爬起來,沖到衛生間洗漱一番,再隨便往臉上拍了點爽膚水就抓起個外套急匆匆地出臥室。 站在玄關處換好鞋,剛想關門,一抬眼就看到鞋柜上昨晚打包回來的芝麻糊。 她握著鑰匙,愣在原地……她曾經有多任性,高考前夜跟他通電話嚷著要吃九門小吃的芝麻糊,他笑著應好,并許諾明天她考完就能吃到。北京到廣州幾千公里的距離,她原本以為他只是哄哄自己,可當第二天,當考完語文走出考場,看到校門口那個單手插兜,老神在在的男人時,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她坐在學校門口的餐廳里,笑得眉眼彎彎,舀一勺陳皮芝麻糊在嘴里,綿綿膩膩的香味在舌間磨化,明明沒加糖,卻濃得如化不開的蜜。 這些年,他總是這樣慣縱著她,那樣深厚的情誼,怎么可能忘得一干二凈? 宋楚忽然想到陳媚那天的話,“小楚,愛與恨只在一念之間,他愛了你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事,難道你就沒動過心,還是你喜歡過他而不自知?” 當時她惱羞成怒的否認,并強調,“我對他只有恨。”可是那個“恨”究竟是用來告訴世人,還是欺騙自己? 深吸口氣,宋楚換上鞋匆匆帶上門。好在運氣不錯,出小區門口就攔到出租車,報了地點,宋楚靠在椅背上看窗外飛馳的景物,眼見過了紅綠燈口就到單位,她摸出錢包,瞟向計價器,就這樣看見了斜前方那輛黑色亞光的攬勝。 她滯了一瞬,心臟不由緊縮。這款車的這個顏色是極特殊,也是極好看的。記得當初陪他去買車,一眼就被4s展廳里的攬勝吸引,指了指車說,“就買這輛吧,我喜歡這顏色。” 銷售經理夸她好眼光,說這叫亞光黑,全b市就這么一輛,是廠商推出的限量款。物以稀為貴,唯一的顏色,價格自然不便宜,足足比同款其他顏色貴了好幾個零。那時他的公司剛剛上軌倒,花這么多錢買輛車實在不值,她委婉的說再考慮考慮,他卻拉住急欲走人的她,笑瞇瞇的開了支票,“千金難買心頭好,你喜歡最重要。” 聽說江伯父為了此事還罵了他幾句,大意是這車太過招搖,有違他低調內斂的性子。如今,這顏色依舊稀少,只是不少車主用貼膜的方式把顏色改過。乍看下沒區別,仔細看還是能區分山寨與正版,前方那輛想必就是山寨。 怎么又想起他?宋楚咬著唇,有些驚慌失措,這兩天她到底是怎么了,為何總陷入有他的記憶?是因為跟陳媚吐露壓在心中的往事勾起回憶,還是因為那個……失控的夜晚? 認真算起來,那一晚應該是他們的第二次吧?剛結婚時,她堅持不跟他同房,他也由著她,主動搬到客房去睡,后來她到單位報道,索性申請了宿舍,搬出那她一刻也不想待的地方。 那天早上她氣急敗壞的罵他“混蛋”,可這兩日,每當夜闌人靜時,一些破碎的畫面就不斷閃出來,即使她不愿意承認,但那一晚失控的確實不僅僅是他。。。 “小姐,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提醒喚回宋楚的思緒。她斂起心神,掏錢付了車費,打開車門,邁出的左腳卻滯在了半空,最后生生拉回來。 司機見她又合上門,疑惑的問,“小姐,你掉了東西?” “沒有。”她否認,然后說出一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話,“師傅,去南苑。” 15.摔傷入院 “南苑?”師傅片刻驚訝后抱歉的搖搖頭,“小姐,哪里我不去。” “為什么?”宋楚疑惑不解。 “那里太偏了,我拉你過去,得空車回來,要虧死的。”師傅說完,暗自感慨:開玩笑,那一帶遠離市區,是有名的別墅群,住的人非富即貴,誰會打車。 宋楚正想說“那我給你雙倍車錢”,司機卻已明確開口,“你還是另外找車吧?” 宋楚垂下眼,當初熱烈想要去看他的熱情因為司機的拒載瞬間灰飛煙滅,剛才的一切舉動不過就是一種沖動,司機將她拉回現實,理智也恢復。 她下了車,沒有再攔車,而是轉身踏上單位的臺階。原本她還擔心會胡思亂想影響工作,哪想剛坐下就接到處長的指令,要她在晚上前拿出一個黨建活動方案。一天下來,她找資料、聯系各級黨支部,又與分管領導開會討論活動主題、流程,實施步驟,等好不容易趕出方案時,早就過了下班時間。把方案再仔細過一遍,確認無誤后,宋楚將文件正式成文,下發到各省分局。忙完一切,出單位時已是華燈初上。望著路上的飛馳的車輛,她一拍腦門,哎,又忘了拿車! 摸摸干癟的肚子,宋楚決定去附近的居民街買些小吃帶回宿舍。這一帶集聚了很多老舊居民樓,樓內大多是外地來的租住戶,所以擺攤設點的也特別多。路過水果店攤時,她看香梨不錯,就挑了幾個,付完錢她繼續往前走。她記得陳媚提過這邊有家山東煎餅做得很好吃,可走了好遠都沒見到。 算了,還是問問陳媚吧!宋楚拿出電話,正準備撥號,肩膀忽然就被人撞了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左肩的手提包已經被人從后面抓住,隨著摩托車刺耳的轟鳴,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包往前扯,也把她拉倒在地上。 肩膀落地那刻,宋楚清晰聽到身體與地面碰撞的聲音,還有旁邊路人的尖叫,“搶劫、有人搶包啊!” 手迅速地麻了一下,幾秒鐘之后刺骨的疼痛順著肩膀綿延到全身。宋楚側倒在地上,試著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后背是僵硬的,腰和雙腿更是酸軟無力。 她驀地想起那些摔跤傷了腰椎、脊椎的案例,心突的慌了,她不會那么倒霉,摔成殘廢吧? 見她久久起不來,路人迅速圍過來,一個賣涼皮的大媽蹲下身子作勢要扶她,卻被宋楚喝住,“別動,我可能傷了腰,幫我叫救護車。” 被她這一說,大伙兒還真沒膽子敢碰她,大媽悻悻地收回手,朝賣水果的大漢說,“你有手機,快給叫下救護車。” 大漢連連應好,掏出手機打了120,并簡單介紹了宋楚的情況。 冬天夜晚,地上是徹骨的冰涼,恐懼和憂慮夾雜著寒風令宋楚冷得直發抖,水果攤的老板見狀忙拿起自己避寒的毯子蓋在她身上。其實,宋楚有點潔癖,若換作從前早就因為那毯上的異味嫌棄作嘔了,但此刻她卻感受到那是一個好心人的溫暖。 “謝謝。”她微笑著。 救護車來得很快,簡單詢問過她的癥狀后,救護人員將她抬上車。然后,拍了拍她的臉,“能聽清我說話嗎?” “嗯”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家人或朋友的聯系方式是什么?” 宋楚一一回答了前兩個問題,可到第三個時,她愣住了。家人?該聯系誰?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顯然都不合適,父親更不合適,想來想去最后想到了宋博彥。 “我手機里有一個宋博彥,他是我弟弟。”宋楚虛弱的說。 救護人員按照她的提示翻出宋博彥的號碼,“請問是宋楚的家屬嗎……” 宋楚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張,他的聲音帶著嗡嗡的回響,可她卻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在說什么,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悶悶沉沉地直壓過來,突來的暈眩感強烈地涌上額際,下一刻,便像失去了意識般陷入一片全然的漆黑之中。 醒來的時候耳朵里猶有蜂鳴聲,她睜眼望著床邊正在看ct的大夫,從吼間溢出低吟,“醫生……” “醒了?”醫生轉過身,“你家人來了嗎?” 宋楚還沒回答,旁邊的護士已接過話來,“急診那邊聯系了,說是正在趕來,應該快到了。” 護士話剛落,病房的門就被猛的推開,宋博彥神色慌張的面龐出現在眾人面前。 視線觸到宋楚,他一個箭步沖上來,著急的問,“姐,你摔倒哪里?沒事吧?” 宋楚搖搖頭,將目光轉向醫生,“他還沒告訴我。” 醫生拍了拍宋博彥的肩膀,問道,“你是病人家屬?” “嗯,我是她弟弟。”宋博彥如是說。 “那請你跟我出來一下。” 宋楚和宋博彥皆是一愣,宋楚的心咯噔頓了一下,莫不是她病情太糟,醫生都不愿意告訴她? 正欲開口詢問,卻被宋博彥安撫的拍了拍手掌,“姐,你別怕,我出去下就回來。” 宋楚反手拉住他,語氣帶著乞求,“老四,不管有什么都不許瞞我。” “我知道。”宋博彥輕聲允諾。 房門關上那刻,宋楚的心也飄忽了。身上的擦傷已經被消毒處理,但腰還是鉆心疼,最可怕的是,她的腳至今還不能動。不會真的殘廢吧?要真殘廢了可怎么辦? 正亂七八糟想著,房門又被推開來,她艱難的抬起頭,望著神色凝重的宋博彥,緊張的問,“老四,我是不是會殘廢?” 宋博彥緩步走過來,遞給他一記白眼,“你別瞎想,沒事的。” “我到底怎么了?”宋楚一著急,不由低吼,“你說過不會瞞我。” “姐,你別激動,別再弄傷腰。”宋博彥急忙摁住她的肩膀,阻止她亂動。 腰,果然是腰。宋楚深吸口氣,努力讓情緒平靜,“好,我不激動,那你告訴我是不是腰椎斷了?” 宋博彥無奈的笑笑,“哪有這么嚴重,只是尾骨碎了,小問題。” “小問題?”宋楚懷疑的看向他,“那我的腳為什么那么軟,一點都不能動?” “因為有一塊碎片壓到了神經。”宋博彥如實說。 “那怎么辦?會不會殘廢?”宋楚焦急的問。 “別擔心,我剛剛看過片子,碎片很小,而且只壓到一部分神經,只要開刀取出來就好了。”宋博彥安慰道,“我已經給家里打了電話,晚點就把你轉到301,讓高時江教授給你做,他是這塊的權威……” 看宋楚白著臉不吭聲,宋博彥乖覺地停下話頭,替她拉了拉被角,低聲說,“你先睡一會兒。” 宋楚不想睡,可是她的止疼藥里有安定成分,漸漸的眼皮就耷下來。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她只覺臉上傳來溫暖的撫觸,還帶著些許水汽,隱約間聞到一股干凈的帶有淡淡薄荷香的味道沁入心脾,熟悉又陌生…… 緩緩睜開眼,天花板上的燈亮得刺目。她眨了眨眼睛,適應光線后,她才發現周圍環境好像有些不同,正暗自訝異,耳旁就傳來溫潤的男聲,“醒了?” 宋楚循聲扭過頭,對上江少卿近在咫尺的臉,他面色發白,滿額的清汗,因為隔得太近她竟能聽到他微微急喘的氣息。 “很疼是不是?”他深深的凝視她,聲音盡量鎮定。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簾去,下意識想掙扎著坐起來。卻被他止住,“你別動,醫生說你傷了尾骨,不能亂動。” 話雖如此,他卻還是托住她的肩膀,小心護住她的腰,將她輕輕移上來些。拖來枕頭將她的頭墊高,似是明白她心中的疑問般,江少卿小聲解釋,“這里是總軍,剛才趁你睡著就把你轉過來了。” 宋楚環視病房,偌大的房間內只有江少卿和她,她清了清嗓子,語帶干澀,“家里人都知道了?” 江少卿低低嗯了一聲,轉身給她倒了杯水,來回蕩了蕩,確定不燙嘴后才喂到她唇邊,“少喝點,潤潤嗓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