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隨便吧。”宋楚也懶得跟他爭辯,用濕毛巾擦完手正準備起身,就被江少卿叫住。 “嘴上還沒擦干凈。”他說著俯身過來,伸手要給她擦嘴。 宋楚只覺溫熱的鼻息漸漸靠近,眼看他的手就要靠近自己的臉,她一激動,揮手拍向他的手臂,“別碰我!” 啪!巨大的聲音在密閉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望著江少卿滯在空中的手,宋楚手足無措想往后退,想盡快逃離這種尷尬的氣氛,誰知動作太大竟拉扯動桌布,茶杯和那燒水的茶壺嘩啦全倒下來。 “小心!”江少卿倏地傾過身子,眼疾手快的撈起茶壺,并用左手將她往外推了一把。 盡管如此,還是有幾滴開水濺到她的手背上,疼得她直咧嘴。不過,跟江少卿相比,自己這點燙傷算什么?剛才她眼睜睜的看著哪壺開水全澆在了他的右手上。 沒心思顧忌手背的痛,她一個箭步沖上去,抓起他的右手,心急的說,“快用涼水沖一下。” 江少卿卻反手捉住她,緊張的問,“你有沒有燙到?” 他語氣里的驚慌和那紅透的手,讓宋楚不爭氣的紅了眼眶。她吸吸鼻子,拖住他就往包廂里的衛生間走,到了后,直接打開水龍頭,讓冷水淋下來。 大約淋了十幾分鐘,宋楚見手背沒那么紅,才關上水,說道,“必須去醫院看一下!” “不用,買只燙傷膏涂一下就好。”江少卿說。 聽他毫不在意的語氣,宋楚氣不打一處來,仰起脖子朝他吼道,“什么不用?你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江少卿這才發現她發紅的雙眼,心里劃過絲絲喜悅,但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最后只能小心翼翼的問,“楚楚,你在擔心我?” “誰擔心你!”宋楚死鴨子嘴硬,“剛才是我害你燙傷的,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說完又賭氣的問,“你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去。”江少卿唇角一勾,回答,“當然要去。” 他嘴角的笑容讓宋楚又一陣煩躁,拿起他放在桌上的車鑰匙猛地沖出包廂。 一路上宋楚油門踩得又急又狠,江少卿看她連連超車,忙憂心提醒,“楚楚,我不是很疼,你開慢點。” 宋楚沒吭聲,只狠狠的剮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不過車速卻稍稍降了下來。 到醫院時,宋楚直接掛了急診。直到醫生做檢查時,她才發現他手背上已經起了好幾個大大小小的水泡,可這一路上他卻笑盈盈的安慰自己,沒有大礙,只是小傷。這個白癡,裝什么英雄,早知道他起了泡,她該再開快些的。 “二度燙傷,得把水泡挑破才能上藥。”醫生一邊說,一邊吩咐護士去拿消毒剪和針。 “醫生,是不是很嚴重?會不會感染,還有會不會留疤?”宋楚心急的問出一連串問題。 “水泡不算大,不是特別嚴重,至于會不會感染,那要看護理得好不好。” “那要怎么護理?需不需要每天來換藥,還有,是不是要忌口,不能吃醬油和生姜,對了,海鮮……” “楚楚。”江少卿打斷她喋喋不休的提問,用未傷的左手握住她,“乖,不要緊張,我沒事,讓醫生先處理傷口,其他的晚點再問。” 年輕的大夫感同身受地看了一眼江少卿,那眼神的意思是,哥們兒,女人就是愛瞎緊張!殊不知,江少卿卻很享受這種感覺,看她糾著眉頭,一副很著急、很擔心的樣子,他心里跟喝了蜜一樣甜滋滋的。只要楚楚還關心他,別說是留疤,就算這手廢了也值得。 那邊江少卿開心,這邊的宋楚卻心緒不寧。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會那么緊張他的傷?她怎么會擔心一個自己恨得咬牙的人?對了,一定是內疚,是她害他受的傷,她只是不好意思,所以才會送他來醫院,才會擔心他的傷情。對,一定是這樣! 醫生包扎好傷口,又開了些消炎止疼藥,并向宋楚交待了注意事項:“如果不是疼得太厲害,止疼藥就不要吃。另外,這傷口不能碰水,飲食方面要注意忌食腥辣易上火的食物,以清淡為主。” 宋楚頷首,一一記下。 醫院出來,宋楚又一個人走在前面,快到車前,她忽然轉過身對江少卿說,“我送你回院子吧,陳姨會照顧人。” 13.兜頭冷水 兜頭一盆冷水,將江少卿剛剛燃起的希望全然澆滅。他望著宋楚,表情依然平靜,但眸光中卻清晰蘊著黯然,靜默良久,黑眸沉下,口氣淡淡的說,“隨你。” 宋楚倉惶別開眼,不敢去看他眼中顯而易見的失落。垂著頭繞到他身前,替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待他坐進去后,她回到駕駛座,啟動車子離開。 回去的路上江少卿一直閉目假寐,宋楚知道他沒有睡著,因為只要她的車速發生變化,他的睫毛都會輕輕裔動一下。密閉的車廂內只有空調吹出的風聲,宋楚被這種近乎窒息的氛圍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趁等紅綠燈的空擋,她隨手摁開cd,女歌手沙啞低沉的嗓音瞬間流瀉在車廂內。 很有特色的音質,很熟悉的旋律,是她喜歡的一位臺灣女歌手。這歌手作品不多,專輯多為翻唱,加上唱風偏爵士藍調,所以粉絲并不多。沒想到江少卿竟會喜歡她的歌,倒是跟他以前的愛好大相徑庭。 唱片放完一遍,宋楚正好開到大院門口。江少卿平時不住這里,車上沒有貼出入證,警衛自然將他們攔下。宋楚瞥了瞥緊閉的鐵門,不得已碰了碰闔著眼的江少卿,“少……那個,你證件在哪里?”她險些脫口而出叫少卿哥哥。 江少卿緩緩睜開眼,打開中央扶手,從里面拿出門禁卡遞給她,警衛查過后,敬禮放行。 傭人陳姨開門看見他倆時明顯吃驚,愣了好會兒才興奮的朝客廳嚷了一句,“少爺和少夫人回來了。” 話落,客廳立即傳來江奶奶不敢置信的聲音,“是少卿和楚楚嗎?” “奶奶,是我。”站在宋楚身后的江少卿越過她的身子,應聲往客廳去。 “今天不是周五,你怎么回來了?還有,楚……”余光瞄到玄關處那抹倩影,江奶奶適時噤聲,話鋒一轉,朝宋楚招招手,“楚楚,快過來,讓奶奶看看。” 宋楚緩步走上前,乖乖地叫“奶奶!” 老太太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疼惜地問,“怎么又瘦了?” “有嗎?”楚楚摸摸自己的臉頰,淺笑道,“可能最近太忙了。” “再忙也要注意身體,知道嗎?”老太太嘆口氣,柔聲道,“有空就回來吃飯,要是不想和少卿一起就自己來,我讓陳嫂給你做好吃的。” 宋楚有些許尷尬的垂下眼。雖然他們惡劣緊張的關系早已眾所皆知,不過被這樣大刺刺的挑明她還是有些不舒服。 江奶奶見她斂起眼不說話,暗自嘆息,多好的兩個孩子,明明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卻陰錯陽差鬧成現在這樣?貌合神離,生疏冷淡的樣子哪里像夫妻?剛結婚時,兩人還在人前裝裝樣子,可如今,他們早就聽說宋楚搬出新房,而少卿也常年住在原來的公寓里,這段關系不過是名存實亡而已。 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對人,作為長輩本該勸和不勸分,可老太太卻私心希望兩個孩子能分開,各自開始新生活。只是……她斜睨了一眼面色陰郁的孫子,無奈的搖搖頭,這孩子太執著,明知沒有結果卻偏偏如飛蛾撲火一頭栽進去。哎,當初應了他去求這門親事,真不知道是成全了他,還是害了他們? 老太太嘆口氣,吩咐陳嫂,“把車厘子拿些出來,楚楚愛吃。” “陳姨,不用了。”宋楚擺擺手,將提著的藥袋子遞給奶奶,“這是少卿的藥。” “藥?”老太太驚慌的看向孫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奶奶,我沒事,就是燙傷了點手。”江少卿輕聲安撫。 “燙傷?”老太太的聲音更大,一低頭才發現孫子包著紗布的右手,小心翼翼的執起來,緊張的問,“怎么會燙到?嚴不嚴重?” “奶奶,是我……” 宋楚剛想解釋,就被江少卿出言打斷,“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水壺。” 老太太好歹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孫子這點小把戲她怎么會不明白,想必又是為宋楚受的傷。 她意味深長的睨了一眼宋楚,再側眸埋怨孫子,“別人不愛惜你,自己還不知道疼惜自己。” “奶奶,我沒事,燙得不嚴重,醫生說休息兩天就好了。”江少卿怕奶奶出言讓宋楚難堪,忙出聲安慰。 “不嚴重包起來做什么?肯定起大水泡了是不是?”老太太瞪孫子一眼,厲聲訓道,“你別忘了你奶奶我以前可是護士,這燙傷最好就是讓傷口通風散氣,除非起了大水泡,挑破后怕感染才會用紗布包起來。” 江少卿佯裝無奈的聳聳肩,笑著恭維,“奶奶你最厲害,什么都瞞不過你。” “你呀!”老太太嗔怒的點了點他的胸膛,長長嘆口氣,“你先上樓休息,我去廚房讓陳姨給你燒點綠豆湯,下下火。” “謝謝奶奶。”見奶奶進了廚房,江少卿一旋身也朝樓上走,留下宋楚杵在原地,留也不對,走也不是。思想斗爭到最后,還是倒了杯水走進江少卿的房間,并自我說服她這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進門時發現他已經和衣倒在床上,宋楚走過去,干巴巴的說,“把藥吃了再睡。” 江少卿微微抬起頭,接過藥片和水,一仰頭吞下去。吃過藥,他身子一歪,又陷進床墊里。因為隔得近,宋楚一眼就留意到他皺得死緊的眉頭,還有額頭上浮著的那層豆大汗珠。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么痛苦的神色,她本來該快慰才是,可是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她心里竟完全高興不起來,甚至有微微的揪疼。 壓住心底異樣的情緒,她瞥開目光,僵硬的問,“是不是很疼?要不吃顆止疼藥吧。” “不用,我熬得住。”江少卿此刻還不忘嘴硬。 宋楚實在看不下去他難受的樣子,竟鬼迷心竅地進衛生間擰來濕毛巾替他擦汗。毛巾觸上他的肌膚時,江少卿的身子明顯一僵,他緩緩睜開眼,黑沉的眸子里先是些微的驚訝,而后變為炙熱的火焰。 宋楚被他盯得發毛,心慌無措地從床沿邊站起,可惜還沒等她站穩,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楚楚,留下來。” 宋楚看著他疲倦又期盼的神色,遲疑間已被他用力拽回懷里,他緊緊抱著她,埋在她頸間小聲說,“別走,留下來陪我!” 還沒來得及回答,濕熱的吻已經落在她光潔的脖子上,那觸覺讓宋楚瞬間清醒。本能反應就是手肘往后一頂,撞開他的胸膛,在他措手不及時成功脫離他的擁抱。 “江少卿,我說過不要碰我!”狠絕地抹了抹他吻過的地方,宋楚將毛巾摔在地上,憤然離開。 望著她決然離去的身影,江少卿眸色漸漸冷卻下來,回憶她嫌惡擦拭的動作,手臂不由狠狠砸向床墊,劇烈的痛楚立即從傷口處傳來,可怎么都抵不過心底的疼,噬人心扉。 老太太聽到關門聲便猜到是宋楚走了,她嘆口氣,端著綠豆湯上來看孫子,誰知一進門就看到江少卿正死死握緊雙拳,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你這手不想要了,是不是?”老太太疾步上前,拍拍孫子的右手臂,示意他放開拳頭,再看那已經染血的紗布,她急得大聲叫陳嫂,“快給劉醫生打電話,就說少卿燙傷手,出血了!” 劉醫生來得很快,后面還跟著在大院醫院實習的宋博彥。老太太這會兒正不高興宋楚又害得孫子弄傷手,見到宋博彥,臉色也不好看,后者叫她奶奶時,她也只是抬抬眼,算是聽到了。 劉醫生是是院子里的大夫,從小看著江少卿這群孩子長大,所以說話也帶著幾分長輩的嚴厲,“醫生沒交待你不能用力嗎?燙傷了還折騰,這只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江少卿用左手壓著頭,悶悶地說,“留著也沒什么用。” “什么?你說什么?”劉醫生氣得大叫,“既然沒用,還治什么治?讓它爛掉算了。” 一旁的宋博彥見劉醫生發火,忙出來打圓場,“師傅,二哥跟您開玩笑呢?您這個大國手在這里,哪能讓他的手爛掉?” 劉醫生白了宋博彥一眼,打開藥箱給江少卿處理傷口,重新上藥包扎后,沉著臉說,“這次再傷就別找我。” 江少卿沒說話,宋博彥卻連連保證,“不會,不會再傷了。” 劉醫生再次遞給他一記白眼,問道,“你是要留下來,還是跟我回去?” “師傅您先走吧,我晚點自己回去。”宋博彥幫他收好藥箱,恭敬的遞到他手里。 劉醫生掃了眼床上閉著眼睛的江少卿,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不要碰水,不要用力,另外如果發燒要記得通知我。” 直到宋博彥送劉醫生出門,江少卿才開口,“劉叔,麻煩你了。” 宋博彥送師傅下樓后又折返,他先關上門,再小心翼翼的試探,“二哥,你怎么傷了?是不是我姐?”剛才江奶奶看自己的態度讓他不得不懷疑是宋楚惹了禍。 “跟她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燙到的。”江少卿淡淡的說。 “那你是不是又跟我姐吵架了?”宋博彥繼續問。哎,其實不需要答案,這世上只有一人能讓一向冷靜自持的二哥失魂落魄到這般模樣,那就是他的堂姐——宋楚。 江少卿沒有回答,沉吟良久才苦澀的反問,“老四,在你們心目中,我跟楚楚是不是就是個錯誤?”低啞的嗓音折射出一份全然的痛。 “二哥,其實我們怎么看并不重要,關鍵是你。”宋博彥頓了頓,鼓足勇氣說,“你真的覺得這樣堅持下去有結果嗎?你們這 14.關于他的 江少卿始終閉目不語。宋博彥看他抿著唇,無力的嘆口氣,“我姐脾氣是出了名的倔,當初二叔再婚,她才5歲就能干出爬窗戶,離家出走的事兒。后來因為那件事,二叔失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就七八年不回家,到現在還不肯叫二叔一聲爸爸。” 江少卿睜開眼,凌厲的看著宋博彥,“那件事跟楚楚無關。” 嘖嘖,傷他再深也還要維護她,真是沒得救了。宋博彥忍不住翻白眼,“二哥,我的意思是,我姐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他稍停,緩緩試探,“要不,你們還是分了吧,對大家都好。” 江少卿閉著眼,沉靜的臉龐被燈光覆上一層黯淡的光,過了好久他才低聲回一句,“分不開!” 短短三個字卻像一記拳頭,捶在宋博彥的胸口,悶悶的、壓得難受。他長長的吐口氣,說出困惑已久的疑問,“那為什么要跟她定三年之約?” 江少卿淡雅的臉龐上劃過深沉復雜的神色,他再度睜開眼,直直盯著著雪白的天花板,仿佛過了一古,才徐徐說出,“我以為三年的時間長得足夠讓她原諒我。” “我看夠嗆,感覺她對你還是……”宋博彥適時噤聲,實在不忍心打擊這個身心受傷的男人。 “我知道她還恨我。”江少卿替他補上原話,苦澀低啞的嗓音折射出的是一份全然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