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這是作甚？”

    看到顧鉞之站在遠處不動，曹父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火氣直沖心頭，他陰狠狠地瞧了顧鉞之一眼。

    顧鉞之輕輕呵出一口氣，凝聚的薄霧讓人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曹大人，我知道您是擔憂曹棟，不愿與并未在關鍵時刻站在他一邊的我和解……”

    “但是，請您放心，我會為此承擔責任。”

    “責任？顧大人這樣輕飄飄地說承擔后果下官可是不愿意聽。”曹父冷笑一聲，“顧大人不過是趁著我兒在場，裝些明白事理的樣子來哄騙我老人家罷了，可惜啊——”

    曹父目光驟然一冷：“我兒愚蠢，活該被欺負，我身為父親的，卻不能夠看他受傷了還聽信讒言！”

    “尤其是，顧大人這樣口是心非者！”

    顧鉞之表情一僵，齒關相撞，他心中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透徹的涼意讓他無法再勉強曹棟和他一同聽下去。

    “父親，您怎能如此說話！”

    曹棟不滿地抗議道，他無法忍受自己赤子之心的好友被父親這樣明里暗里地嘲弄侮辱，然而，他的反抗更是火上澆油——讓曹父怒不可遏。

    “怎么，難道老夫說錯了？他——”曹父顧念起顧鉞之在朝中的勢力，有些猶豫了，此時，一臉平靜的顧鉞之說話了。

    “算算時間，子坤也到府上了。”顧鉞之并沒有出言反駁，反而微微一笑，提起這不相關的話題，對著曹棟微笑道，“曹棟，就先讓子坤給你治病。”

    沒想到顧鉞之還記得要請宋子坤給他看病的事情，曹棟有些哽咽了，他道：“鉞之，我父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并不懂得實情。”

    顧鉞之點點頭，一面并不在意的樣子。

    曹棟還要說話，顧鉞之先行一步截住他的話口：

    “我和令堂有事要講，你先去吧，子坤的醫術是極其精湛的，放心。至于我，我改日再來探你。”

    或許可能，沒有改日了。

    顧鉞之內心的嘆息在場無人知曉。

    曹棟為著這一份真心的關懷，除了點頭不知道還能再說什么，他最終在管家的陪送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而曹父在一旁聽他們的對話卻是氣不打一處來，待兒子走后，他冷笑一聲，覺得顧鉞之滿心的壞水的心思全部呈現出來：

    “顧大人臨末了還要裝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真是令下官感動！”

    顧鉞之苦笑一聲，淡然搖搖頭：“不，曹大人，你誤會了。”

    曹父怎么會輕易就信了他？

    他陰陽怪氣地回應道：“對，是下官誤會了顧大人。顧大人手眼通天、權傾朝野，真是令曹某佩服、佩服！”

    他鄙夷地瞧了一眼顧鉞之，又道：“這朝堂早已不是老朽該待的地方，老朽明天就要去告老還鄉，帶著妻兒好好游歷四處，畢竟——有些人眼不見心不煩！”

    顧鉞之聽他這樣說，果決地接上他的話：“不，曹大人，該辭官的是我，我沒能匡扶正義，一切罪責都在我。”

    曹父氣極反笑：“你辭官，別戲弄老朽了！你身為當今陛下的兄長，甚至陛下想讓你當攝政王，誆騙人倒也不必如此！”

    顧鉞之也不出聲，便從廣袖中摸出一紙白紙黑字的辭書，曹父接過來一瞧，上面干凈利落地寫著“顧鉞之何德何能，請辭”等字眼。

    曹父再看看顧鉞之，對方一臉坦然。

    “我明日便將這份辭職官文呈上去，到時候，曹大人就明白了。”

    曹父呆住了，他沒想到顧鉞之是來真的。

    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自己彌補那錯誤，而且，細究來，這并不屬于他犯下的，分明是周元爾惡意弒夫，他并未刻意包庇。

    而一旦為此沖動辭官，一切的榮華富貴、天家恩德都將與他無關，他將會是一介平民游子，和自己再無什么名貴身份的妻兒囿于鄉野間的平淡生活，從此不再青史留名，而是碌碌無為一凡人爾。

    況且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叫做：“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曹父說得也不過是氣話，他自己尚且不能習慣一朝從云端跌落泥土的失落感，但顧鉞之卻能夠堅定堅決地拿出辭官文展示給他，這又是何種的決心和善良！

    曹父無言以對，手中捏著的那份辭官文書似有千斤重，讓他無法像之前設想的那般，將之拋卻，冷笑三聲，轉身走人。

    如今的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鉞之，還企圖找出他目光中的一絲絲猶疑。

    可是，分毫沒有，顧鉞之的眼中只有歷經風波的坦蕩和毫不猶豫的真誠！

    “你，你這是瘋了……”

    曹父嘴里念念有詞，聽聞此話，顧鉞之平淡而笑，他云淡風輕地道：“何為瘋了，不過是想要為良心贖罪罷了，至于那周元爾犯下的過錯，請大人放心，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她不日便將得到應有的懲罰！”

    曹父聽到顧鉞之真摯的肺腑之言，他此刻才算是完全地明白了對方的一腔熱血和真心實意的補償。

    這個人，身居高位卻能夠平易近人，不僅等待他，還為這其實并與他無關的錯誤買單，實在是難得的優秀人士。

    曹父此時不由得生出了勸挽之意，畢竟，顧鉞之是一朝人才，他若是辭了大理寺卿這個重要的法職，放眼朝廷，又有多少朝臣能夠如他這般尊重新皇、忠心不二又滿腹才華、執法公正？

    曹父沉默了。

    頓了很久，他才將辭職官文遞回，若無其事地提醒道：“顧大人是最放心不下妻子兒女的，顧大人如此沖動做決定，顧夫及您的家眷人可否知曉？”

    顧鉞之想到自家的宋淼淼，眼光都溫柔了幾分：“她自然是知曉的，也是同意我的決定的，淼淼向來是知書達理的——故曹大人，我不日便將攜妻兒離開。”

    “還請曹大人不要一時意氣因此事離開朝廷，朝堂需要您這樣的忠心臣子，陛下更是需要精良之士輔佐。”顧鉞之誠懇地看向曹大人，后者的胡子顫巍巍的，正如他震撼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