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風聲
三三兩兩的可疑人物越來越多,風聲也越來越緊。 距離過年不到十天,在這種當口海盜要惹事,當然是使得福州府四周的商民百姓都義憤填膺,憤恨不已。 可是眾人也沒有辦法,閩江在福州這邊的流域就有幾百里長,江面有寬有窄,最窄的地方過江也得坐船半個小時左右,還得是老漿手加順風的情形。 江面寬的地方,大小船只在江心上下飄浮著,猶如大海里的一葉孤舟。特別是夏季漲水期,閩江的江面看起來和大海都沒有太大區別,無邊無際,一眼看不到邊。 冬季要稍好一些,可江面寬闊的地方還是很多,在這些地方,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心漂蕩的時候,給人的心理壓力和打擊就相當沉重了。 特別是侯官和閩清一帶都有大量的小船突然涌現,過江的江渡有很多地方都直接停了,很多商民百姓不得不繞道幾十里到南平那邊過江,歲末之時,鬧這么一出,福建路不管是大都督府和安撫使司,還有福州府,縣的地方官員,當然是被罵到臭頭。 被罵的最多的肯定是安撫使司,掌握禁軍安撫地方原本就是林斗耀的職責,局面混亂成這樣,直接影響的是千家萬戶,林斗耀原本形象就很一般,制置使韓炳中的形象更差,各地的詭異情形出現之后,市面大亂,林斗耀和韓炳中簡直是被直接罵成豬頭。 安撫使司也不是全無舉措應對,江面可疑船只增多之后,福州水師被從泉州和福州港調了一些出來,主要是防患福州方向,還有幾個對漳州和興化軍的重要的渡口,最少不能影響太壞,有禁軍加水師的保護,罵聲也逐漸小了許多。 這時有心人發現,江上的可疑船只逐漸往侯官和南安一帶轉移,同時開始威脅閩清。 到臘月二十二這天,江面上同時有不少渡船被搶,特別是上述這幾個地方,尤為嚴重。 徐子先在傍晚時接到安撫使司的大令,著令南安團練酌派人員,至對岸閩江一帶巡哨,驅趕可疑船只,對確定身份的賊眾,可以格殺勿論。 大魏刑法慎重,三法司復核死刑案要駁回一半,但對戰場上被擒的賊眾,主官有臨機處斷權。 河口一戰時,徐子先一陣殺了近七十人,呈報上去,只會得到一片贊揚聲,而不會有人質疑徐子先濫殺。 匪盜案,向來是重中之重,被拿捕的確定身份的匪盜,只要不是新加入的,就算不被當場格殺,一般也會被判處斬刑。 就算這樣,盜案也是越來越多,福建路的治安情形較為嚴峻,主要還是來自海上五大盜的威脅,若不然,福建還算是好的。 荊湖南路的山匪特別嚴重,從兩廣到京師要經過荊南,很少有客人敢單身上路的。 只要敢單身上路,能穿過荊南就算這人武藝高強,不是頂尖的武道高手,沒有人敢這么做。 荊南的山民,蠻性未退,生性殘忍,被他們搶掠的客商,十個有九個活不下來。 白天是山民,晚上就是賊眾,白天扛著鋤頭下地干農活,晚上個個都是生龍活虎的綠林好漢,此山不是他開,卻是山民的生活來源,一天總得弄死個把過路的人,才算完美收官,可以剝掉外來人的衣袍,拿走所有的錢財貨物,安心睡覺。 在這些山民手里基本上是不留活口,當過路客商開始只在白天趕路,后來幾十上百人結伴而行的時候,山民們也就拋掉偽裝,成群結隊的成為山匪。 這些地方搶掠財貨,殺人滅口已經成了地方上的歷史傳承,荊湖南路的幾十個縣,幾乎處處都有類似的情形。 加上內陸開發較晚,工商業不發達,貿易傳統差,做生意根本比不上江南和福建等地,地方窮困,賦稅沉重,搶掠已經成了一種生活手段。 江面上的小船,對于福建人來說是另一種形式的山匪。 靠山的吃山,靠水的當然吃水。 碼頭上的工人已經不是很多,陳正志和從騎趕過來時,正好遇著徐子先在碼頭附近接到安撫使司的大令,看著徐子先將安撫使司的令札漫不經心的塞到靴頁子里,陳正志先是想笑,接著還是面色凝重。 “大哥,年前這會子,你怎么有空出來?”徐子先臉上倒滿是笑容,臉上的輕松神情簡直看起來象是要去昌文侯府赴宴。 “近來府城風聲很緊。”陳正志看著徐子先,緩緩道“我們都很擔心你,當然也擔心南安團練。” “哦,是不是有風聲說有人要對我不利?” “是已經聽說了。”陳正志為人很方正老實,當下說道“聽人說是岐山盜陳于泰,他放話要在年前來打南安。” “那是胡說,”徐子先道“另有其人,大家也明白,只是都不說破。” “是有人傳言是蒲家。”陳正志道“不過蒲家在福州府城和各家權貴都相與的很好,有陳正泰擋在前頭,安撫使和制置使,巡察使,各家都不出聲。上次府城各衙門召開年前會議,鄭里奇提起這個話頭,當場就被安撫使林大人給掐了。” 徐子先明白,陳正志現在當面說的這些話并沒有詳細說明前后,昌文侯府肯定也在其中出了力,但蒲家,安撫使林斗耀,制置使韓炳中,還有趙王等人,一個個都巴不得立刻弄死自己。昌文侯府不是陳篤敬一個人的,家族在后,陳篤敬也只能用自己的聲望和能力來稍作緩和,但效果肯定相當一般。 鄭里奇等人也不會真的出力,他們只是和齊王有些交結,算是齊王的盟友,其實也是抱團對抗趙王和林斗耀等勢力,想叫他們真的拼掉官帽來保自己,顯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從法理上來說,團練守捉使原本就是有保境安民的責任,徐子先這邊再險,原本也是他的職守之一。 “父親說……”陳正志吞吞吐吐的道“如果真的有大量賊眾來襲,明達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為要,前程可以再搏,性命可是只有一條。” “人家弄成眼下的這局面,風雨俱來,就是要催折我的膽志,動搖我的信念。如果我跑了是最好,就算不跑,心也亂了。這是高手布局啊……”徐子先沒有正面回答陳正志,只是笑著道“所以現在只能咬緊牙關堅持,就算死也得死在南安,我要戰死在這里,朝廷還得替我找個晚輩來承襲南安侯爵位,我也得對的起先父……” 這種對家族,爵位傳承的執念,其實每一個世家子弟都會有,而且都是相當的強烈。 哪怕是吳公達那樣的蠢貨,心中也是有保住家族爵位的執念。 在這樣的執念之下,個人的性命真的不算什么了…… 陳正志頗為感動的道“明達的決心,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雖然不能帶來大量的昌文侯府牙將,本人武藝也很平常,但愿意留在南安,隨明達一起合力抗敵。” “兄長隨我一起掠陣也行。”徐子先的話引起陳正志身邊幾個護衛的不滿,昌文侯府可是大家族,惦記陳篤敬爵位的人可是不少。只是陳正志年歲已長,向來表現優秀,根本就叫人無可乘之機,如果陳正志有什么意外,陳篤敬不僅在感情上大受打擊,還會有受到爵位傳承的風險。 這個徐子先,未免也太大大咧咧了一些。 “你們放心。”徐子先對這幾個牙將道“正志兄隨我掠陣就好,不會叫他親臨前線……” 同時徐子先對陳正志道“兄長來此之時,怕是陳叔有話在先,叫我絕不可離開南安,而且如果我說不走,兄長就可以留下來替我助陣,表明昌文侯府的態度,是不是這樣?” 陳正志還真是老實人,他雖未回答,但臉上的震驚之色還是說明了一切。 昌文侯府是龐大的世家,陳篤敬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籌碼壓在徐子先一個人身上。 得看到徐子先真正的成色,真金不怕火練,這一次的危險,是敵人布局壓過來,企圖把徐子先不戰壓跨,而徐子先的應對反應,也足以說明此前這個南安侯世子做的一切,到底是表面功夫,還是真的內心到外在都是絕對的強大。 只有真正內在也強大的徐子先,才配得到昌文侯府的全力支持! 陳正志感嘆道“明達真是生而知之者嗎?” 徐子先大笑,說道“洞察人心,通曉世務,我比陳叔父還差的遠。” …… 下午時天開始下雨,徐子先得了安撫使司大令,不便耽擱,召來吳畏三和金抱一等人,將侯府牙將召來大半,其中多半是老成的成年牙將,少年牙將還是留在團練軍營里,和武卒們呆在一處。 細雨朦朧之中,從下游有十余艘戰船溯流而上,領兵的正是前一陣奉命撤離的韓炳德。 “世子就帶這些人手嗎?”韓炳德面色平淡,眼底深處其實有嘲諷之意。 南安侯世子看來真正得力的還是這些侯府的老人,百余牙將都穿著短袍,手中拿著長短不一的兵器,看起來就是彪悍難制勇武難當。 如果徐子先要肅清往谷口一帶的江面,完成安撫使司給的軍令,當然是要把身邊最得力的人手帶著,以免危及到自身安全。 谷口鎮和水口鎮,都是南安團練協防的范圍,徐子先奉命去鎮守也是理所應當。 江防營用的都是十余米長的大哨船,單桅硬帆,兩側各有四漿,那些江防營的廂軍都坐在漿位上,拿眼看著徐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