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細雨
“沒想到和韓統制這么快就又見面了。”徐子先道“兵在精不在多,如果一會接仗,我想水師營的兄弟們只管劃船,不必管接戰的事,韓統制以為怎么樣?” “這樣世子不是太危險了?”韓炳德假惺惺的道。 原本韓炳德就打定主意,這一次明顯是安撫使司給徐子先設的絆子,谷口之警可以真也可以假,南安這里才是重中之重。 一旦江上遇警,不管真假,江防營一定置身事外,絕不會出手交戰。 這一次來了十余艘大哨船,每船上十余江防營的廂軍,其余的船只借口損壞修補,并不曾將船都開出來。 江防營也不一定都時刻有船可用,上一次在南安駐扎的時候,江防營就是從陸路來,陸路走,船只經常要停靠修補,這屬于相當正常的情形。 人手只帶二百余人,且多半是漿手,只有少量的弓手,到時候可以站在船頭射箭,裝裝樣子。 “諸位廂軍弟兄。”徐子先不理韓炳德,那副嘴臉叫人生厭。他轉向船隊,對那些劃漿的江防營官兵們道“一旦江上有可疑船只,加速前沖,喝令靠幫檢查,若有不從者,我們的人用船上的床弩和自己的弓箭殺敵,海盜江匪在年前生事,沿江都是我福建的家鄉父老,若能殺敵,日后走路也能挺直腰板。我是南安侯世子,在這里先許個諾,一旦接戰交手,不管勝敗,只要江防營的弟兄出了力,等戰后每人賞兩貫錢……這錢不要江防營出,由我徐子先來出,不管是弓手還是漿手,只要是這船隊上的人,人人都是有份。” 船隊上一片死寂,有一些人拿眼看臉氣成豬肝色的韓炳德……徐子先當著他的面拿錢出來激勵江防營的官兵,韓炳德身為統制卻也不能攔著,總沒有道理攔著犒賞官兵?這個狀告到京師兩府也告不贏。 戰時宣布賞格,激勵士氣,原本就是很正常的辦法。 如果江防營好好駐扎著,徐子先無原無故的跑去犒賞官兵,那滿可以說徐子先邀買軍心圖謀不軌,在戰時,這樣的行為可是沒有人能挑的出毛病來。 一片死寂中,突然有人高聲道“上次開拔,就是世子給的賞錢,別的人我不信,世子的話我信得。世子放心,我一定劃好漿,叫上前就上前,叫退后就退后。” 韓炳德拿眼死盯著這個營兵,卻是有更多人嚷嚷道“世子放心,俺們一定效力,江上那幫狗日的,我們也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徐子先扭頭對陳正志道“兄長看到了,軍心其實可用……” 陳正志默然點頭,一次犒勞當然不會有這樣的效果,看來是此前徐子先就先結了善緣,得了江防營官兵的信任。 對徐子先來說,他練兵不會練江防營這樣的兵,刁滑難制,營制混亂軍心敗壞,要花十倍的功夫來整治。 但不管怎樣稀爛的營伍,陣前激勵,總會有些效果。 徐子先對陳正志也是做了一個明顯的眼色,提醒這位老實的未來大舅哥,對這些老油條的話,聽聽就算了,沒見他們主官就在一邊氣的發豬頭瘋,這些營兵都毫不在意? 就算先開口的那個,韓炳德了不起打他一通軍棍,那算什么,下手的還是自己人,皮傷rou不傷,然后興高采烈的領著兩貫錢去喝酒,院子里玩姑娘。 這幫廂軍,除了少數顧著家小的老實人,多半都已經是行伍中的老油條了。 細雨之中百余牙將依次上船,秦東陽和李儀不放心,特別趕過來送行。 劉益也是要跟上船,這一次徐子先沒有同意。 他的身手已經不同于幾個月前,和普通的牙將也相差不多,身邊有一群護衛在,沒有必要叫劉益跟著。 “南安的事,要請諸位多加小心。”徐子先看著眾人,毫不避諱的說道。 李儀道“請世子放心,我們一切如常。” 秦東陽只是很沉穩的點點頭,大將之風儼然顯現。 徐子先沒有再多說什么,率先一步登船,木船上很是濕滑,還好鋪著稻草,徐子先上船之后,一個江防營的兵官遞過來一件稻草織的蓑衣,替徐子先披上。 更多的牙將從人一起上船,陳正志與徐子先同在一船,幾個昌文侯府的牙將顯然都是好手,上船之后開始擺開船頭和船尾的床弩,檢視機栓,同時將沉重的重箭放入弩機的機槽。 高時來和田恒兩人各在一艘船上,吳畏三和金抱等人也是各領一艘船。 十來艘船上很快站滿了精強孔武的牙將,各人都先把弓箭用油布包著,細雨中可以張弓射箭,床弩也不太受影響,但還是蓋上油布,作好準備之后,一旦接敵,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反應過來,并且以箭矢反制。 遠處的江面上有幾十艘小船,有的船是明顯的漁船,不管怎樣的天氣漁船都不會少。 還有一些可疑的小船在江面和江灘邊緣打著轉,相隔數里開外,在細雨中看不清楚,只能移近了再說。 江灘邊上的鴨群發出嘎嘎的聲響,大片的鴨群在水面上來回移動著,不少鴨子展開五顏六色的翅膀,劃動腳掌,在水面上類似舞蹈般的飛舞著。 在漿手們的吆喝聲中,徐子先所在的船隊開始離開淺灘,向著遠方的閩江上游緩緩駛去。 在下游的近閩清一方的江面上,一艘碩大的花船停泊在江面之上。 細雨拍打著花船的烏蓬,徐子威盤腿坐在船首處的軟榻上,身子斜倚向后,一臉悠閑的看著浩浩湯湯的大江。 遠方的船隊駛向了谷口鎮的江面,由于距離較遠,看起來模糊不清。 “不能再駛近一些嗎?”一旁的徐子文有些急燥,擺弄著膝前長袍上的障刀,忍不住發問。 這是一柄極為華貴的上等兵器,精鋼打造,千錘百煉,是福州有名的鑄刀大師所出的精品,刀身狹長鋒銳,刀鞘用的是上等烏木佩飾了寶石,刀柄處也是鑲嵌著寶石。 徐子威到底是正經武人,看不慣這柄刀花里胡哨的樣子,也是可惜這柄鍛打的相當出色的好刀被弄成這般模樣,簡直是名珠暗投……六弟的心思徐子威也明白,徐子先的文章出色,也還罷了,武事上將趙王府的兄弟倆人遠遠甩開,這令得心高氣傲的徐子文相當不滿,這一次聽說徐子威要來觀戰,徐子文不由分說的也要跟來,好在他們坐著船遠遠觀看,不會有什么風險,趙王也是同意了。 徐子威略覺不滿,原本他是要跟在浦家的部曲一起行動,這樣能最直觀的參與戰事,現在這樣,只能算是一個旁觀者,效果要大打折扣。 但父王吩咐,徐子威也不能拒絕,同時他也明白,兵兇戰危,真的打起來時,自己未必能真的完全無事。 “明達就真的帶人去谷口了?”徐子文于兵事還是相當懵懂,看著遠向上游的船隊,一時還想不明白。 在徐子威身邊有一個中年男子,其儀表相當出眾,兩眼神采湛然,聽到徐子文的話,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徐子先也是置死地而后生……適才看到了,他帶走的百余牙將,應該就是河口之戰時的精銳。應是其父徐應賓留下來的好手,全部數字差不多就是這些人。留在南安的就是秦東陽和新編的團練武卒,一路攻,完成安撫使司給的軍令,一路守,只要不被破鎮或攻破武卒軍營加別院,他的根基就沒有大損傷。六哥兒,不得不說,你這堂兄弟還是頗為狠辣,此前蒲家一直放風聲,希望能壓的他不戰自潰。看看沒有起效,又運作了安撫使司給他下令札,叫他帶兵出擊,希望能徹底擊跨他,結果徐子先卻是毅然率部西向,谷口一帶,蒲家放著幾十艘船,二三百人,怕是不夠徐子先打的。” 徐子文面色蒼白,說道“若是這樣,其能不能擊破上游,回師救南安?” “他還哪有什么底牌?”徐子威不以為然的道“南安團練,編練不到四個月,兵器也一般,普遍沒有束甲。蒲家的人,最少有過百領鐵甲和大量的鎖甲,皮甲。明達把精銳牙將都帶走了,軍中沒有老練的悍將鎮守,新編武卒能發揮多大的作用?要說明達這幾個月能招致多少成名的武師,我不覺得他有這個能力。” “還是招了一些人的。”中年男子這時插話,完全不顧忌徐子威的臉色難看。 這人叫李谷,是趙王的謀士之一,或者說是身邊最得力的謀士,接近謀主的地位。 這一次趙王府的兩個公子過來觀戰,徐子威是未來的趙王,徐子文的地位也相當重要,李谷對徐子先也相當好奇,故有此行。 李谷淡淡的笑道“三公子其實是知兵的,新兵要有宿將老成,才鎮的住,指揮如意,發揮作用。徐子先這幾個月,陸陸續續也招羅了一些武師,比如漳州的張虎臣等人,這些人應該沒有隨行,還是留在武卒隊中指揮。不過這些武師也并不算太出名,能力怕是有限,應該是南安侯府能招募到的成名武師中的極限了,當然不能和趙王府相比。” “就是了。”徐子威放松下來,笑著道“一千六百人的武卒團練,面對的是蒲家的兩千好手牙將和江湖刀客,加上一千多地方上的好勇斗狠的無賴游俠,我看等明達從上游下來,只能看到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