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過了好半天,她又出來了,站在客廳的一面墻下左右看了看,接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打火機,蹲下,脫掉腳上的兩只布拖鞋,把它們點著了,然后撒腿跑回了臥室,好像點著了一個爆竹,害怕那聲巨響。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點著了那輛吉普。) 拖鞋著起火來,不過很快就滅了,客廳里飄起了青煙。 明亮再次鉆進衣柜里,把門關上了,一個人在里面嘀咕道:“這里只有明亮一個大夫……我不存在……我不存在……我不存在……” 又過了一會兒,她再次走出來,像個沒事人一樣東張西望。最后,她來到了客廳的西南角,那里擺著一盆高大的散尾葵,她圍著散尾葵轉悠了半天,最后在地板上躺下來,吃力地搬起散尾葵,放在了自己的身體上。躺了一會兒,她又把散尾葵放回原來的位置,站起來。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打算把另一個明亮埋進醫院西南角的荒草下,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她餓了。) 終于,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貪婪地聞了聞,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接著,她一口咬了下去…… 有人敲門。 碎花小鱷回家了。 在臨近結婚的日子,明亮竟然毫無預兆地瘋了。 漢哥和碎花小鱷通完話之后,立即開車去了弗林小區。 在路上,他風馳電掣,闖了兩個紅燈,根本不知道。 經過一個路口,出現了警察,伸手示意他靠邊停車。他只是減了速,打開車窗,直接把駕駛證扔了出去,喊道:“抱歉,正在執行私務!” 然后一腳油門就開跑了。 那警察愣住了,好半天想不通他在說什么。 漢哥一邊開車一邊急切地思索。 看來,碎花小鱷謊稱出車禍那天,她已經見過了那個叫侯先贊的人。漢哥想不通,明亮怎么可能去偷別人的小孩呢?就算她偷了,為什么那個侯先贊時隔這么多年才找來?還有,碎花小鱷的父親生前知道這個小孩的真相嗎? 碎花小鱷給漢哥開了門。 他一步跨進去,看見明亮穿著松松垮垮的紫色睡衣,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屋里的焦糊味還沒有散盡,嗆鼻子。明亮的手腕上果然纏著紗布。 碎花小鱷兩眼紅腫,剛要說什么,被漢哥制止了。他走到明亮面前,輕輕叫了聲:“明亮!” 明亮把臉轉了過來,那張臉十分蒼白,就像剛剛被吸血鬼吸光了血。她看了看漢哥,說:“滾,滾出去!” 漢哥說:“明亮,我是漢哥。” 明亮突然暴躁起來,她抓起電視遙控器就砸過來:“你給我滾出去!” 漢哥一步步后退。 碎花小鱷大聲說:“哎哎!你讓他出去就出去唄,別打人啊!” 漢哥退到了門口,明亮依然氣呼呼地瞪著他。 漢哥避開她的眼睛,對碎花小鱷說:“你出來一下。” 兩個人走出房間,碎花小鱷把門關上了。 漢哥低聲說:“看來她真瘋了。” 碎花小鱷說:“要不要去醫院?” 漢哥說:“去哪家醫院?” 碎花小鱷說:“肯定是精神病院啊。” 漢哥想了想,說:“你說的那個侯先贊是哪兒的人?” 碎花小鱷說:“他就在乘州工作。” 漢哥說:“你媽在佳木斯那個農場成的家,怎么可能回到乘州偷個小孩?” 碎花小鱷說:“那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那個姓侯的原來也在佳木斯,后來追隨她來了乘州。” 漢哥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要把你媽送到他的手上?” 碎花小鱷不說話了。 漢哥掏出手機,查到了乘州精神病院的電話,撥了過去:“麻煩找下侯大夫,侯先贊。” 對方說:“哪個科的?” 漢哥說:“我不知道,麻煩你幫我查一下。” 過了一會兒,對方說:“沒有,我們這里沒有姓侯的。” 漢哥說了聲:“謝謝。”然后掛了電話。 他問碎花小鱷:“他跟你見過幾面?” 碎花小鱷說:“就一面。” 漢哥說:“他給你留名片了嗎?” 碎花小鱷說:“沒有,他和我談完就走了。我看他只想報仇,根本沒想把我要回去。” 漢哥說:“他長得……跟你像嗎?” 碎花小鱷說:“當時我沒仔細看他,事后想起來,我和他還真有點兒像,都是小眼睛,圓鼻子,厚嘴唇。” 漢哥心里的陰影越來越重了。 也許,明亮和前夫不能生育,她回乘州娘家的時候,真的偷了人家一個小孩,就是現在的碎花小鱷。而這個小孩的親生父親,幾經周折,終于找到了偷走他女兒的人,這時候,他已經和長大成人的女兒沒什么感情了,只有一個復仇的念頭。他不確定這個女兒會站在哪一邊,畢竟生恩不如養恩重,于是他用了一個假名…… 在漢哥的心中,明亮絕不是那么歹毒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呢? 碎花小鱷的父親離世了,母親又瘋了,漢哥無處核實。 他說:“好了,不提這些了。我們當前最緊要的是盡快讓明亮恢復正常。她對你不排斥,你繼續照顧她。記住,千萬別讓她傷著自己。你把視頻打開,我在車里觀察觀察她。” 碎花小鱷點了點頭。 漢哥快步下樓,鉆進車里,用ipad登陸qq,接通了碎花小鱷的視頻。碎花小鱷在家里把筆記本電腦放在了一把椅子上,漢哥可以看到整個客廳。 明亮一直在看電視,非常專注,偶爾在筆記本上寫點什么。 漢哥在車里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碎花小鱷走到了她身邊,輕輕地問:“你在干什么呢?” 明亮看了她一眼,說:“我在工作。” 漢哥說:“你繼續跟她說話。” 碎花小鱷就說:“我是你女兒,你把我從農場接來的,你記得嗎?” 明亮很正式地看了碎花小鱷一眼,說:“不要打擾我,你去四診室。” 碎花小鱷愣愣地看著她:“四診室……在哪兒?” 明亮突然暴躁起來:“停尸房旁邊!” 漢哥給碎花小鱷打電話,對她說:“你離開。” 碎花小鱷不再說什么,退回了書房。 客廳里只剩下明亮一個人了。 她看了一會兒電視,突然站起來,來到了窗前,朝外看。這時候已經很晚了,天地黑暗,小區的路燈弱弱地亮著。漢哥從車窗望出去,看到了三樓窗戶里的明亮,她好像正盯著漢哥的車。 漢哥把腦袋縮了回來。 看視頻,明亮在窗前站了足足有十分鐘,終于離開了,她在客廳里轉了轉,最后來到電腦前,盯住了攝像頭……她在跟漢哥對視。 漢哥出了一身冷汗,歪了歪腦袋,躲開了攝像頭。 過了一會兒,他再看視頻,明亮已經回到了沙發上。她的嘴里嘟嘟囔囔,漢哥聽不清。他再給碎花小鱷打電話:“她在說什么?” 碎花小鱷走到書房門口聽了聽,說:“她在說——我看見了,我猜到了,我明白了,那個大色鬼,他躲在樓下的車里……” 漢哥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明亮在說誰?自己? 他越來越絕望。小時候,他見過一個女人發癔癥,她是漢哥家的鄰居,兩口子吵架了,那個女人先是哭天喊地,接著就發瘋撞墻,嘴里開始說胡話。不過,差不多一個鐘頭之后就漸漸好了…… 一直不見明亮有清醒的跡象。 明亮突然不嘟囔了,好像聽到了什么聲音,站起來,十分戒備地走到了防盜門前,聽了一會兒,突然對著外面問了一句:“侯先贊?” 漢哥蒙了一下:她知道這個名字! 接著,明亮突然發作了,她從鞋柜撿起一只皮鞋,砸向了防盜門:“你給我滾!這個家里沒你什么事!滾!” 漢哥給碎花小鱷打電話:“剛才她是不是叫出了侯先贊這個名字?” 碎花小鱷說:“是!”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管明亮有沒有偷過別人的小孩,至少可以肯定,侯先贊這個人是存在的,而且不是假名字! 明亮似乎趕跑了那個侯先贊,她回到沙發上,繼續嘟嘟囔囔。碎花小鱷告訴漢哥,她依然在說那個大色鬼。 過了一會兒,她好像放松下來,一只手放在了兩腿之間…… 這個動作太刺眼了,漢哥馬上猜到接下來她要做什么,心臟一下提起來。上帝保佑,千萬不要這樣…… 明亮閉上了眼睛,那只手開始慢慢摩擦。 漢哥的心里一陣悲涼。平時,明亮是個非常在意細節的女人,她不管在什么地方坐著,身板都會挺得直直的,兩個膝蓋緊緊并在一起…… 現在,她被病魔附身,已經不知羞了。 明亮那只手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她開始呻吟。 碎花小鱷也在書房里觀察著母親。作為明亮的男朋友,漢哥和她的女兒一起看著她自慰,太尷尬了。他把目光移開了。 為了避免難堪,他又撥通了碎花小鱷的電話:“小鱷,最近你媽身邊有沒有出現過什么可疑的人?” 碎花小鱷說:“我一直在學校,今天晚上才回來。之前她去學校看我,一直都好好兒的啊。” 對了,碎花小鱷一直住校,漢哥聽明亮說過,她放假都不回家。這次回來是因為她今天過生日。 漢哥說:“對不起……等你媽好了,我們一起給你補上這個生日。” 碎花小鱷突然轉移了話題:“漢哥,你看我媽在干什么?” 這句話讓漢哥很震驚。 她18歲了,她很清楚母親在做什么,她不該這么問的。漢哥似乎從她的語調中聽出了一絲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