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他到了鼓樓附近,看到車來車往,不見任何事故。 難道碎花小鱷被送進醫院了? 他把車停在路旁,給碎花小鱷打電話,沒人接。他連續撥了幾次,一直沒人接。突然副駕駛的車門被打開了,他轉頭一看,碎花小鱷鉆了進來,笑嘻嘻地說:“漢總,這么巧啊?!?/br> 漢哥說:“你嚇壞我了?!?/br> 碎花小鱷說:“開車帶我去兜兜風吧?!?/br> 漢哥說:“你想……去哪兒?” 碎花小鱷說:“你第一次帶我去兜風的地方?!?/br> 既然這樣,漢哥正好和她好好聊聊,于是,他載著碎花小鱷就朝郊外駛去了。高速公路上還是不見什么車,兩旁的田野變得金黃。 一路上,碎花小鱷沒說一句話,她始終看著窗外。漢哥注意到,她流淚了。 漢哥試探地說:“你每次跟我在一起,是不是都會想起你爸爸?” 碎花小鱷沒理他。 漢哥又說:“記得我教你的那個辦法嗎——不管你為什么哭,只要把眼淚吞進肚子里,超過三口之后,你就一點兒都不難過了?!?/br> 碎花小鱷突然說:“你做我的靈魂伴侶吧?!?/br> 漢哥一愣:“什么?” 碎花小鱷說:“靈魂伴侶?!?/br> 漢哥:“什么意思?” 碎花小鱷說:“既然你非要娶她,那么,我們的靈魂可以在一起?!?/br> 漢哥:“我可不想死?!?/br> 碎花小鱷說:“我沒想讓你死。只要夜里你全神貫注地想著我,我想著你,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聊天,zuoai?!?/br> 漢哥絕望了,這個女孩確實油鹽不進,他說:“小鱷,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要和明亮結婚了,那時候,我就是你的繼父,繼父就是爸爸。” 碎花小鱷“哼”了一聲,說:“我只有一個爸爸,他在電腦里?!?/br> 漢哥:“你可以不把我當爸爸,很正常。但是,明亮是你媽,這個沒問題吧?” 碎花小鱷突然轉過臉來:“她也不是我媽!” 漢哥一驚:“她不是你媽?” 碎花小鱷:“這些跟你沒關系,你不要再問了。好了,我得回學校了?!?/br> 漢哥感覺到,這對母女之間似乎隱藏著更深的秘密。不過,他不好追根問底。 到了學校大門口,碎花小鱷下車的時候,仔細地端詳了漢哥一會兒,說:“作為一個愛過你的人,我好像應該說點什么,嗯……祝你們幸福吧。” 漢哥點點頭,說:“謝謝你,小鱷?!?/br> 第三章 兩個世界 是的,明亮瘋了。 你看見馬路上走過一個衣衫襤褸的精神病,肯定覺得你和他天差地別,屬于兩個世界。其實不一定。也許,一個陰謀籠罩上你,或者一個念頭糾纏住你,再或者一個場面驚嚇到你……你就變成他了。 如果明亮家裝著攝像頭,我們會看到這樣的畫面—— 10月25日一早,陰。 空蕩蕩的家中,只有明亮一個人。 她從夢中猛地睜開了雙眼。 看樣子,她做噩夢了。 她在床上怔怔地想了一會兒,然后慢慢轉著腦袋,四下看了看,終于坐起身,穿上了那身紫色的睡衣。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起床之后去衛生間洗漱,她蓬頭垢面,開始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 終于,她找到了,是漢哥送給她的那個定情物——塑料皮筆記本。 她顯得很開心,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打開了電視。明亮很少看電視,此時又是大清早,十分異常。 電視里是個購物節目,一男一女正在高聲叫囂。明亮一邊看一邊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著什么。 從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明亮就認為她是弗林醫院的精神病醫生了,她的患者叫碎花小鱷。在那個幻象世界中,通過電極可以把人類大腦里的情景在電腦上呈現出來。 那臺電腦其實是現實中的電視機。 現在,明亮緊緊地盯著它——她的患者碎花小鱷認為自己在弗林學校讀書,她的生活中莫名其妙出現了一瓶可樂,又出現了一根棒球棒,又出現了一張新床單…… 一個多鐘頭之后,她依然在做著同樣一件事。 其實,她在筆記本上寫的并不是文字,她在畫五線譜音符,非常凌亂。 終于,她慢慢放下了筆記本,轉過頭來,不知道對什么人說話了:“以前的一切都是你的夢。忘掉它,從頭開始吧!”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在診室里給碎花小鱷做了催眠,然后對她說:“以前的一切都是你的夢。忘掉它,從頭開始吧!”) 接下來,她又做了一些令人摸不清頭腦的古怪動作,最后站起來,走到書房前,把門輕輕拉開了,對著空氣說:“今天晚上,你睡這里,101。好了,你休息吧,休息很重要?!?/br>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把患者碎花小鱷從109病房調到了101病房。) 關上書房的門,她走到了陽臺前,撩開窗簾朝外看了看,嘆口氣,又繞到電視機背后搗鼓了一陣子,弄得滿手塵土。 接著,她來到茶幾前,盯住了一個玻璃杯,里面裝著水。 她和水杯對峙了幾分鐘,眼里突然露出了驚恐。她快步走到門口,擰了擰門把手,確定門鎖著,這才回到茶幾前,抓起那個水杯,“啪”的一下扔進了垃圾桶。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發現了一瓶來歷不明的可樂。) 她坐到了沙發上,繼續看電視,一邊看一邊繼續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她的眼睛時不時地朝垃圾桶瞄過去,好像怕那個玻璃杯爬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她突然站起來,走到屋角,抓起了那把塑料掃帚,舉著看了半天,似乎發現了什么異常,猛地扔向了垃圾桶。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看到了一根莫名其妙的棒球棒。) 接著,她大步走進了臥室。半個鐘頭之后,她出來了,抱著床單、枕套、被罩,統統扔進了垃圾桶——準確地說,她是用這些東西把垃圾桶覆蓋了。 她又沖進了衛生間,把剃毛器、洗面奶、毛巾統統抱出來,也扔到了垃圾桶上,還狠狠地踢了幾腳。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的私人物品都被人替換了。) 扔掉這些東西之后,她站在客廳中間大口喘息。 又過了大約半個鐘頭,她平靜了許多,走進臥室,打開衣柜,戴上了一頂黑色頭巾帽,走出來,坐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一邊看一邊繼續寫寫畫畫。 這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天陰得越來越厲害。 寫著寫著,她突然對著書房說話了:“你在監視我嗎?”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打開了101病房監視器,碎花小鱷正盯著監視器看她。)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回答,她就繼續看電視了。 兩個鐘頭過去了,她一直專心致志地看電視,安靜得嚇人。突然,她似乎在電視里看到了什么熟人,眼睛突然瞪大了,身體也朝前傾斜過去。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放松了警惕,把探出去的身體收回來,放下筆記本,在沙發上躺下來。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戴著黑色頭巾帽躺下睡了。) 很快,她就爬了起來,從抽屜里找出一管牙膏,放進了衛生間。接著,她好像又后悔了,沖進衛生間,拿出那管牙膏,恐懼地扔到了垃圾桶旁邊。接下來她顯得有些狂亂,沖進臥室,找到了一個很小的金屬物,緊緊抓著,走出來。 那是一個袖珍訂書機。 她在半空中“咔嗒咔嗒”按了兩下,然后警惕地四下張望,慢慢放松下來,把訂書機塞進了沙發的一個靠墊下。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藏起了一把剪刀。) 客廳的墻上掛著一把小提琴,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久久地望著它,雙眼充滿了迷茫。終于,她站了起來,慢慢走過去,好像想把它取下,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似乎那是個碰不得的圣物。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正駕車尋找賓館,半路遇到了一個琴行。櫥窗里的小提琴勾起了她的某種記憶。) 她離開小提琴,慢慢走回了臥室。 過了一會兒,臥室門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從高度上看,她在里面蹲著。 她在看什么? 終于,她輕輕走出來,把臉湊到書房的門前。聽了一會兒,她猛地把門拉開了,愣愣地看著里面,全身開始劇烈顫抖。 接著,她滿客廳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驚恐地叫著:“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b42229……” 那是她的車牌號。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在賓館遇到了另一個自己,她開車逃離,另一個自己開著一模一樣的車追上來。) 跑著跑著,她的速度慢下來,試探地邁進了書房,就像見了鬼一樣,驚叫一聲退出來,再次滿客廳奔跑起來……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又在“獨一處”飯店遇到了自己。) 終于,她筋疲力盡了,坐在了沙發上。她臉色灰白,豆大的汗珠在滴落。又緊緊盯住了電視機,購物節目還在叫囂,已經聲嘶力竭。搶購價已經從1萬元降到了1元,鬼知道成本是不是只有1角。 看著看著,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她睡了三四個鐘頭,紋絲不動。 天漸漸黑下來,明亮的臉越來越模糊了。 電視一直開著,購物節目的那對瘋狂男女終于退場了,出現了一個長胡子的老中醫,他盯著熟睡中的明亮,突然問:“你睡著了嗎?” 明亮沒有醒來。 老中醫又問:“你睡著了嗎?” 明亮開始磨牙,那聲音顯得有些兇殘。 老中醫哈哈大笑:“你以為你睡著了,那只是錯覺!全國有多少人睡眠質量不達標?百分之四十三!我根據祖傳秘方研制了一種新藥,保證你得到嬰兒一般的睡眠……” 明亮突然坐起來,說話了,不知道她在對誰說:“我想,你并不是壞人,你認為自己就是明亮,對嗎?我想告訴你,我也不是壞人,我一直就是明亮……” 接著,她從沙發靠墊下抓起那個訂書機,在半空亂舞,最后,笨拙地朝自己的胸部一下下地“刺”著。她的動作太大了,一下失衡摔在地板上,她仰面朝天,露出了一絲解脫了的笑。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把剪刀刺進了另一個明亮的胸口。) 終于,她鬼鬼祟祟地爬進了臥室,躲進了衣柜中,只露出一只眼睛…… (也許是某個時空中的這段情節:她把另一個明亮塞進了衣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