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侯先贊:“明亮的辦公室啊。” 碎花小鱷:“你不是說她在地下二層嗎?” 侯先贊:“我說她的辦公室在我的辦公室下面,沒說她在地下二層。她在地下三層。” 地下三層! 此時此刻,碎花小鱷沒有選擇,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朝下走。 地下三層好像沒有照明燈,不過,走廊盡頭那個房間卻射出刺眼的光——這么深的地方,這么亮的光,很嚇人。 他們來到門前,侯先贊敲了敲門。 里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進來吧?!?/br> 侯先贊拉開門,把碎花小鱷推進去,她剛剛跨進門檻,門“哐當”一聲就關上了。侯先贊和那兩個保安都沒有進來。 碎花小鱷看了看,房間里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床擺在正中間,根本不像辦公室。這張床和碎花小鱷的床一模一樣,包括上面的被褥和枕頭,就像有人把它從109寢室移過來了。不過,碎花小鱷發現,兩張床還是有所不同——她的床頭有刀刻的痕跡,這張床卻是新的。這讓碎花小鱷更害怕——如果兩張床一模一樣,那更像是做夢。而它們有所不同,就說明這張床是仿冒的,那肯定是現實了。 她反身拉了拉門,竟然鎖上了。 她慢慢轉過身,朝前走了幾步,顫顫巍巍地叫了聲:“明亮?” 沒人說話。 不知道從哪里飄出了淡淡的煙霧,她嗅了嗅,頓時頭暈目眩,好像一只眼睛變成了凸鏡,一只眼睛變成了凹鏡,眼前的東西迅速變形了。她意識到煙霧有毒,伸出被捆綁的雙手想扶住什么,四面墻都很遠,她踉蹌了一下,彎腰摸到了床,軟軟地躺下去。 她順利地倒在了床上,很快身體就不能動了,意識卻清醒著。 她感覺明亮該來了,卻始終不見有人出現。 過了一會兒,她試圖動動胳膊,看能不能坐起來,左右兩只胳膊就像她身上的第三只第四只胳膊,根本使不上勁兒。她很著急,想喊卻喊不出來。小時候,有一天午睡,她有過這種體驗,心里明白,就是身體動不了,東北話叫“魘”著了??磥?,現在真的是在做夢,她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一些。在夢中什么都可能出現,她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不要怕,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又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床板動了一下,似乎有個東西在朝上拱,接著就有一個活物從床下爬了出來。碎花小鱷想轉過頭看看,脖子卻好像銹死了。 那個活物慢慢站了起來。 碎花小鱷終于看到了她——她并不是在“這地方”酒吧出現的那個女人!她是出現在照相機里的那個女人! 碎花小鱷完全蒙了。 她才是明亮?她才是漢哥的同居女友?而出現在“這地方”酒吧的那個女人,只是漢哥的另一個情人? 這個女人慢悠悠地捋了捋額前的頭發,在碎花小鱷旁邊坐下來,說話了:“你原來的牙膏已經扔掉了,換了一管新的。那是最后一件。” 碎花小鱷怔怔地看著她,大腦在急速地旋轉——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這個女人繼續說:“現在該替換你了。時間會稍微久一些,你要有點兒耐心?!?/br> 碎花小鱷怔怔地看著她,大腦在急速地旋轉——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這個女人又說:“你是不是感覺身體不能動了?那不是麻醉,那是因為身體已經不是你的了?,F在,我要替換你的大腦,替換完畢,你就不會再想我是誰了。” 碎花小鱷怔怔地看著她,大腦在急速地旋轉——她是誰?她是誰?她是誰? 這個女人慢慢俯下身來,盯著碎花小鱷的眼睛,說:“你最好別知道我是誰,否則,你會被嚇死的?!?/br> 她的話音剛落,這個世界就輕飄飄地沒了。 ——中部 弗林醫院—— 第一章 明亮的眼睛 其實,以上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個電腦屏幕上。 有個中年女人,穿著白大褂,正在專注地觀察著這個電腦屏幕。她就是碎花小鱷最懼怕的那個女人。 她叫明亮。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明亮姓李,大家都叫她明亮,順嘴兒,甚至有些同事和患者稱她為“明大夫”。 碎花小鱷躺在床上,手腕和腳腕都被皮帶固定住了,驚恐地瞪著眼睛。她的頭上戴著十六個電極,正把她大腦里的情景輸入到電腦里,呈現在屏幕上。 這里是弗林醫院的一個診室,位于三層。 弗林醫院位于乘州東郊,這里樹多,鳥多,空氣相當好,簡直是肺的療養院。實際上它是一所精神病院,不過患者很少,目前住院治療者只有17人。 明亮的診室算個試點,只接管一些罕見的不正?;颊?,帶有科研性質。當然了,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是不正常的,怎么區分呢?很簡單,有些患者明明精神不正常,卻讓人看不出來不正常,這些就算是“不正?;颊摺绷?。 這個診室只有明亮一名醫生。 她正在治療的患者叫碎花小鱷。 通常說來,精神病患者大腦中的幻覺都是凌亂的,荒誕的,沒有規則的。比如,一個精神病患者可能認為自己是一列驕傲的火車,或者是一抹晚霞。比如,他遇到一只雞,可能會覺得那是一只色彩斑斕的沖鋒槍;他看到父親,可能會覺得對方是個很熟悉的魔鬼…… 碎花小鱷不同,她生活在一種幻覺中,但那不是她真實的經歷。不過,她的幻覺世界自成體系,前后呼應,甚至邏輯清楚,恩怨分明。 明亮把這種患者稱為“偏移平行精神疾病”。 自從碎花小鱷被送進弗林醫院的那天起,她就認為她是個學生,進入了一所夜校讀書,這所夜校叫“弗林學?!薄D莻€胖胖的校長正是弗林醫院的副院長。她穿著病號服,卻認為那是藍白兩色的校服。沒有主治醫生的批準,精神病患者絕對不允許離開弗林醫院,在她的大腦中,成了學校的一個荒唐規定。這時候明明是夏天,在她眼里卻是春天。 那些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患者,全被強制性地關進了單間,鐵門鐵窗。碎花小鱷和另外兩名患者——飯飯和季之末,住的是普通病房,109,除了房間安裝了監視系統,并沒有什么人身限制。 碎花小鱷的頭上從早到晚戴著電極。明亮作為碎花小鱷的主治醫生,她要做的,就是觀察電腦屏幕,進入碎花小鱷的精神世界,然后詳細記錄下來,再尋找最有效的醫治方法。 為了講得更清楚,我們把觀察碎花小鱷大腦活動的電極稱為“大腦監視器”,把觀察109病房的攝像頭稱為“病房監視器”。 在碎花小鱷的眼中,飯飯和季之末并不是兩只猴子或者玩偶,她認為她們是她的同學,并且名字也是對的。 季之末確實很瘦小,頭發很長,醫院想給她剪發,她立刻發瘋撞墻,最后醫院只好放棄。她的精神病特征是緘默,一言不發。 飯飯確實高高大大,她的精神病特征是愛說,有人的時候說,沒人的時候也說,嘴角總是掛著白沫兒。她說的都是瘋話,比如:八馬朝前走,五子點狀元。mama要是懷孕了,我打死你。黑旋風李逵是我表哥,他揮舞菜刀砍天下!天下天下天夏天夏天夏天……奇怪的是,在碎花小鱷聽來,飯飯的話都是正常的。 夏天太熱了,醫院給每個患者發了一瓶冰鎮可樂,碎花小鱷喝完之后表現得很異常,她開始懷疑這瓶可樂的來歷。 第二天中午,醫院又給每個患者發了一瓶可樂,在碎花小鱷看來,她是中獎了,在學校小賣店兌換了一瓶。她喝下這瓶可樂之后,突然“哈哈哈”大笑。電腦屏幕顯示,她認為自己又中了一瓶,于是再去小賣店兌換,實際上,這瓶可樂是醫院第三天中午發的。在碎花小鱷的幻覺中,她喝了這瓶可樂之后再次中獎。又過了一天,護士去發可樂的時候,她表現出極度的驚恐,把可樂扔出了病房……可樂是醫院的待遇,但在碎花小鱷看來,那是可樂在自己生自己,無窮無盡。 碎花小鱷眼中的“棒球棒”,其實是病房里的一把掃帚,碎花小鱷把它藏在了枕頭下,天天夜里枕著。有一天,護士帶著病房里另外兩個患者去散步了,碎花小鱷拎著那把掃帚,鬼鬼祟祟地來到醫院東北角的鐵柵欄邊,從縫隙中間把它扔了出去,然后她如釋重負,快步回到了病房。 明亮通過大腦監視器看到了這一幕,她來到醫院的東北角,果然見到了那把掃帚,她把它撿回來,送回了碎花小鱷的病房。通過病房監視器,她看見碎花小鱷再次把它塞到了枕頭下。想了想,好像又后悔了,把它拿出來,塞到了飯飯的枕頭下…… 醫院定期要給患者換床單、被罩和枕套,在碎花小鱷看來,那是有人背后搞鬼。只要身邊沒人,她就會把那些東西扔掉。沒辦法,醫院只能再給她換新的。 醫院的墻上確實刻著很多名字,加起來,總共有數百個,并不像碎花小鱷看到的那么多,這些名字都是同一個患者刻上去的。當時,這個患者的主治醫生調查過,這數百個名字中,沒有這個患者的病友,也沒有他的親戚、同學、同事和朋友……鬼知道這些人名都是誰。去年,這個患者死了,他半夜打碎了病房的鏡子,割了腕。 深夜里,通過大腦監視器,明亮經常在屏幕上看到漢哥出現在109病房,由于這僅僅是碎花小鱷的想象,因此圖像極其模糊,就像很多張沒找到焦點的連續畫面。即使是想象,碎花小鱷也堅守著貞cao的最底線,看來她是個處女。 她是來到乘州之后得的精神病。在那之前,她所有的記憶都是正確的——她的父親酗酒身亡,她被母親接到了乘州…… 漢哥是存在的。 他是碎花小鱷mama的老同學,開著一家6s店。碎花小鱷得病之前,確實在漢哥的公司工作過,不到一個月。通過碎花小鱷回憶的圖像,明亮知道,她愛上了他。在碎花小鱷最初入院的時候,經常想念他,明亮在電腦屏幕上看到最多的影像就是一雙白皮鞋,上面鑲著三顆方形銀扣。為了更深地了解碎花小鱷的病情,明亮專門去了一趟漢哥的6s店,那天他果然穿著這樣一雙皮鞋。 碎花小鱷以為,她進入弗林學校之后,曾進城跟漢哥見過兩面。其實每次都是她一個人來到那家酒吧,要了飲品卻不喝,半個鐘頭之后再離開。酒吧的工作人員看不出她是個精神病,只覺得這個女孩怪怪的。 在碎花小鱷的幻覺世界中,最后一次她不但見到了漢哥,還見到了漢哥的一個漂亮情人。最荒誕的是,她認為漢哥的同居女友叫明亮,醫患關系變成了情敵關系! 碎花小鱷還在大腦中創造了“靈魂伴侶”的概念,這讓明亮感到很有創意,她甚至覺得,如果碎花小鱷不是患上了精神疾病,應該當個作家或者編劇。明亮竟然受她啟發,琢磨了很長時間,自己有沒有“靈魂伴侶”呢? 明亮多年前就離婚了,她對男人很排斥。 歷時四年的婚姻生活太痛苦了,她覺得男人和女人由于是兩種動物,只適合在一起zuoai,而不應該在一起生活。永遠無法兼容。 夜里,明亮躺在床上,試圖找到屬于自己的“靈魂伴侶”,想著想著,漢哥就笑嘻嘻地出現了。她趕緊睜開眼睛,回到現實中。 因為碎花小鱷,后來明亮又找漢哥了解過幾次情況,她對此人極其反感。 沒錯兒,那就是一匹種馬。明亮承認,那是一匹很帥的種馬。 有一天晚上,漢哥主動約明亮見面。兩個人沒有關系,如果說有,那只能勉強算是一種工作關系。他們在一起當然是談碎花小鱷。 兩個人在一家安靜的酒吧見了面,光線柔和,一個吉他手在輕聲吟唱。聊著聊著,漢哥談起了他的孤獨。在任何人看來,漢哥都是一個優越的男人,可不知為什么,他一直獨身。那天他喝多了,不停地說:“我喜歡護士……我喜歡護士……我喜歡護士……”最后,他搖搖晃晃非要開車回家。明亮不放心,給他叫了一輛出租車,送他回了住所。 那是一棟別墅,在南郊。 進門之后,漢哥已經很清醒了,他把明亮帶進一個房子里,里面好像是個電臺直播間,四周是厚厚的隔音墻。燈光從各個角度亮起來,集中照在寬大的工作臺上,半空吊著兩個高大的麥克風。漢哥關上門,打開了舒緩的音樂。 他說:“今晚我們玩一出模擬劇吧?!?/br> 明亮不解地問:“什么意思?” 漢哥神秘地笑了:“我們來扮演兩個播報午夜新聞的主持人,怎么樣?” 明亮說:“你還醉著。” 漢哥說:“你喜歡什么情節?可以告訴我,我照著演?!?/br> 明亮的思維還沒有轉過彎兒,漢哥突然摟住了她,在她的睫毛上貪婪地親吻起來。明亮一邊躲避一邊緊緊閉上了眼睛。在明亮的感覺世界里,文質彬彬的漢哥不存在了,只剩下了那個多出來的野性東西。他的力氣真大,明亮根本掙脫不了,他在明亮耳邊氣喘吁吁地說:“現在我們是搭檔,今天晚上我要把你按在工作臺上,瘋狂蹂躪。你喊叫沒有用,直播間是隔音的。不過,你的聲音會直播出去,讓收音機前的每個聽眾都聽到。刺激嗎?” 她聞到了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那股迷人氣味,一陣暈眩。 為了抵制這種邪惡的誘惑,她真的喊叫起來,同時用盡全身力量,猛地提起膝蓋,攻擊他的襠部。這是女子防身術,任何男人都會慘叫倒地。沒想到,她的攻擊成了火上澆油,這個男人絲毫沒有變得弱小,反而更加強大。他把她摟得更緊了。 明亮絕望了。 她突然說:“你會娶我嗎?” 漢哥愣了愣,終于松開了手。 明亮絕不愿意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她只是用了一個緩兵之計而已,果然脫了身。 漢哥稍微冷靜了一下,說:“那我們換個地方?!?/br> 接著,他把明亮拽進了另一個房子,那是個豪華的臥室,貼著雙喜字,一排紅蠟燭。 明亮說:“你……干什么?” 漢哥說:“我們可以演夫妻,今夜,我扮新郎,你扮新娘?!?/br> 明亮說:“我說真的?!?/br> 漢哥說:“抱歉,我從不把演戲和現實混淆?!?/br> 明亮整理了一下衣襟,說:“你就是個大色狼?!?/br> 漢哥說:“要不,你演大色狼,我演被你侵犯的對象。我們去另一個房間,那里有全套的女王器具。無論你做什么,我絕不會順從。試試?” 明亮說:“我要回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