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個世界輕飄飄地沒了

    門外又來人了！

    碎花小鱷一動不敢動，就那么瞪大雙眼靜靜地聽著。

    過了好長時(shí)間，門板一直安靜著。碎花小鱷希望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她剛剛有些放松，那顆扣子又刮了門板一下。

    碎花小鱷肯定門外有人了！

    這個人應(yīng)該是近近地貼著門板，一個人在黑暗中站立，不可能紋絲不動，總會微微有些搖晃，于是，他某一顆歪斜的扣子就碰到了門板。

    碎花小鱷慢慢伸出手，想把口袋里的手機(jī)掏出來撥打110，可是她把手機(jī)關(guān)了，而開機(jī)鈴聲又很響，肯定會驚動門外這個人。她沒有別的辦法，必須打開手機(jī)，必須跟外界聯(lián)系上，哪怕不是警察，而是飯飯和季之末。很好，直到她把手機(jī)掏出來，并沒有發(fā)出太大的聲音。她把手機(jī)輕輕塞到了枕頭下，打算在枕頭下打開手機(jī)，把聲音捂住一些。她按了開機(jī)鍵，兩秒鐘之后，音樂響起來，盡管聲音很悶，卻聽得清清楚楚，碎花小鱷哆嗦了一下。

    就在這時(shí)候，門被敲響了。

    碎花小鱷傻住了，不知道該不該應(yīng)聲。

    敲門聲很輕，兩下。

    等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

    碎花小鱷還是不說話。

    接著她聽到了鑰匙的聲音。門外這個人有鑰匙！

    難道這是一家黑店？

    碎花小鱷要嚇?biāo)懒耍磔p飄飄的，就像一片羽毛，一點(diǎn)兒風(fēng)都可以吹走。

    門開了，一只手按亮了燈，碎花小鱷看到，侯先贊老師出現(xiàn)在門口，陰冷地朝她看過來。他身后站著那個單眼皮保安和雙眼皮保安。老板娘在走廊里一閃就躲開了。

    碎花小鱷愣愣地看著這幾位不速之客。

    侯先贊說話了，聲調(diào)很柔和：“走，跟我們回去。”

    碎花小鱷說：“不，我不回去！”

    侯先贊回頭對那兩個長相酷似的保安說話了，口氣依然那么柔和：“弄走。”

    兩個保安就沖了過來。

    碎花小鱷叫道：“你們要干什么？”

    侯先贊出去了。

    兩個保安按住了碎花小鱷，其中一個用紅鞋帶捆住了她的雙手，另一個奪走了她的手機(jī)，拎起了她的背包。碎花小鱷大叫起來：“放開我！你們他媽的放開我！”

    他們根本不理睬，一人架著碎花小鱷的一只胳膊，把她推出去了。

    走在樓道中，碎花小鱷使勁兒掙扎，只要經(jīng)過其他房間的門，她又蹬又踹，希望客人們出來干涉。

    奇怪的是，那些房間里沒有一點(diǎn)兒聲音，好像整個旅館只住了她一個人！

    經(jīng)過登記室的小窗子，碎花小鱷一下就不掙扎了，她說：“我要退房費(fèi)。”

    侯先贊在旅館門口等著，他說：“放心，我們已經(jīng)幫你退了。”

    碎花小鱷從此安靜下來，順從地跟著兩個保安走出了海天旅館。

    門口停著一輛臟兮兮的白色面包車，車門敞開著，里面黑乎乎的。一個保安松開了她，坐到了駕駛員的座位上，另一個保安推了推她，讓她上車。

    碎花小鱷絕望了，她停在面包車門口，不想上去，轉(zhuǎn)著腦袋朝兩旁看——謝天謝地，無人的街道上駛過來一輛110巡邏車！

    她猛地掙脫身后的保安，朝那輛警車沖過去：“救命——”

    那個保安立即追上來，拽住了她，她拼命反抗。

    那輛警車開到他們跟前，減速，停下了。碎花小鱷擋在車前，大聲喊道：“他們非法囚禁！救命！”

    一個警察走下來，侯先贊立即迎上去，跟那個警察耳語了幾句什么，警察回到了車上。碎花小鱷徹底絕望了，這時(shí)候她已經(jīng)沒有一絲力氣，被保安拖進(jìn)了面包車。

    警車開走了，面包車朝相反方向開走了。

    侯先贊和一個保安把碎花小鱷夾在中間，他們都不說話。車內(nèi)有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警察都不管，碎花小鱷不抱任何希望了。她全身軟塌塌的，只想閉上眼睛。

    她懷疑自己在做夢，作為一所學(xué)校，不可能這么粗魯?shù)貙Υ粋€夜不歸宿的女學(xué)生，這種強(qiáng)制手段，更像警察對待嫌疑犯，精神病院對待患者，歹徒對待受害人……

    如果是做夢，那么夢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的呢？

    她離開了弗林學(xué)校，住進(jìn)了海天旅館，然后躺在了床上……可能那時(shí)候她睡著了，她聽到有人敲門，那已經(jīng)是在做夢了。

    不，她躺在床上之后，十分清醒，絕對沒睡著。

    那么，“她躺在床上之后，十分清醒”，是不是夢中的感覺呢？

    也許，她離開漢哥之后，回到學(xué)校的寢室就睡了，并沒有人替換她臉盆里的東西，沒有人替換她的衣服，沒有人替換她的電腦，沒有人送給她ipad，她更沒有翻越鐵柵欄逃離學(xué)校……那都是夢。尤其是她在寢室樓的走廊里兩次撞到那個女人身上，那正是夢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橋段。

    不，她記得她爬上鐵柵欄之后摔下來，幾秒鐘之內(nèi)都喘不過氣。小時(shí)候，雖然父親天天帶她玩兒，但a型血的父親十分謹(jǐn)慎，很注意安全問題，因此，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從那么高的地方掉下來過，那種身體撞擊地面的疼痛太真實(shí)了，不可能是做夢。

    那么，“那種身體撞擊地面的疼痛太真實(shí)了”，是不是夢中的感覺呢？

    再往前，也許，她一直在做夢，包括她給飯飯拍照，照片中出現(xiàn)了那個神秘女人，包括她在配電室墻根下見到她的真人，包括她去跟漢哥見面，包括漢哥的同居女友突然出現(xiàn)。說不定，漢哥是個單身，根本沒有什么同居女友。那樣的話就太好了，可是，如果那個同居女友不存在，漢哥就有可能也不存在，他只是碎花小鱷夢出來的一個魅力大叔……

    如果是這樣，最早出現(xiàn)的那瓶永遠(yuǎn)中獎的可樂，那根扔不掉的棒球棒，那張被郵局退回的床單……很可能都是夢里發(fā)生的事兒。

    現(xiàn)實(shí)跟夢境的分界線究竟在哪里？

    也許，她從進(jìn)入這個所謂的弗林學(xué)校就是在做夢，飯飯和季之末都不存在，侯先贊老師也不存在，單眼皮和雙眼皮的保安也不存在，學(xué)校西南角的那個涼亭也不存在，學(xué)校墻上的那些名字也不存在，地下室那三個反文旁的門牌也不存在，暗處的那個女人更不存在……

    可是，有這么長的夢嗎？

    專家說，一個感覺很長的夢，其實(shí)對于睡眠者來說，只是幾秒鐘的事情。它甚至不需要時(shí)間的長度。就像一篇小說，可能講到上下幾百年，閱讀它需要時(shí)間，但是它裝在你的大腦里，那其實(shí)跟時(shí)間已經(jīng)沒有太大關(guān)系了。

    如果這么說，那么再往前也許還是夢。

    她沒有跟著那個陌生的母親來到乘州生活，父親也沒有酗酒身亡，她依然和父親生活在佳木斯的那個農(nóng)場里，也許她正在讀高一……某天晚上，她睡著了，做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夢，夢見爸爸死了，她去了乘州，進(jìn)了一所弗林學(xué)校……

    也許，現(xiàn)實(shí)中的父親并不是夢中的這個父親，現(xiàn)實(shí)中的母親也不是夢中的這個母親，他們很恩愛。也許，她更小，只是一個讀小學(xué)的孩子……

    也許，她的家并不在佳木斯的那個農(nóng)場，這都是夢里的“事實(shí)”；也許，她只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孩，一天到晚更多的時(shí)間都在襁褓中酣睡，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在做夢……

    碎花小鱷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

    假如這些都是夢，她真的不敢醒來了。她已經(jīng)熟悉了夢中的生活，她不知道夢醒之后自己身在何處，又是什么身份……

    也許，她是個男人，是古代的一個奴隸，或者是大牢里的一個死囚犯。這個男人睡著了，夢見自己生活在未來世界里，變成了一個女孩，在一所夜校讀書……

    面包車顛顛晃晃地朝前行駛。冷冷清清的公路上，不見車不見人。

    碎花小鱷突然睜開了眼睛，對旁邊的保安說：“我是在做夢嗎？”

    這個保安單眼皮，就是他穿著那雙藍(lán)白色的運(yùn)動鞋，鞋帶是紅色的。碎花小鱷手腕上的鞋帶也是紅色的。他鄙夷地看了碎花小鱷一眼，似乎根本不屑回答。

    碎花小鱷就不再問了。

    她只想早點(diǎn)兒回到學(xué)校。進(jìn)了校門，他們就該放開她了吧？如果需要表態(tài)，她會說，永遠(yuǎn)不會再私自離校了。自由了之后，她會去買來炸藥，如果這兩個保安是雙胞胎，那她就把兩戶人家炸上天。如果這兩個保安不是雙胞胎，那她就把三戶人家炸上天。

    到了。

    弗林學(xué)校大門口依然亮著水銀燈。碎花小鱷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這所學(xué)校好像只有兩個保安，現(xiàn)在，兩個保安都來抓她了，校門口是不是就沒人看管了？

    侯先贊下車打開了鐵大門，面包車開了進(jìn)去。學(xué)校里一片漆黑，更像一個廢棄的工廠。面包車一直開到了辦公樓前，停下了。

    碎花小鱷十分警覺，她看了看侯先贊，說：“老師，你要帶我去哪兒？”

    車燈滅了之后，車?yán)锔诹耍床灰姾钕荣澋奈骞伲宦犓f：“你要見到她了。”

    碎花小鱷一哆嗦。

    雖然在對話中分不出“他”和“她”，但是碎花小鱷有個直覺，侯先贊說的是“她”！

    她的嗓子都冒煙了，咽了一下口水，聲音澀澀地問：“她……是誰？”

    侯先贊：“明亮。”

    碎花小鱷一怔——明亮？

    她忽然想起來，明亮就是漢哥的同居女友！漢哥說過，她是老師！

    她有點(diǎn)兒糊涂了，難道漢哥的同居女友就在弗林學(xué)校工作？她試探地問：“明亮是誰？”

    侯先贊說：“你的私人輔導(dǎo)老師啊！她不是一直陪在你身邊嗎？”

    碎花小鱷又哆嗦了一下。明亮是她的私人輔導(dǎo)老師！而且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咬了咬下唇，心里說：“在做夢，在做夢，在做夢……”

    侯先贊打開了車門，說：“下來吧。”

    碎花小鱷就下去了。

    離開了車?yán)锏钠臀叮饷娴目諝鉄o比清新，碎花小鱷狠狠吸了幾口。她好像聞到了一股水的味道，可能是從涼亭那里飄來的，說不定，那個池塘又出現(xiàn)了。

    侯先贊說：“走，我們?nèi)ッ髁恋霓k公室。”

    碎花小鱷說：“她的辦公室在哪兒？”

    侯先贊說：“在我的辦公室下面。”

    碎花小鱷一愣：“辦公樓有兩層地下室？”

    侯先贊淡淡地說：“三層。”

    說完他就順著樓梯朝下走了。在夜里看起來，那個黑洞洞的入口更加兇險(xiǎn)。

    碎花小鱷的雙手依然被綁著，鞋帶把手腕勒得很疼。她感覺太不安全了，萬一遇到什么危險(xiǎn)，她跟個殘廢一樣。于是她說：“老師，到學(xué)校了，你把我手上的鞋帶解開吧。”

    侯先贊說：“不行。我們先見到明亮再說。”

    碎花小鱷不再央求，跟著他朝地下走。就算放開她，她也不會跑的。她能去哪兒？回寢室的話，又會是老樣子，天天怪事連連。她必須見到這個明亮，把一切搞清楚，不管什么結(jié)果。

    兩個保安緊緊跟著她。

    來到了地下室，侯先贊在前面跺了跺腳，燈亮了。

    碎花小鱷四下張望，一直走到盡頭，才看到通往地下二層的樓梯，下面很黑。

    她生出一個惡心的猜想——這個侯先贊是個色狼，他想強(qiáng)暴自己。可他是弗林學(xué)校的老師啊，還有兩個保安在場，應(yīng)該不會吧？

    走到地下二層，侯先贊不停地跺腳，燈一盞盞亮起來。他帶著碎花小鱷再次走到盡頭，碎花小鱷又看到了通往地下的樓梯，下面更黑。

    碎花小鱷突然停住了。

    侯先贊回頭看了看她：“怎么了？”

    碎花小鱷說：“我們……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