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飯飯走過來,用那只胖乎乎的大手使勁兒摟了摟碎花小鱷的肩膀:“只要感覺肚子不舒服,馬上說,我們立刻去醫院。我們去第二醫院,我爸有個熟人在那兒當大夫,他們的關系很鐵的……” 碎花小鱷說:“不至于。” 說著,她又一次走近垃圾桶,彎腰找起來。 飯飯說:“你找什么?” 碎花小鱷沒說話,翻出了那個瓶蓋兒,走到床頭柜前,把它輕輕放在了可樂瓶子旁邊,這才說:“萬一我真的中毒死了,這些都是物證,你們要交給警察,上面肯定有那個人的指紋?!?/br> 季之末突然笑起來。 她正躺在床上玩ipad,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飯飯說:“你別嚇唬人!剛才你出去的時候,我還摸過這個瓶子呢?!?/br> 碎花小鱷低下腦袋,隱約看見瓶蓋兒里有字,她把瓶蓋兒舉起來,使勁兒看,終于看清了,寫的是——再來一瓶。 碎花小鱷喜歡喝可樂,可是,她從小到大都沒中過一次獎,這瓶來歷不明的可樂竟然中獎了。就算那個送可樂的人也肯定想不到。 碎花小鱷改變了思路,覺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也許從今天起她就時來運轉了,明天出門,說不定會撿到哪個老師掉的工資。想想,來到這個世界18年,她的命運夠悲慘了,從小父母離婚,后來父親橫死,她高考又落了榜…… 飯飯走過來,把瓶蓋兒接過去:“中獎了?” 碎花小鱷有些得意地點了點頭。 飯飯笑嘻嘻地說:“我去換吧,我渴了?!?/br> 碎花小鱷說:“小賣店只剩下百事可樂了?!?/br> 飯飯說:“百事可樂也行?。 ?/br> 碎花小鱷說:“那是兩家公司!” 這時候燈一下滅了,寢室里變得一片漆黑。熄燈了。 飯飯摸黑把那個瓶蓋兒放在了碎花小鱷的床頭柜上,小聲說:“命中注定,它還是你的。” 碎花小鱷躺在床上,一直留意著腸胃的反應,心里想了很多——假如可樂里真的有毒,校內的那個小診所肯定救不了她,必須去城里。學校離城里五公里,三更半夜,校門口不會有出租車,必須把校車司機叫起來送她。不知道那個司機是不是住在學校里,萬一他住在城里就麻煩了。如果是那樣,還不如打電話叫急救車。弗林學校在東郊,急救中心在西郊,從急救中心開到弗林學校,不堵車也需要半個多鐘頭,如果可樂里是劇毒,她能挺過那么長時間嗎? 碎花小鱷和季之末都隱藏在了黑暗中,中間隔著月光。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依然很亮。 碎花小鱷輕輕轉頭看了看季之末的床,她的視線穿過那個可樂瓶子,更看不清什么了。她隱約感覺到了一對黑亮的眼珠子。 她把腦袋轉回來,朝了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睡著了,竟然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死掉了,臉變成了豬肝色,身上蓋著一張白色的床單。警察來了,把那個可樂瓶子拿去化驗,很快得出了結果——上面有三個人的指紋:碎花小鱷的,飯飯的,季之末的。 天亮之后,碎花小鱷醒過來。 天氣好極了。幾只鳥正在嘰嘰喳喳地談論,它們也在說:“天氣好極了?!?/br> 碎花小鱷沒看到季之末那一頭長長的黑發,她的床疊得整整齊齊,人不在了。這個女孩總是起得很早,至少碎花小鱷從沒當面看她換過帽子。 在食堂吃過早飯,三個女孩回到了寢室,飯飯和季之末各自在ipad上玩游戲,碎花小鱷用筆記本電腦上網。白天沒課,顯得很漫長。 碎花小鱷期待在網上遇到漢哥,漢哥沒在線。 她在漢哥那兒工作了23天,回想起來就像一天那么短。由于她不怎么敢看漢哥的眼睛,因此她印象最深的是他那雙長長的白皮鞋,上面鑲著三顆方形銀扣,兩只加起來總共六顆…… 她打聽過,漢哥半生風流,至今單身,他背后究竟藏著一個什么樣的女人,或者說,究竟藏了多少女人,無人知曉。他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而女人就像鐵屑,紛紛被他吸引,不由自主。迷上漢哥的女人對他又愛又恨,碎花小鱷倒覺得,這樣的男人擁有多少女人都正常,他是情色世界里的王。 其實,碎花小鱷在6s店里沒有任何具體工作,只是天天跟著漢哥到處玩兒。 第一天上班,漢哥就帶她出去體驗一款新型轎車。他們離開城區,進入高速公路岔道,漢哥問:“左邊右邊?” 碎花小鱷喜歡這種感覺,她朝左右看了看,不見一輛車,天藍得太稠了,黑色路面上畫著雪白的行車線,兩旁是巍峨的花朵形狀路燈,遠處是碧綠的田野,還有浩浩蕩蕩的風。 她隨便一指,說:“那邊吧。” 漢哥就奔向了“那邊”。 他們在高速公路上奔向遠方。那車太平穩了,似乎不是車在動,而是外面的景色在動。幾乎聽不到引擎聲,只有滿耳的爵士樂。 碎花小鱷一直看著窗外,眼淚緩緩流下來。 漢哥敏感地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問:“哎,你怎么了?” 她沒說話。 她想父親了。 有一年夏天,她八九歲的時候,父親為她買了兩輛自行車,然后改裝成了一輛四輪自行車,還造了一個彩色的棚。他整整干了半個月。完工之后,父親蹬著它,她坐在他旁邊,父女倆去野外撈魚。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別提多拉風了。父親還專門制作了一個喇叭,安電池的,讓她按,那聲音跟汽車喇叭一樣威風:“噠噠!噠噠!噠噠……” 漢哥從抽紙盒里拽出一張紙,遞給她:“擦鼻涕?!?/br> 那紙經過了漢哥修長的手,立即散發出那股勾人的味道。 碎花小鱷哭得更兇了。 漢哥說:“我教你一個辦法吧——不管你為什么哭,只要把眼淚吞進肚子里,超過三口之后,你就一點兒都不難過了?!?/br> 碎花小鱷抽抽搭搭地說:“真的?” 漢哥說:“科學家說的。” 碎花小鱷就把眼淚舔進嘴巴里,咽了三口,果然不怎么難過了。 她用紙擦了擦臉,嘀咕道:“真的很神奇。” 漢哥笑了:“傻姑娘,這只是心理轉移法!” 后來,兩個人駛出了高速公路,來到了田野旁。 在浩浩蕩蕩的風中,碎花小鱷問漢哥:“你是不是很擅長泡女孩?” 漢哥愣了愣:“很羞愧地說,我總是被泡。” 碎花小鱷笑了:“她們怎么泡你呀?” 漢哥認真地想了想,說:“就像很多男人泡女人的步驟一樣,一般是先提出要喝酒,酒后提出去散步,散步時提出挽你的手,挽手之后漸漸靠在你的肩上,最后提出去房間里聊天,在房間里,她會以你累了為借口,讓你脫了鞋,把腳放到床上去躺著……” 碎花小鱷打斷了他:“都是中年婦女吧?” 漢哥答非所問地說:“其中一個非要嫁給我,我問她,你mama多大?她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愣了半天才說,40。我說,我跟你mama才般配?!?/br> 碎花小鱷憋不住笑了,說:“嗯,你比我爸小一歲?!?/br> 漢哥說:“看得出來,你特別愛他?!?/br> 碎花小鱷就講起了父親的四輪自行車。 漢哥說:“等不忙的時候,我給你造一輛兩輪轎車?!?/br> 碎花小鱷說:“那叫摩托好不?” 漢哥說:“不一樣。首先,它有駕駛室,球形的,封閉的。另外,它跟不倒翁一樣,不會倒?!?/br> 碎花小鱷一下子就激動了,但是她不想被漢哥笑話,于是用欣喜掩飾激動,故意跳了幾下:“好哇!好哇!”然后,她眨巴著眼睛很賣萌地問:“那能坐幾個人啊?” 漢哥直視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說:“兩個?!?/br> 碎花小鱷忽然感覺到:愛情來了。 她有些慌亂地低下頭去,岔開了話題:“我聽說你膽子很小?!?/br> 漢哥說:“不小?!?/br> 碎花小鱷說:“你怕黑?!?/br> 漢哥說:“哦,是的,我確實怕鬼。” 碎花小鱷說:“給你出道測試題吧——如果現在來一個猛男,他是個殺人狂,想要我們的命;又來一個美女,其實是個鬼,她也想要我們的命——你選擇對付哪一個?” 漢哥說:“當然是那個猛男,我會打扁他。女鬼交給你?!?/br> 碎花小鱷說:“真傻。應該對換一下,我們分別色誘,那才是唯一的機會!” 漢哥猥瑣地笑了:“不,我堅決不換?!?/br> 下午,碎花小鱷揣著那個瓶蓋兒,去了小賣店。 她對老板說:“這瓶可樂不是在你家買的,可是它中獎了,能在你家兌換嗎?” 老板把瓶蓋兒接過去看了看,說:“沒問題?!?/br> 他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一瓶可樂,遞給碎花小鱷:“恭喜你啊?!?/br> 碎花小鱷說:“要不,我把它先放在你家冰箱里吧,喝的時候再來取,現在我不渴。謝謝了。” 老板說:“好的好的?!?/br> 接著,他又把那瓶可樂放進了冰箱。 碎花小鱷買了一包香辣牛rou干,樂顛顛地跑出來。 自從來到乘州之后,她的運氣好像真的轉變了,老天讓她遇到了漢哥,這是最大的幸福。正在干渴難耐的時候,有人送來了一瓶冰鎮可樂,喝完之后,又來了一瓶…… 晚上上完課,碎花小鱷跑到小賣店,把那瓶可樂取了出來。 她回到寢室,飯飯和季之末都看她。飯飯說:“那個男生又給你送可樂了?” 碎花小鱷笑著說:“哪個男生?。课夷媚莻€瓶蓋兒換的!” 飯飯很嫉妒地說:“唉,我從來就沒有這么好的命。去年,我買過九十多張彩票,只有一張中了獎,你們猜是什么?” 碎花小鱷從柜子里掏出三個紙杯,給每人倒了一杯,隨口問:“是什么呀?” 飯飯說:“一包紙巾!我買彩票之前,剛剛買了十包紙巾!哈哈哈哈哈哈!” 碎花小鱷把可樂遞給季之末,她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喝可樂?!比缓缶屠^續玩ipad了。 飯飯不客氣,“咕咚咕咚”喝光,抹了下嘴巴說:“想家了。在這兒,連個冰鎮飲料都喝不著……小鱷,你想家嗎?” 碎花小鱷說:“我沒家?!?/br> 說完,她把空可樂瓶子扔進了垃圾桶,剛剛扔進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它拿了出來,舉起瓶蓋兒看了看,愣了一下,大喊起來:“哎哎哎!我又中了一瓶!” 季之末再次突兀地笑起來。 碎花小鱷轉頭看她,她一邊玩游戲一邊笑,好像她的笑跟碎花小鱷沒有任何關系。 飯飯滿臉不相信:“不可能!我看看!我看看!” 碎花小鱷把瓶蓋兒遞給了她。 果然,瓶蓋兒上寫著——再來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