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296節
“啊?這,怎么會這樣呢?” “環境的原因吧?生存壓力導致他們只能看到眼前的蠅頭小利,不會動腦子,更像是獸一樣,只會動拳頭,誰強聽誰的。” “聽的我頭好疼,怎么感覺比學醫還要難!” “這個不急你們,人與人如何相處,做醫生面對病人如何拿捏分寸,只靠說是說不明白的,我們的應對方法,你先記住即可,未來有你實踐,琢磨出自己應對策略的時候,我再說下…咦,韓尚院,您回來了?” 說話間,韓盈已經走了過來。 國家出資供官吏暫時歇息、外國使者駐留的房屋,住起來舒適度肯定不會太差,但建筑設計上就比較普通了,就是極為規矩的四方屋,女醫們分過來的這處院落,院子和道路是共同的,沒有任何阻攔,她想返回自己的房間,肯定會被女醫們看到。 韓盈不太喜歡這種情況,做為最高的直系領導,這些女醫在面對她時,總會表現出小心奉承的姿態,就像是此刻,顧義一喊她回來了,之前熱鬧的談論直接突然冷場,什么都聽不到了。 她們仿佛處于兩個世界當中。 而現實也的確如此。 面上掛著笑,韓盈像是沒有察覺到異樣似的,笑著開口:“今日我返回時途經威里,聽到有人談論你們,可見這三日義診,你們做的真是不錯。” 威里,距離女醫們義診的市坊直線距離大概有三里地左右,若是在鄉下,那算不上多大的傳播,畢竟兩個村再近都得有個五六里地,而集市上能有好周圍好幾個村子,在集市一說,都能傳播過去。 長安城內義診傳播的情況其實和鄉下村子差不多,也是輻射集市周圍的幾個閭里,只不過在距離上縮短了不少,這是因為閭里建設的并不規范,還經常遇上改建,韓盈說的威里就是,能快速往過來的巷道早就被權第之家堵住,想過去得繞很遠的路,若非有親眷在威里,親眷這方面的需求,那女醫義診這處的居民絕不會閑得無聊跑過去的,畢竟他們還有工作要做呢。 在這樣差的流通下,女醫義診的事情還能傳這么遠,足可見此事的熱度。 上司夸獎,女醫們自然覺著面上有光,膽大的小學徒還忍不住問道: “韓尚院,我們下次義診去哪兒,什么時候去啊?” “這個不急,你們先休息著,等過幾日再說。” 物以稀為貴,給的少了才會珍惜渴求,不然那些官吏怎么會把此事放在心上呢? 想著這兩日找京醫院地址遇到的扯皮,韓盈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你們幾個女醫也別只教學生,記得將這幾日義診時遇到的問題,病患情況都寫一寫,送到于秋那邊去。” 為了積累經驗而進行的義診,怎么能只有義診,沒有經驗呢。 女醫們幾天不出去可不是休息玩樂,而是在辛苦的總結經驗啊! 越來越會睜眼說瞎話的韓盈,忽視掉女醫和學徒擺放的桑葚、五香豆和雞蛋餅等零食,悠哉悠哉的往后院走。 韓盈心情尚且不錯,女醫們也都能穩得住,可錯過義診的居民們,就真的是覺著心是哇涼哇涼的,好在集市上不乏有好事者,愿意將這三日的盛況再講上一遍,要是給他買點吃的和酒rou,那還將跟著女醫學過的幾個人住在哪里給指出來。 于是,在女醫沒有出去義診的幾天,這幾個病人連帶著木匠,不說收錢收到手軟,也算的上平白多不少進項,切實緩解了家中的困頓。 就是對有些人來說吧,看別人賺錢,比自己虧欠還難受,此刻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錯過什么的他們那叫一個后悔,只恨自己沒早點扒在女醫身邊把她們說的話一字一句的記下來。 可惜,現在后悔也沒什么用了。 每日出門巡走長安各處,韓盈對消息的感知無疑是快了不少,見選定的閭里已經有了對女醫們的討論,她便將在客舍中悶了數日的女醫們再次放了出去,只是這一次不僅調整了人,讓韓羽加入了其中,就連攜帶的骨老師也多加了兩位。 這兩位就是曾經被何梅詢問過母子骸骨。 就像韓羽曾經說的那樣,只有宛安才會有那樣的‘晚婚’,能讓女孩兒們晚點嫁人,一旦離開宛安縣,早嫁的風氣還是那么牢不可破,即便各縣的醫曹、縣令再想辦法移風易俗,收效還是低的可憐。 出現這樣的情況,并非只是女子過了十五歲之后要五倍收稅的緣故,而是在現有的嫁娶模式下,女兒養的越久,父家越虧損,這是男方聘禮也無法填補的損失,畢竟女孩數量還沒有太稀缺,這家聘禮要的太過昂貴,那男方家里就會換一個聘娶。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設,宛安縣的女孩兒,普通的能靠織布收益能平衡這部分的成本,好的還能做繡娘去縣里賺錢,厲害的還可以拼一拼女醫,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鯉魚躍龍門,在這種情況下加上大量早婚育如殺女的觀念,這才讓父親愿意將女兒留在家里,拖到十八、九,乃至二十歲左右才嫁人。 而沒有經濟基礎的縣,就算是說破嗓子也沒用,養不起就是養不起,最多來了月經后再拖上一兩年,等十五歲嫁人,之后半只腳踏上死路也不管了,畢竟,誰不是半只腳在死路上踩著? 面對這樣的情況,韓盈也是無能為力,現階段她改善不了這些貧女的處境,但富家女孩們的父親,卻不會面臨家庭支出的難題,以他們的家產,別說將女兒養到二十歲,就算是養到死都沒問題,這完全是可以變一變的。 只不過,富家女婚齡的變動,帶來的可不只是生育上的問題。 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和二十歲的成人,她們想要的東西,那區別可就大了,更不要說時間拉長后的不可控…… 看著面前廢除女子五倍罰稅的奏書草稿,韓盈的目光越發幽暗起來。 來長安這么久了,是得做點事情,讓接下來共事的同僚們,都來認識一下她了。 韓盈的謀劃,女醫們并不知曉,她們按照上司的吩咐,再一次架著牛車,駛入了離上次義診不遠,但閭里中小第人家更多,甚至都能在閭邊建住舍讓孕婦住的居住區。 這邊的人家中,有在官署中打雜的小吏,也有屬吏的門客,他們的能力不好說,不過消息都更加靈通一些,雖然也覺著那骷髏有些嚇人,但看得多了,也不覺著它們恐怖,反倒是覺著女醫拿它們講的內容,是真的是淺顯易懂。 他們這樣的其實還是有些愚鈍,有些精明人很清楚,這是自家極少能接觸到如此正規,水平極高,藥價還在承受范圍的診治,聽到消息后,即便是自己沒病,還是以自己有病或者給父母看病的理由請了假,而后分批次的由自己和妻子各個帶著一部分家人看診,屬實是蹭滿了好處。 對此,女醫們并沒有多言,因為這些聰明人蹭免費診病的時候,也發現了女醫們空間不足,缺少一個更加私密的空間來接待女病人,于是給她們在市里找了間空鋪,有了它,韓羽也能給那些身患婦科疾病的女病人看診,甚至還極巧的給一個孕婦接了生。 獲得了這些女病人信任后的韓羽,自然而然的,便提起來那對母子骸骨。 第308章 如何抉擇 因為是初次嘗試,要觀察長安中人接受態度的緣故,韓羽的提及沒有那么激烈,只是先在婦人中試水,看情況適合才會說一說。 整體上來說,貴婦人對于自己女兒晚嫁普遍是支持的態度,但大多都不能太晚,最遲在十八歲上下的樣子。 原因也簡單,如今不像后世,有那么充足的醫療資源,現代大城市里女性三十歲生育都成了主流,可放在如今,三十歲以后生育的危險不亞于早孕,倘若二十歲或者更晚才嫁人,那能夠生養的孩子數量就太少了。 數量少,成活率就低,更麻煩的是以大多數普通官吏也是半百的壽命,下一代接力在時間上就有些局促,很容易出現教養孩子還需要父母搭把手,能力不夠需要指點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在了。 除了這兩點,還有更加現實的考量是,嫁人之后的兒媳還是要學著處理夫家事務,去管家的,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生育太耗費氣血不說,還得教養孩子,三件事一起,太耗費精力,不是所有人都是什么事情都做得來的好手,那中間最好要多留一些時間,修養身體的同時還得把家事抓起來。 這么多事情要做的情況下,怎么能嫁的太晚呢? 韓羽不動聲色的將她們的想法記了下來,轉頭反饋給了韓盈。 兩個人坐在屋內,韓盈安靜的煮著茶,聽韓羽講她這幾日聽到的看法和打算。 這些貴婦人們的態度,其實在韓盈的意料之外,不過也很符合如今情理,只能說,還好她沒有貿然提交奏書,而是選擇先調研了一番她的潛在支持者有多少,就是結果有些慘淡罷了。 而慘淡的現狀,才是韓盈真正需要面對的局勢。 就像這些貴婦人,她們不是不在意自己的女兒,而是在現有情況下,這是她們能為女兒做的做好的打算。 西漢宗法制的時代下,女性面臨的其實從來不是生育難關,而是圍剿,這份圍剿極為縝密,三面布兵,父家斬斷女性能夠繼承的家庭的各項財產,如皇位王位爵位、政治關系、以及田地等重要資產的資格。社會上,基本上沒有多少女性能夠參與的工作崗位,就算是有,沒有資源和時間成長的年輕女性也難以爭奪,而輿論上,各種不詳的理由都要用爛了。 在這樣的圍剿下,即便是貴族女性也很難孤身維持住自身的地位,父兄尚在還愿意讓她依靠也就罷了,可若是不在、不愿意讓女兒依靠,那她必將迎來階級迅速滑落的結局。 在奴隸制昌盛時代遇上階級滑落,那可不是一般的恐怖故事。 嚴峻的形勢下,宗法又為女人放開了嫁人,這唯一一條看似還不錯的生路。 只要出嫁,那還是能維持住貴族的體面享受嘛、要是丈夫給力,侯夫人也是當得的,甚至就算是當不了,只要生了兒子,晉升成婆婆,她也能在丈夫家里說的上話了,要是能熬死丈夫,那她就是家里最大的老封君了! 面對僅此一條能活下去,還算得上‘光明’,有權的道路,女人們怎么不會‘感恩戴德’,踴躍的將女兒嫁出去? 即便是如今韓盈已經撕開了一道口子,可這到口子實在是太小了,女吏女醫崗位少的可憐不說,還有家庭和社會的雙重壓力,對于實力極強的猛女來說不算什么,但大多數人。甚至不是普通人,她也跨不過這些大坎。 就像現代考公考研的沒過的人,在陪跑和通過間,還有一大堆的第二第三第四次……這些人和第一的差距就可能僅僅差了幾分,甚至是零點幾分的狀態,可就是差了這么零點幾分,就要與心儀的崗位失之交臂了。 人都會權衡利弊,稍微一算賬,得了,還嫁女最穩妥,那問題便回到開頭上,嫁的太晚真不行,就算是用十二三骨骼沒長開死亡風險極高來阻攔,那按照正常生理,十八歲骨骼就差不多定型,完全可以生了嘛。 一個生育就想突破宗法這座大山,簡直是做夢! 慢慢將茶水從茶壺中倒出,看著涓涓水流傾泄而出,韓盈的心情也逐漸平復,她微微皺眉,陷入沉思。 宗法制度和農耕相互匹配,工業化沒有來臨前,是根本撼動不了它的,而宗法對女性的圍剿也已經完成,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理想情況是廢除了女性的五倍單身稅,那在現實層面上還是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想留的不缺六百錢,不想留的,還是十五六、十七八將女兒嫁出去。 而廢除還是理想情況,廢不除才是最可能出現的,這對她的政治生涯肯定會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很難說不會影響接下來的行事,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韓盈皺著眉頭,重新思索起來自己的需求。 即便漢武帝給了她中二千石的尚院職位,但長安整個官僚系統的大門仍未向她打開,這些時日她其實是各處碰壁的,這種拒絕不是直接吃閉門羹,而是好好接待,話隨便聊,事情一點都不做。 別的姑且不提,單說最關鍵的,她是皇帝冊封的中二千石,但西漢丞相率領百官,韓盈無疑也在他的管轄之下,可她去拜訪薛丞相時,對方直接以需要忙碌京醫院,官署未曾建成為理由,給了她不用拜見的‘特權’,順帶著直接擼掉了她朝會的權力! 哪個真正的中二千石像她這樣,一次朝會還沒去過的? 官吏的地位有時和俸祿權力掛鉤,有時卻沒有聯系,多的是榮養的職位,不然也不會有明升暗降說法,一直這么排斥下去,韓盈的職權范圍肯定會受到影響,真固定住,尚院也就剩下叫著好聽了。 所以,韓盈目前急切需要的,是一個讓她介入朝堂的契機,好參與更加廣泛的社會治理。 這樣的契機,并不止婚齡可以,女醫烏杰發現的軍中傷病過重問題,以及夏伊提出的長安閭里生活垃圾處理不足,容易引發疫病都可以拿來做文章,事情麻煩需要多部門合作不要緊,先參與了再說嘛。 但從難度上來說,還是婚齡更好些,畢竟只是改法律,動嘴皮子吵架的事情,比多部門扯皮簡單多了。 而且,從現在的情況來說,她其實需要一場‘失敗’。 走到現在,韓盈雖然中間出過各種問題,但整體來說是沒有太大失敗的,實話說,這不是因為她能力真高超到什么都能解決,而是她處在的環境夠好,宛安做事時,事情小好調整,還是她的大本營,而修水渠正好撞上了水患,本來就處于動亂之中,她事急從權也沒什么。 而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長安不像宛安那樣,大部分人都是她的助力,反而是阻力,做的事請也不再是小事,這就容易抓不到細節,有大量的空子被敵人鉆,更麻煩的是,長安很穩定,而穩定的秩序下,往往會潛藏著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 兩者做事的難度完全不是一個等級,失敗也不是她能力低,畢竟古往今來栽在中央英才豪杰的和過江之鯉一樣多。 局勢如此,韓盈自然得早做打算。 她成功的越多,越容易被架在火上烤,失敗的反噬也就越大,還是得成功失敗犯小錯都得有,才能降低周圍人,尤其是皇帝的期待值,而除了這點,還可以玩點虛虛實實的手段。 廢除五倍單身稅成功的可能不大,但將時間往后推卻是能夠得到廣泛的支持,有很大成功的幾率,區別可能就是到底延遲五年還是十年,而從保障能夠踏入社會女性利益的角度來說,十年,最遲二十五歲開始收稅才是不錯的選擇。 嘖,這么說的話,又要用到迅哥兒的拆屋開窗理論了。 定下未來的行進方向,韓盈眉頭逐漸松開,她將茶推向韓羽,道:“此事我知道了,別的你不用cao心,就先按照現在步驟來就是。” 多年未見,原本兩人之間是有些隔閡在的,好在這些時日通過鄭桑粘合,過往的關系也被撿回來一些,兩人也能自然的聊天,聽韓盈這么說,韓羽點了點頭: “好。” 說完,韓羽握著茶杯沉默下來。 她眉宇間帶著幾分憂慮,應該是這些時日的義診經歷了什么,察覺到這點的韓盈沒有追問,而是詢問起來家常: “此地逼仄,比不上東河鎮寬廣,韓羽你家里兩個孩子住的可還習慣?” 沉浸在自己思緒的韓羽怔了片刻才道:“習慣,這可比趕路好多了。” “那就好,你大女兒韓羊如今快十四歲了吧?這名字還是我起的,時間一晃就過了這么多年,她也要成人了呢。” 終究是相識于微末的親眷,韓盈回憶起來不免多了幾分唏噓,她忍不住多問: “如今韓羊醫術學的如何?” “還好,也是跟著我學的帶下醫,整日吵著要不生孩子。” 提及女兒,韓羽的臉上多了幾分無奈,緊接著,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態凝重起來,緊接著下定決心,道: “韓尚院,有件事我憋了很久了,你也知道,帶下醫較為私密,有時還需要用言語開導病人,就很容易聽到些不該聽的東西,我這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