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商船距離她越來越遠,她沒有辦法回去,只能盡力爬到浮木上,撕扯外套的下擺,用扯下的布條綁在腿上,避免血腥味在水中擴散。 她是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思跳下水,沒想到自己還能活。回頭向后望,水面已經不見蒂娜的身影,只有大團散開的血。美娜在驚恐尖叫,下一刻就被拽入水下,再也沒有浮上來。 鈴蘭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牢牢抱緊浮木,在途經孤島時,幸運地被半淹在水下的商船攔住,沒有繼續向下游漂去。 她又冷又餓,從浮木上翻滾下來,身體落入水中,苦澀的泥漿涌入嘴里,被嗆得不斷咳嗽。求生的欲望讓她拼命站起身,抓起一根堆在岸邊的樹枝,支撐著身體,一步一步向島上走去。 水下已經有魚群聚集,還有一條巨大的鱷魚,都不是她能對付,再不走她一定會死。 鈴蘭向島嶼中心跋涉時,葉安正忙著處理野豬rou。 野豬皮毛粗糙,尤其是頸后到脊椎的一串長毛,堅硬鋒利,用刀割下來,鉆個孔就能當鋼針使用。 葉安燒了兩大鍋熱水,忙活了大半天,連飯都沒來得及吃,總算將野豬毛刮得差不多。 不想屋子旁邊留下太多血腥味,葉安將野豬拖到水潭邊,放血之后,收拾起心肝等能吃的內臟。腸子和肺很難清理,葉安只留下一截小腸,其余的全都丟到水潭里,便宜了里面的變異魚和變異螺。 野豬rou不好切割,短刀不趁手,葉安只能用鐵鍬砍。鐵鍬砍得卷刃,才將兩頭野豬拆解得差不多。 豬頭暫時放在一邊,豬腿抹上鹽,肥rou割下來煉油,肥瘦相間和純粹的瘦rou切成條,一半做腌rou,另一半做成熏rou。 葉安沒有經驗,腌rou還好,熏rou差點做成烤rou,還烤焦了部分。烤焦的野豬rou沒有浪費,焦黑的部分切掉,剩下的用水煮,撒點鹽也是相當美味。 制好的腌rou吊在繩子上,味道算不上好聞,卻是旱季和雪季的保障。熏rou不太成功,接下來的幾天,葉安不打算吃小米,頓頓都是這些不成功的熏rou。 忙得差不多,葉安正準備收拾起工具,屋子里的雪貂忽然發出尖銳的叫聲,一起沖到門口,叫聲中充滿敵意。 葉安飛速抓起短刀,快步來到門邊,透過半開的門扇向外望去,看到一個渾身泥漿,樣子異常狼狽的女人。 這個女人的出現讓他想起不好的記憶,神情沉了下來。 屋外的鈴蘭沒有繼續前進,站在五步遠的地方,丟開手中的樹枝,做出一個讓葉安驚愕的舉動,她開始脫衣服。 捕捉到葉安在門前閃過的身影,鈴蘭有九成肯定屋內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很強的男人。 她不想死,她想要活下去。 現在的她無法證明自己是制藥師,只有一樣東西能獲得對方的幫助和憐憫。 脫掉上衣,鈴蘭僅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攤開雙手,展示出自己的身段,也告知屋內的人,她身上沒有任何武器。 片刻的停頓之后,鈴蘭用沙啞的聲音道:“如果你能給我吃的,讓我有個地方睡覺,我就是你的。” 葉安愣住了,有一瞬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他的喉嚨有些發干,卻不是因為躁動,而是一種憤怒和物傷其類的悲哀。 他是男人,屋外是個年輕的女人。但他首先是個人,不是畜生! 如果這是個陷阱,如果女人背后還藏著狩獵者,他該怎么辦? 鈴蘭全身被水浸透,冷得牙齒打顫,從岸邊走到這里耗盡她全部體力。屋內遲遲沒有回應,她終于堅持不下去,軟倒在了地上。 葉安仿效變異蟒,盡可能擴散自己的意志,搜尋可能存在的威脅和敵意。 三分鐘后,葉安終于推開屋門,快步來到鈴蘭身前,警惕地掃視四周,用獸皮將她裹住,橫抱起來走回屋內。 鈴蘭的身體很冷,葉安將她放在地爐邊,又給她裹上一張毯子。隔著兩張毯子,用繩子將她捆了起來。 貌似無害的小獸同樣兇猛,一樣能夠殺人。這個女人來歷不明,葉安不會放松警惕。 鐵鍋內的水開始沸騰,汩汩冒出氣泡,葉安倒出一碗放在桌上,拿起雕到一半的木碗,繼續削了起來。 雪貂擁擠在籠子里,依舊對鈴蘭始終充滿敵意。 木碗雕到一半,鈴蘭從昏迷中醒來。冰冷的身體有了暖意,手腳不再像冰塊,腹中的饑餓感卻更加強烈。發現身上的繩子,她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松了口氣,這證明對方不會馬上殺了自己。 鈴蘭沒有嘗試坐起身,維持躺著的姿勢側過頭,褐色的眼睛看向葉安。 看清楚葉安的樣子,鈴蘭不由得楞了一下。眼前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年輕,年輕得不可思議。 “我是你的了。”鈴蘭艱難道出五個字。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她沒有選擇。 “不必。”葉安放下木碗,反手將短刀插在桌子上,凝視鈴蘭,雙目呈現黑夜一般的墨色,“你的名字,你來自哪里,住在城里還是流浪者?” 看到葉安的眼睛,鈴蘭臉色驟變,思緒被牽引,她只能給出最真實的答案:“我叫鈴蘭,原來住在商人城,我會制藥,是一名制藥師。” “制藥師?” “是。”鈴蘭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眸子染上一層翠綠,“而且是無法用異能戰斗,最沒用的那種異能者。” 第36章 留下 鈴蘭向葉安展示了自己的異能。 一顆吃凈的果核,不需要土壤和水,也不需要陽光,僅靠她注入能量,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生出嫩芽,數息之間長到手掌長,彎彎曲曲纏繞上桌腿,舒展開幾片橄欖形的葉子。 枝條攀爬到桌面就停止生長,在葉安好奇地注視下,突然間開始枯萎,葉片卷起干枯,一片接一片落在地上,植株由翠綠飽滿變成枯黃,失去所有生機。 鈴蘭躺在地上,呼吸不斷加重,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哪怕沒有受傷也沒有失血,以她的能力,也不可能讓植株長到成熟,早晚都會枯萎,只是速度會稍慢一些。 “只有這樣?”葉安看向鈴蘭,沒有去碰枯萎的枝條。 “所以說,我是最沒用的那種變異者。”鈴蘭自嘲道。 在大災發生后的最初一段時期,這種異能還能派上用場。 氣候劇烈變化,活下來的人都是措手不及。雨季和雪季固然難熬,旱季才最是折磨。極度高溫之下,河流斷絕,大地開裂,催生植物的種子,哪怕僅是一株嫩芽,也是重要的水分來源,遇到危機時能救活人命。 隨著人們逐漸適應環境,大量的聚居點開始出現,儲水池和地下井應運而生,水源不再稀缺,這種能力就變得雞肋。 真能催生出成熟的異植還好,催生到一半就枯萎,種下去也無法成活,委實沒有多大用處。 除了催生種子,鈴蘭天生能夠辨認異植。 “我能辨別有毒植物,還能分離出里面的毒素。”鈴蘭慢慢側過身,讓自己躺得舒服些,“憑借這個能力,我成了制藥師。” 從來沒有見過的異植,她照樣能辨認是否有毒,是不是能用來制藥。這讓她在制藥時比別人更快,更加得心應手。 “你能分辨異植,菌菇可以嗎?” 想起之前見過的蘑菇和木耳,葉安突然生出興趣。 大雨之后,各種各樣的菌菇總會長得漫山遍野。可惜他不認識,只能任其腐爛。哪怕上面有蟲子啃咬的痕跡,葉安也不敢輕易嘗試。很容易獲取卻無法作為食物,這種滋味別提多難受。 “可以。”鈴蘭頷首道,“無論是哪一種,即使之前沒有見過,我也能辨認。” 見她臉色更加蒼白,因為饑餓蜷縮起身體,葉安沒有繼續再問,拔出桌上的短刀,從繩子上割下一條熏rou,切成片煮到鍋里。 地爐的火很旺,rou湯翻滾,香味在室內飄散。葉安向鍋里撒了些鹽,試了試咸淡,舀起滿滿一碗。 整個過程中,鈴蘭的視線一直盯在rou湯上,口中不自覺吞咽。 逃出商人城之后,她吃的都是冷食和生食,聞到煮熟的rou香,饑餓感比先前更甚,胃中隱隱作痛。 等到rou湯可以入口,葉安端著碗走到鈴蘭跟前,沒有解開她的繩子,只是將她扶起靠坐在墻邊,自己拿著勺子,將rou湯喂進她的嘴里。 rou湯還是有點燙,鈴蘭卻完全不在乎,吃到食物的感覺太好,她幾乎沒怎么咀嚼,就將送到嘴里的熏rou咽下肚。 一碗rou湯吃完,鈴蘭的臉不再蒼白,恢復少許血色。葉安沒有再盛,將碗洗凈放回架子上,對鈴蘭說道:“你可以留在這里,我會給你保暖的獸皮,也會給你食物,作為交換,你要替我干活。” “你救了我的命,我一定……“ “別急著發誓。”葉安打斷鈴蘭的話,“你沒說謊,但我仍然不相信你。你要住到巖洞里,如果我發現自己受到威脅,我會立刻將你趕走甚至殺了你。” “我明白。”鈴蘭頷首。 葉安提出的條件遠比她想象中更好。 在同葉安的交流中,她發現葉安缺乏部分常識。她將這歸于葉安長期流浪,沒有進到城內生活。流浪者為了安全,都會刻意避開城民和狩獵隊。能讓他們主動接近城民,除了商人城的船隊,只有開設在自由地帶的貿易區。 這些貿易區位于各城之間,不屬于任何一個城主管轄,任何人都能來交易,但也要格外小心,畢竟這里是三不管地帶,搶劫和斗毆都是常有的事。 葉安想問的事情很多,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奔波逃命,唯一的目標就是活下去,和同類的幾次接觸都是相當糟糕,自然沒有了解常識的途經。 如今有了鈴蘭,一切都將變得不同。 接下來的三天,鈴蘭被送到巖洞里養傷,食物都是由葉安送去,身上的繩子解開,卻有雪貂輪番守在洞口,發現不對就會發出警訊。巖洞周圍還有大量蜈蚣,沒有攻擊鈴蘭,卻也讓她心驚,始終老老實實,不敢踏出洞口半步。 到第四天,葉安從地洞中扛來一箱藥,交給鈴蘭分類。箱子里多數是傷藥,為證明可信,鈴蘭挑出兩瓶,當著葉安的面用在自己的傷口上。 “這些是普通傷藥,治療尋常的刀傷和咬傷。這幾瓶里有十分珍惜的材料,能救命,一瓶就能換一艘小型商船。” 瓶身上沒有特殊標記,通過分析藥品的成分,鈴蘭確信這些傷藥源于商人城,甚至有可能出自綺羅的船隊。那幾只雪貂更驗證了她的猜測。在船隊離城之前,有傳聞城主抓到雪貂,準備賣出高價。 如今商人城不復存在,城主也已經死了,追究這些藥品的來歷就變得毫無意義。鈴蘭對自己的懷疑絕口不提,辨認出傷藥的成分,仔細向葉安講解用途。 葉安一直在留心鈴蘭的反應。將這些藥品帶來之前,他認真做過考量,結果讓他還算滿意。 “這瓶藥里有五種異獸骨骼,還有十多種異植,普通人承受不住,只有變異者才能使用。” “這是解毒劑,能稀釋多種毒素。” “這是毒藥,只需要指甲蓋大小,就能毒死一頭變異水牛。” “這是麻醉藥,涂抹在武器上,在圍獵大型變異獸時很有用。” 葉安先后搬來三只箱子,鈴蘭逐一進行分類,不僅說明藥品的用途,還點出主要成分。葉安無法全部記住,索性將布撕成條,用炭條做好記錄,分別綁在瓶子上。 鈴蘭的傷恢復得很快,被允許自由活動后,她也沒有離開巖山范圍,除了睡覺和吃飯,幾乎沒讓自己閑下來過,不是將葉安帶回來的菌菇和異植分類,就是將獸皮裁剪開,用野豬毛做成的針縫制衣服被褥。 她的雕刻手藝也十分不錯,利用堆在墻角的木料,做出不少實用的小東西,擺在桌上測算時間的沙漏就是她的作品之一。 臨近傍晚,天空中聚集烏云,卻遲遲沒有雨水落下。 葉安回到家中,將兩只收拾好的野兔和幾條變異魚掛到鉤子上,剝下來的獸皮暫時放在墻邊,準備吃過飯再處理。 鈴蘭看到他歸來,從巖洞來到屋前,將縫好的外套交給葉安。 “這些可以保暖。” 葉安接過外套,將一只兔子遞給鈴蘭,后者對他點點頭,很快又打著火把返回住處。 她居住的巖洞曾經是一處鳥巢,用木板搭起床鋪,挖了一個地爐,可以自己生火做飯,不需要葉安再送。 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兩人都感到自在。 鈴蘭離開后,葉安在屋內點燃提燈,煮了一鍋rou湯吃下肚,額頭很快冒出一層熱汗。等汗水消得差不多,獸皮也處理完畢,葉安仔細鎖好門窗,打算好好睡上一覺,明天早點出發,去孤島東面尋找獵物。 “睡覺,明天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