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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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打開食盒,見是一個饅頭和一碗rou粥,她已經餓了好幾天了,此刻便是白米飯也能吃下一大碗來,當下饅頭就粥吃了個干干凈凈。 手腳暖和了些,去提那桶水,發現還是溫熱的,當下驚喜,撕下一截衣袖當做帕子,細細擦了一遍身子,這才覺得舒坦多了。 她抱著那根蠟燭,不知在床上坐了多久,這才合衣倒頭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也許只有一小會兒,秦舒聽見外頭腳步聲,開門的鎖鏈聲的時候,蠟燭已經燃盡了,屋子里依舊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門被推開來,涌進一股帶著濕氣的涼風,秦舒從床上坐起來,立刻分辨出來——這是陸賾的腳步聲,總是一步一步很穩當,就如同旁人給他的判語,老陳穩重。 他并沒有走過來,只站在秦舒床前三步遠,默默瞧了秦舒一會兒。這里很暗,其實除了一個模糊的輪廓,什么也看不見。 但是秦舒此刻臉上是什么形容,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是從來不會在自己面前示弱的,她必然后背挺得直直的,十分倔強,也必定絕不會認為自己做錯了任何事情。 也是,手刃一個糾纏自己的無恥yin賊,又有什么錯呢? 第101章 你憑什么這么對我 陸賾心里笑一聲, 緩緩開口:“脫!” 冷冰冰的聲音夾雜著風,叫秦舒恍惚,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陸賾逼近一步, 居高臨下:“白天在清正廉明的牌匾之下, 你不是脫得很爽快嗎?見多識廣、處變不驚的秦掌柜,此刻又做什么惺惺作態呢?” 秦舒愣在那里, 便見前襟叫人扯住,微微用力, 聽得一陣裂帛聲, 她忍不住抓住陸賾的手, 卻叫他甩開, 倒在床榻之上。 秦舒手腕磕在床沿上,一陣陣發麻, 聽得陸賾冷笑一聲:“秦掌柜,識時務之人如你,怎么, 要我幫你脫嗎?”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雨后的青草味兒,秦舒聽到他這句話, 反而無比的冷靜下來。她撐著手坐起來, 從枕頭下拿出一根蠟燭, 點燃了凝住了熱蠟固定在床架子上, 平靜地望著陸賾:“陸賾, 你會后悔的!” 陸賾走近一步, 伸手抬起秦舒的下巴:“我后悔的是, 在京城瞧見你的第一眼,就應該折斷你的手腳,定了你逃妾的身份。既然嫡妻正室你不想做, 那就永遠做你的侍妾董憑兒。” 說罷,甩開秦舒下巴,冷冷道:“脫!” 秦舒自嘲般笑一聲,眼睛不自覺發酸,微微抬手解開扣子,外衫滑落,衣衫盡褪,燭光下露出瑩瑩如玉的肌膚。她跪坐直起身子,去解陸賾腰間的玉帶,聞見他身上一股nongnong的酒味兒。 秦舒只在南京國公府做他丫鬟那十幾日服侍過他,如今過了五年,這玉帶渾然忘了怎么去解。 陸賾站了半晌,喉結滾動,一只手覆上青絲半掩的豐盈,推倒開來,欺身上去。良久,他閉著眼睛不去瞧秦舒的嬌俏容顏,心里悲哀道,為何一步錯,便步步錯,為何二人會到如今的境地。 正想起身,卻見她一只手攀了上來,另外一只手不知從哪里滑進內衫,涼涼地貼在他的小腹上,喟嘆道:“真暖和啊!” 陸賾張開眼睛,聲音暗啞:“你又在勾引我!”這本不是問句,卻見秦舒笑著接話,輕輕撫過他的唇角:“是,我是在勾引你!” 陸賾苦笑一聲,低頭吻了下去。只是與往日的溫柔并不相同,這個夜里,他力氣很大,動作粗魯,不是床笫溫存,而是另外一種實實在在的懲罰。 秦舒越來越覺得小腹墜疼,她忍不住咬在陸賾肩頭,只聞得唇齒間一股血腥氣,這才茫然地松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微明,陸賾這才起身,他上身的衣裳還好端端的,只不過袍子下擺凌亂些罷了,他腦子里亂得厲害,瞧著床上雪脯半掩的秦舒臉色十分蒼白的模樣,問:“你到底要如何?” 秦舒躺在床上,不過一會兒,便覺腿間涌出一股熱流,她伸手一撫,便見手指上一抹血跡。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升起一股子難言的快意來,臉上還帶著笑:“陸賾,忘了告訴你了,我懷孕了,是在船上的時候有的,太醫說已經兩個月了。可惜……可惜你昨天晚上親手殺了他……” 陸賾只覺得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來,幾乎站不穩,他撐著手坐在床沿上,偏偏見秦舒臉上開得極盛的笑,忽然明白過來:“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秦舒并不否認,坦誠道:“是,我是故意的。” 仿佛天地都在旋轉一般,陸賾眼眸發紅,一只手捏住秦舒的肩頭,質問她:“董憑兒,你憑什么這么對我?你憑什么這么對我?” 肩上的手一寸一寸用力,不知是肩上的疼,還是小腹的疼,漸漸叫秦舒仿佛得呼吸不過來,她忽然覺得就這樣解脫了也好,她抗爭過,雖然失敗了,也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這么多年讀過的書。 她意識漸漸消失,閉上眼睛,心想,這樣也好,就這樣結束吧,就這樣結束吧,就是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父母一面。 慢慢地她仿佛沉到水底,在瀕臨窒息的一瞬間,又被突然撈了上來,新鮮又冷冽的空氣突然涌進肺里,引起她一陣劇烈地咳嗽。 秦舒大口的喘氣,聽得陸賾在一旁大聲怒喝:“快,請太醫來,請太醫來。” 眼前的視線忽然變得很模糊,陸賾拿起棉被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抱了她出去。外頭的光線太過于刺眼,求生的意志忽然變得很薄弱,也不知道這樣堅持到底是為了什么,秦舒閉上眼睛,小聲喃喃:“陸賾,就這樣結束也挺好的,這個地方從我來的時候就很糟糕,現在一樣糟糕。” 陸賾腳步一頓,卻什么都沒說。 秦舒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叫人換上了干干凈凈的衣裳,換了一間屋子,高床軟臥,層層幔帳垂下,是秦舒喜歡的雨過天青色輕云紗,薄如蟬翼,上面繡了些石榴、蛐蛐,憨態可掬。 帳外人影憧憧,隱約聽見一個老先生的聲音:“老夫先開一副黃苓湯來,配著白術散吃,要是有用,晚些老夫再把脈看看。” 秦舒自覺已經沒有流血了,也并不太痛了,只是小腹還冰冷發墜。良久,聽得帳外陸賾的聲音:“如此,就拜托老先生了。” 不知外頭陸賾做了什么,又聽得那老先生連忙推辭:“陸大人,使不得使不得,醫者仁心,本就是我等該行之事,何用受你如此大禮?” 秦舒微微撥動床簾,便見守在床前的丫頭掛起帳子:“姑娘,您醒了?” 秦舒的聲音有些沙啞,澀澀發疼:“水,我要喝水。” 丫頭端了水來,道:“姑娘,大夫說了,您現在胎像不穩,不可喝茶。您身子又太虛,怕虛不受補,只用這人參泡了水來,一日日慢慢將養著。” 秦舒點點頭,伸手去接,袖子滑落下來,露出手腕上一圈的烏青,愣了愣,丫鬟解釋:“姑娘,大夫說了,您現在要保胎,尋常消淤的藥不能用。” 保胎?這孩子竟沒有掉嗎?她心里涌出一絲慶幸,隨即又對這種慶幸感到厭惡。她端了茶蓋碗,小口小口喝著人參泡水,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秦舒回過神兒來的時候,便見陸賾正默默站在床前,屋子里的丫頭們已經全都退了下去,靜悄悄地只能聽見廊下藥爐子撲騰撲騰水開的的聲音。 陸賾望著秦舒憔悴又倔強的神情,已然放棄了任何馴服她的想法,他終于明白,他們二人,只有他去妥協遷就的份兒。一個可笑的男人,只想用一丁點籌碼去換取自己畢生所愛,可是一步一步失策。到了最后,便是拿出全部籌碼,也不能挽回旁人的心意了。 他坐在秦舒面前,從靴筒里掏出一把銀質的匕首,交到秦舒手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絕不信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動情。從前是我卑鄙的脅迫你,今日我們就徹底做個了斷。” 秦舒把茶蓋完放在一邊,打量手里的匕首,那是純銀打造,刻著菊花,帶著濃重的日本風格,微微拔開,便露出寒光,隨即合上:“陸賾,你位高權重,心思深沉,以前的事情我不敢同你計較。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份,不,看在我一身傷病,可憐可憐我,叫我走吧。” 陸賾微微搖頭:“什么都可以,只是你要走,我是萬萬辦不到的。你說我卑鄙也罷,可惡也罷,偏執也罷,這些我統統承認。在對你的事情,我陸宣遠就是個十足十的小人。” 他拔掉劍鞘,叫秦舒握住那柄小小的匕首,一點點抵近自己的胸口,漸漸滲出血來。 也不知道為什么,秦舒腦子里第一個念頭便是,這個位置是上次他受了箭傷,擦著心脈而過的,她推開陸賾,臉色有些發白:“我恨你,并且付諸于行動真的要置你于死地,難道你可以不在乎嗎?難道你沒有芥蒂嗎?” 陸賾隨手扔開那匕首,并不管胸口的傷口,伸手去撫秦舒臉上的淚,把她拉到懷里:“我有什么資格介意呢?秦舒,你知道一個人瀕死時候,是什么感覺嗎?沉在海水里,那個時候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或許那夢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你。從前我對不住你,你也還了我一次,咱們兩兩清了,好不好?” 他說話顛三倒四,全然不像平時,秦舒懷疑他受刺激太過:“夢里,什么夢里?” “那個人也叫自己秦舒,只是面容跟你全然不一樣,生氣和嘲諷的表情卻同你很像,她下棋雖厲害卻不喜歡,跟你從前夢中說過的,想去泉州定居。” 秦舒手發緊,絲毫沒有懷疑,這些事情她從來告訴過旁人,她問:“你還看到了什么?” 陸賾緩緩搖頭:“沒有了,我只看見她同人下棋。” 秦舒神色怔忪,低聲喃喃:“這樣么?” 陸賾伸手去撫秦舒的發:“你看,我能看見你從前,便是老天爺覺得我們有緣分,你們哪兒不是有一句話,叫老天注定的事情最大嗎?” 秦舒叫他搞得迷糊起來,難道他真的夢見從前的自己嗎?她半信半疑,問:“你真的夢見過嗎?那你夢見的人長什么樣子?” 這時候,丫頭端了藥來:“大人,保胎藥熬好了。” 陸賾端了藥過來,哄著秦舒吃:“吃藥吧,吃了就不疼了。” 他抬頭,卻見秦舒已經淚流滿面,問:“你夢里的那個秦舒,是不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穿著附一中的校服,很不耐煩地坐在棋室……”那是無知無畏、漫不經心又朝氣蓬勃的秦舒。 這話并不需要陸賾回答,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這不過是秦舒在回憶罷了。 第102章 怎能不叫他們恨之入骨呢…… 那日秦舒撲在陸賾懷里, 痛痛快快哭了一回,一半是真心一半是示弱。陸賾什么也沒有問,只緩緩撫著秦舒的后背, 最后道:“不論過去如何, 將來都有我在!” 秦舒不知這里是什么地方,丫頭們也守口如瓶, 只猜著大概還是在北鎮撫司,又或者是什么別院, 看起來并不像陸賾自己的府邸。 過得七八日, 陸賾領了秦嬤嬤來, 她好似老了許多, 一瞧見秦舒就眼淚嘩嘩:“姑娘,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坐在床邊去握她的手, 又看見手腕上的淤青:“送了信兒來,說里頭都打點好了,還不是被磋磨成這副樣子。我在家里就擔心姑娘, 走之前還喝了一口落胎藥,倘若真在里面落胎了, 可怎么得了?” 秦舒拍拍她的手, 笑笑:“沒事了!” 陸賾站在一旁, 見秦嬤嬤欲言又止, 識趣道:“你們說會兒話, 我去看看藥熬得如何了。”又叮囑秦舒:“這幾日都在下雨, 你的頭疾免不了又要發作的, 少說些話,少費些精神。” 秦舒平靜的點點頭,等陸賾出去了, 秦嬤嬤這才道:“姑娘,你不在這十余日,外頭已經變天了。蘇貴妃生了個公主,一生下來就渾身發紫,定武侯府也被抄家了,三四處宅院,東西登記造冊就花了足足十日。” 秦舒道:“這么說來,果然是大變天了。” 秦嬤嬤搖搖頭:“定武侯倒了,可是賀學士也沒得了好。小公主洗三的時候,陛下斥責了昌元公主,說她不孝不悌,下了旨叫她去定陵守陵,反思己過。至于賀學士,陛下把她貶謫到南京做吏部尚書。” 北京有三省六部,南京是陪都自然也有,只是沒有任何權利,空架子罷了。所謂蒔花尚書,弄鳥侍郎,是遠離政治中心的養老之地,也是漩渦中的避風之地。 秦舒聽到這個消息,反而高興起來,蘇貴妃生的是公主,便大局已定。秦嬤嬤傳完了話,便道:“姑娘吃東西挑食得緊,這里的飯想必吃不慣。您想吃什么,我去做。” 秦舒果然起了興致,想了想:“想吃烤rou,孜然辣椒加上芝麻、花生碎,rou要五花rou,肥嫩相間,烤的時候不用刷油,把本身的肥油烤出來就行了,吃一口rou再喝上家里釀的蓮露解膩。” 秦嬤嬤聽了,當下興沖沖出了門。秦舒正想問問珩兒這幾日如何了,還沒張口,就不見了她人影。 過得一會兒,陸賾端了藥進來,問:“今日感覺如何了?” 秦舒慢慢喝那藥,喝到最后反而覺得有一股子回甘:“沒什么不舒服,只睡久了腰疼。” 二人那日說開之后,日常相處倒是平和下來,陸賾已經不在乎她有幾分真心假意了,有時候覺得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已經是極好的局面了。 他把秦舒的空碗接過來,拿了一個錦墩靠在后面,坐近了些:“我替你揉揉。” 秦舒嗯一聲,閉上眼睛。這套緩解頭疾的指法,是李太醫教的,陸賾自從學會,每日里無論多忙,總會來替秦舒按上一次。 他手上輕輕用力,果然見秦舒臉上的表情舒緩多了,這才小聲道:“外面的事情,你不必太cao心。等你養得好些了,你要繼續做票號的差事,我也不攔著你。” 秦舒不說話,聽得陸賾嘆了口氣,這才道:“可是我想知道外面的事。” 陸賾道:“定武侯是自作孽不可活,陛下打坐之后登高遠眺,看見他的府邸雕梁畫棟,便問左右是何處,隨侍的馮大監不明所以,答‘必定是王府’。陛下聽罷,收斂形容,對馮大監道,那不是王府,你猜錯了。隨后便命錦衣衛出宮抄家了。” 他沾了沾藥酒在指腹上,從太陽xue移到耳后,接著講解:“定武侯管著工部的差事,陛下的三大殿尚且都沒有修起來,他自己的府邸倒富麗堂皇,堪比王府,這怎能不叫陛下動怒呢?” 秦舒了然,這位皇帝平生最愛錢而已,旁的事情都可以商量酌情處置,偏偏這一條的確是他的逆鱗,她問:“那賀九笙為何被貶謫去南京?” 陸賾笑笑,這時候倒是真的叫他明白來,那賀九笙自己的機密,是絕沒有告訴秦舒的:“她是陛下留給昌元公主的人,只能叫未來的君主施恩于下。” 秦舒聽得迷迷糊糊,困意襲來,最后隱隱約約聽見陸賾在她耳邊道:“你歇了吧,圣旨這兩日便到了。” 果然,過得一日,秦舒躺得腰疼,不顧丫頭嬤嬤的勸阻,剛下了床走了幾步,便見外頭小跑來了個丫頭:“姑娘,宮里傳旨的到了!” 大抵是陸賾早有吩咐,丫頭婆子們鎮定自若,自擺了香案,替秦舒另外換了一套見客的衣裳。 秦舒叫人扶著跪在錦墊上,面前的太監還是熟人,尖著嗓子念了一通,把圣旨親手交給秦舒,滿臉堆著笑:“恭喜秦掌柜,恭喜秦掌柜,不,現如今過不了幾日,便是國公夫人了。” 秦舒笑笑,揮揮手,便有丫頭送上豐厚的謝儀:“公公寬坐喝杯茶,我身子不適就失陪了。” 她拿著那明黃色蠶絲玉軸祥云瑞鶴圣旨慢悠悠進了屋子,靜靜坐著發愣,丫頭們知趣地候在門外,只窗戶微微開了一個縫兒,不錯眼的盯著里面,并不敢走神兒。 直坐了幾個時辰,丫頭悄聲進去點了燈,仍無察覺。陸賾這日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在外間換了官服,問丫頭們:“今日姑娘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