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人面獸心
陳政此時一心想早日回到邯鄲,哪還敢在咸陽節外生枝,只見他一把抓住魏無忌的袖子,走到了距離眾人十幾步遠的地方。 “無忌老弟,究竟是什么事?你就別賣關子了。是不是如姑娘有什么好消息了?”陳政急切地看著魏無忌。 魏無忌一笑:“人家如姑娘可是我家王兄的意中人,呂大哥何來如此一問呢?再說了,若不是呂大哥在我們離開邯鄲時跳上馬車,如姑娘早已遠走高飛,沒準兒已找到婆家了,何至于在王宮里受苦受累。真不知呂大哥是怎么想的,大哥若是真的對如姑娘有意,卻又為何勸人家回到王宮呢?難道大哥別有用心不成?” 陳政也是急了:“你說話能不能別繞來繞去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到底說是不說?” “呂大哥別急嘛,我說話即使繞來繞去,起碼也能聽得懂,哪像大哥在那閱兵臺上,嘰里咕嚕的讓人不知所云。” “你,你”陳政用手指著魏無忌:“哦,我想起來了,當時在那個小山包上的人影是不是你?你怎么會跟到那兒去了?” “呵呵!我怎敢跟蹤呂大哥,只是聽一個朋友所說,去看看熱鬧罷了。不過大哥下了閱兵臺后,卻跟著范丞相進了大山之中,我也只好返回咸陽城中了。” 陳政聽魏無忌說到這里,靈光一閃道:“無忌老弟,咱倆來個痛快的,你把你方才說的驚喜告訴我,我也有驚喜告訴你。” “那可不行,我為了送給呂大哥這個驚喜,可是頗費了一番周折啊!” 陳政神秘一笑:“我要送給你的驚喜可是關系著你家jiejie和姐夫是不是會被秦軍活捉,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 魏無忌伸手拽住正要轉身離開的陳政:“呂大哥莫要騙我。要不?你先說!” 陳政無奈地笑了:“無忌老弟,哥哥我還能套你話不成?!俯耳過來。” 在驛館內眾人的注視下,陳政伸出一只手,趴在魏無忌的耳朵邊嘀嘀咕咕了一陣子,只見魏無忌的臉上漸漸露出驚喜的笑容。 聽完陳政的一番竊竊私語,魏無忌伸出一個大拇指道:“哥,你夠壞!原以為你是世上難得一見的大好人,今日才讓小弟領教了,這世上沒有更壞、只有最壞,說得就是大哥你。” “我說完了,該你了。” “既然呂大哥這么夠意思,那我還有啥說的!呂大哥上次臨別之時讓我找到異人母親的住處,原以為那個夏姬住在太子府中,結果一打聽才知道,多年前她就搬到外面去了。” “那她現在住在哪里?老弟快說!” “哈哈!大哥放心,那個夏姬就住在咸陽城中,我給大哥引路便是。” “那還等什么,咱們說走就走。” 魏無忌勸陳政先去范睢那里暢飲一番,明日再去看那夏姬也不遲,結果陳政是連連搖頭,他哪里知道,此時的咸陽也只有那位可憐的母親能夠讓陳政牽腸掛肚了。 在陳政看來,夏姬畢竟是異人的親生母親,此時的夏姬不知在擔驚受怕、魂牽夢繞中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既然已經來了咸陽,豈有不去探望的道理。 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也許不是人與人之間的陰陽兩隔,而是同時仰望著一輪明月,卻銀絲染發不得相見相守。有人說距離產生美,其實距離產生更多的是人間的惆悵和悲情。 在陳政的執意堅持下,魏無忌只好向眾人說自己這位呂大哥要先去城中探望一位故人,請黃歇帶著荀子、王翦和巴清先行一步。 黃歇奇怪道:“呂老弟一天不見蹤影,怎么這時又想起來去探望故人?這位故人究竟何人?老夫與呂老弟一同前往如何?” 陳政對著黃歇擺手道:“何勞春申君一同前往,只是我在邯鄲一位故友的家母罷了。我今日在咸陽城中多方打聽也毫無頭緒,多虧了無忌老弟幫忙,這才能前去了卻一樁心愿。待今晚與范丞相和諸位作別后,明日一早我便要返回邯鄲了。” 荀子道:“呂公子明日便走?” 巴清一臉急切道:“是啊!呂大哥如何說走就走?何不在咸陽多住些時日?你的這兩位兄弟剛到咸陽,多玩幾日豈不好撒?” 陳政扭臉看了看韓非和李牧,又想起在陽泉君羋宸那里存放的那些箱子,轉過頭道:“也罷!若是明日不走,那就多留一日。” 黃歇朗聲道:“這就對了!既然是呂老弟故友的家母,那老夫就不沒臉沒皮的跟著了。咱可說好,我在丞相府里等著你們,你們不到的話,老夫可是一口酒也不喝。” 王翦道:“呂大哥在咸陽來去無蹤,若有什么閃失,范丞相可要怪罪于我。大哥離開咸陽之前,我可不敢再離開半步了。” 陳政雖然對王翦心有芥蒂,可也不便再說什么,只好走一步說一步了。 黃歇和荀子、巴清上了馬車直奔丞相府而去,那老仆人自愿留在驛館里等候,蜀郡大漢和楚國美女們繼續用掰手腕兒和描眉畫眼打發著時間。 魏國隨從們將陳政房間里的箱子都搬到了馬車上,魏無忌和王翦騎馬并肩走著,陳政和韓非、李牧坐在馬車上聊了起來。 陳政簡短敘述了自己離開上黨后的種種經過,韓非和李牧聽了都是唏噓不已。當韓非聽說潛伏在咸陽的韓國別動隊曾幫助過自己的呂大哥,而且異人已經被華陽夫人認做嗣子后,激動之余,對呂大哥更多了幾分欽佩。 “兩位老弟,白起他們在上黨沒有為難你們吧?”陳政雖然料到范睢借秦王之手將韓非和李牧接到了咸陽,可一想起白起和王陵陰冷的臉,心底還是冒出陣陣涼氣。 李牧一笑道:“呂大哥不必掛懷,自從大哥離開上黨后,白起也料到了是范睢所為,放眼天下,除了那位范丞相,還有誰敢從白起的眼皮子底下將大哥帶走呢?!至于我和韓公子嘛,沒準兒是沾了韓公子的福氣,那白起看在韓王的面子上,也沒把我們倆怎么樣,每日且是酒rou不斷,直到咸陽的信使到了上黨,我們才離開那里。沒想到,我們跟著信使來到驛館,大哥卻不知去向了,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到大哥。” 韓非道:“呂,呂大,大哥,我,我有一事,不,不知當,當講否?” “韓老弟直言便是,你我兄弟,有何當講不當講的。” 一旁的李牧疑惑道:“誒?怎么呂大哥說話的口氣和過去不一樣了呢?過去呂大哥的口中經常是我去我去、哎呦我去的,怎么幾日不見,呂大哥說話像變了個人呢?” 陳政呵呵一笑道:“我還很久沒有頂人肺了呢,還不都是你們這些戰,哦不,是他們那些見不得我活在世上的人給我剪得枝、修得葉,我還真得感謝他們才是啊!誒?怎么扯到這兒來了?韓老弟,你方才說什么當不當講來著?” 李牧接話道:“還是我替韓公子說了吧,他呀,是看那個什么荀子一副尋常人的樣子,不知呂大哥為何要他拜荀子為師?” 韓非肯定地點了點頭。 陳政一想,我怎么把這個茬給忘了!剛才出門前該找根繩子把荀子和韓非綁在一起,免得這對兒師生再在人海里走散了。 陳政注視著韓非,語氣懇切道:“所謂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的學問都裝在腦子里,可沒有長在臉上。這世上不知有多少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在冒充學識淵博之人,哪怕他是個什么博士、博士后,沒準兒他的論文都是抄來的,文憑都是跑到哪個國家的茅坑里撿來的,其中不乏給自己冠以很多假身份、假頭銜兒四處招搖撞騙的狗崽子,也不乏占了別人的座位還恬不知恥說自己站不起來的爛雜碎。” 韓非道:“呂,呂大哥,啥,啥是文,文憑?” “文憑就是一張什么也說明不了的廢紙。若是你聰明能干,它就一文不值,越是沒本事的人越把它當寶貝,拿著它四處顯擺,騙了自己再去騙別人。” 李牧憤然道:“這世上竟有占了他人座位還說自己站不起來的無恥之徒,呂大哥,你說的這個人在哪?待我去劈了那廝!” 陳政一笑:“這廝在燕國下車了。”接著對韓非道:“韓老弟,千萬別信那些所謂的專家教授,其實那些專家沒準兒是搬起磚頭砸自己腳的江湖騙子,那些教授是號稱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三流獸醫。若是老子、孔子和孟子在世的話,哥哥我就勸你拜他們為師了,可當今之世,只有荀子先生的學問稱得上天下第一。你若是相信哥哥的話,一定要拜他為師,我向你保證,將來你肯定能獨樹一幟、留名青史。” 馬車上的三人正說著,車外的魏無忌朝前方一指,對王翦道:“王將軍請看,咱們這就到了。” 王翦看著眼前清冷的小巷和周圍低矮的房子,低聲道:“呂大哥要來探望的是什么人,怎會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魏無忌輕嘆一聲道:“唉!只是這世上又一個可憐之人啊!” 王翦還要問下去,魏無忌一勒韁繩停了下來,翻身下馬后走到了馬車前。 陳政和韓非、李牧陸續下了馬車。 “如此地方,也虧得無忌老弟能夠找到這里。”陳政一邊說著,一邊四下打量起來。 魏無忌拱手道:“呂大哥,此處便是夏姬的住處,我與王翦老弟在門外等候,大哥自可進去探望,望大哥莫要耽擱太久才是。” 一旁的李牧疑惑道:“難道,異人的母親就住在這里?她不是太子的” 李牧正要說下去,陳政急忙抬手制止,正在下馬的王翦還是聽了個真切。 陳政走到那座宅院門前敲了幾下,側耳聽了一會兒,卻不見任何動靜。 幾個魏國隨從邁步上前便要揮手砸門,魏無忌厲聲喝道:“不得無禮,還不退下!” 正在這時,那門開了一道縫隙,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媽子探出頭來,看著門外眾人怯生生道:“你們是什么人?何來在此敲門?” 陳政拱手道:“我和兩位兄弟從邯鄲而來,不知這里可是異人公子母親的住處?” 老媽子仿佛在腦子里搜索了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說起話來都帶著顫音:“你,你認得異人公子?你,你們究竟是,是什么人?” “我等是異人公子的朋友,受異人公子所托,這次來咸陽特意帶了些薄禮,不知異人公子的母親可在家中?” 那老媽子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連忙敞開大門,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道:“在,當然在了,我家小姐若是見了你們,不知要高興成什么樣呢!唉!看我這張嘴,小姐如今什么也看不見了,若是異人能回咸陽那就好了!” 我家小姐?陳政心想,魏無忌是不是找錯門了?一邊想著,一邊跟著老媽子走了進去。 韓非和李牧跟著陳政進了院子。 門外的王翦也想進去看個究竟,卻被魏無忌叫住了。 “王翦老弟,咱倆在門外等著便是。” 王翦向院子里一邊張望,一邊隨口嘟囔道:“信陵君,方才我怎么聽到什么異人公子,還有什么太子,里面住得究竟是什么人?” 魏無忌卻不答話,扭臉朝幾個魏國隨從喝道:“你們幾個在那兒探頭探腦的干什么吶?還不把車上的箱子都搬進去?人家進去探望什么人,與爾等有關系嗎?!” 幾個魏國隨從急忙把箱子從馬車上搬下來,哼哧哼哧地抬了進去,不一時便跑了出來,走在最后的那位把大門輕輕關上了。 鑼鼓聽聲、聽話聽音。王翦感覺出魏無忌剛才的話明著是在呵斥那幾個隨從,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也不好再問什么。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這里的門前靜悄悄,誰能彈起那心愛的土琵琶,唱一首動人的歌謠? 太陽的最后一抹余暉即將散去,光明與黑暗這對孿生兄弟又要交接班了。其實,在光明的照耀下何嘗沒有黑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里又何嘗不見象征希望的一線光亮。 人心亦是如此,在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天使和一個魔鬼,他們共同掌管著一個人的七情六欲、控制著一個人的五官四肢。不同的是,每個人在世間修行的層次不同,有的人能夠震懾住魔鬼并讓他動彈不得,有的人卻被魔鬼肆意支配,說著魔鬼的話,做著魔鬼的事,最終整個人被魔鬼吞噬,變成被魔鬼驅使的奴隸。 這個世上沒有驅魔人,唯有一個人喚醒自身的良善,將自己心中的愚昧、貪婪、狂妄等等一一打敗,并將其封印到生命的終點。 正當魏無忌和王翦在門外等得百無聊賴之際,大門突然開了,只見陳政和韓非、李牧臉上帶著仍未擦干的淚水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