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們抱著薛小覓出去玩，老院長留下薛眠陪他下棋。說來薛眠這點棋技還是師承老院長，雖不說多精，但陪老先生殺個幾盤過過癮還是沒問題的。

    “我聽小陳說前段時間你在考慮去北京工作？”老院長落下一子，微皺著眉頭端起茶杯，目光停留在膠著的棋盤上。這小子下手不留情，已經(jīng)多吃他兩個子了。

    院長口中的“小陳”就是陳姨，之前一直在福利院工作，薛眠小時候就是她負(fù)責(zé)照顧，后來因為身體跟不上，便提前辦了退休。但賦閑在家又覺得閑不住，薛眠便把她請到家里幫忙帶小覓，孩子兩歲以后都是交給她照顧。

    “是在考慮，”薛眠落下一子，封上了老院長的兩條退路：“但這邊的事情還沒辦完，短時間內(nèi)走不了。”

    “想好了？”老院長抬起老花鏡后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他：“雖然知道你志不在云州，不過要是真走了，我還怕你就一直留北京不回來看看我這個糟老頭了。”

    “怎么會呢，老師說笑了。”薛眠端起老院長的茶杯遞過去，微笑著道：“云州是我的家，只要有空，一定會常回來看看，到時候您別嫌我來得勤了不給開門就好。”

    “凈胡說，你只要來，飯菜好酒管夠！”老院長拿手點點他，笑了兩聲，邊落子邊又道：“那小覓那孩子呢？準(zhǔn)備帶過去還是留給小陳在這里繼續(xù)照看？”

    “帶去吧。”薛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淡淡的：“您也知道，這里有我不想見的人。如果把小覓單獨(dú)留下，那個人會不會趁機(jī)做什么……我冒不起這個險。而且陳姨那邊也不方便，她家人都在云州，就不讓她跟我們挪地方了，到了北京我會再給小覓找個保姆照顧。”

    老院長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嘆了一聲：“轉(zhuǎn)眼都過了三年了……你給這孩子費(fèi)了這么多心思，傾注那么多的愛，你jiejie一定能欣慰了。她有你這么個好弟弟，也不枉你們一場血濃于水。”

    “您別這么說，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薛眠再落一子，指尖在棋子上輕輕摩挲了一陣，有些出神地道：“小覓……他是jiejie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為他花再多心血我也心甘情愿。”

    老院長點點頭：“也對。而且等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小覓那個小猴兒精還能幫著帶弟弟meimei呢。到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不知道多高興。”

    以后……

    薛眠想過以后。正因為想過，所以他知道不會有那樣的以后了。從今往后，小覓就是他關(guān)于“自己的孩子”這個含義里全部的期望。他不但是薛眠的孩子，也是薛家的孩子，這一點永遠(yuǎn)都不會變。

    三局落定，老先生到底棋高一著，以兩勝收了尾，笑呵呵的擺手起身：“不下了不下了，你這小子后勁大，讓我好幾個子兒當(dāng)我看不出來呢。”

    “哪有，”薛眠笑著收拾棋盤：“下得的確不如老師，我甘拜下風(fēng)。”

    “快別謙虛了，你給老頭子留著面子，我哪能不領(lǐng)情。”老院長一手背在身后，指了指門口的花園道：“出去走走吧，我那院子里的花這幾天開得不錯，有瞧得上的拿幾盆回去種著玩。”

    二人沿著長廊往外走，小花園里搭了片大紫藤花架，金燦燦的陽光穿墻而過，光線透不過密封的花架，架下便得了一片清涼。前面有一片人工挖鑿的池塘，種了半池子尖角蓮花，八月正是開花的季節(jié)，滿目高低起伏的蓮葉綠波里綴著一朵朵清新粉嫩，果然是一番荷芰生池沼，檻前風(fēng)送馨香。

    “人老了就不愛折騰了，也就花兒啊草啊的看著有意思，一天到晚侍弄都不覺得膩。可你師母老說我，什么一把年紀(jì)了反而比年輕的時候還不著家，你聽聽……”

    老院長佝著背慢慢走在前面帶路，指給薛眠看他種的那些寶貝。偶爾仰起頭回憶回憶過去，字里行間有對白駒過隙的時光的追逝，也有燃燒剩下的生命熱情與余暉的寄托。

    園子里種了不少花，沒有不常見的品種，每種都開得嬌艷。白色的梔子花芳香馥郁，離得還有好幾步遠(yuǎn)時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nongnong香氣;墻角下兩棵一人高的月季花團(tuán)錦簇，一水的大紅花苞嵌在枝頭，其中一條枝杈長勢喜人，從花叢中一枝獨(dú)秀攀高往上，上面綴著兩朵顏色淺淡些的橘紅花朵，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再往兩邊就是些更常見的品種了，太陽花、木槿花、小雛菊，五顏六色的堆在一起，煞是可愛。最旁邊的一小塊地方還種著兩排向日葵，正仰著黑黃色的大花盤迎著日頭，有點像守衛(wèi)花園的小武士。

    “前兩年福利院遇到過一個難關(guān)，這個事不知道小陳有沒有跟你提起。”老院長摘了朵梔子花，抬起有些顫巍巍的手，小心的別到了薛眠的襯衣口袋里。

    “說過的，”薛眠彎下點腰，低著頭幫著老先生把花戴穩(wěn)，一縷清幽香氣繞著彎的鉆進(jìn)了鼻腔里：“不過是事情了結(jié)了才告訴我。本來我想給大家做點什么，但被陳姨攔住了，說您交代過事情已經(jīng)好轉(zhuǎn)，不肯讓孩子們再破費(fèi)。”

    三年前，福利院因為常年累積以致資金消耗太大，市里每年的撥款撐不到年根就見底。有風(fēng)聲說政府準(zhǔn)備對福利院進(jìn)行縮容改制，把大院里那些收養(yǎng)的孩子進(jìn)行地域“分流”，將其中年齡超過十三歲的統(tǒng)一安排遷出云州，移往幾個更發(fā)達(dá)、經(jīng)濟(jì)效益更好的相鄰城市去。

    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只是考慮到福利院和市政府的實際困難，將撫養(yǎng)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的負(fù)擔(dān)分?jǐn)傄稽c到外部。而十三歲以下的孩子則繼續(xù)留在福利院，這樣人數(shù)減少了，相應(yīng)的開支自然也會跟著減少，政府卸去一部分經(jīng)濟(jì)壓力，福利院也能跟著喘口氣。

    但事情到拍板敲定的前幾天，老院長突然騎著他那輛二十年沒換過的單杠自行車，帶著助理趕到了市委大院，托人遞信見了市長。

    是事情有轉(zhuǎn)機(jī)了。

    有個不愿透露身份的民營企業(yè)家在報紙上看到了福利院改制的消息，派秘書走了一趟福利院，了解清楚情況后，當(dāng)即決定成立專項公益基金。每年從其企業(yè)賬戶里撥款五百萬注入基金池，專門用來補(bǔ)貼福利院的日常運(yùn)營，孩子們不用被送去外地了，也了了老院長的一份執(zhí)念。

    什么執(zhí)念？

    老院長三十九歲那年調(diào)入福利院任院長，從此就在這里扎了根，半輩子青春和一輩子熱情全灑在了這方院子里，一干就是二十年，到明年就要正式退休了。

    院長剛進(jìn)福利院的頭一年其實沒想過自己能干這么久，可當(dāng)他看到滿院子無家可歸的孩子，看到他們水汪汪的無辜眼睛，聽著他們眼淚里淌出的一聲聲“爸爸mama”，就在心里默默地發(fā)了誓——只要是養(yǎng)在這所福利院里的孩子，無論年齡，無論地域，無論健康或殘疾，只要進(jìn)了這扇門，再苦再累，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們養(yǎng)大。直到平平安安送入社會，目送他們?nèi)リJ蕩外面自由廣闊的大好天地。

    從內(nèi)心講，老院長是不愿意送孩子們走的。

    一個個都是院里的老師阿姨拉扯著長大，哪個不是手心手背的rou。哪怕送走他們后可能會比這里過得好，但情感上的割舍讓老院長無法直面自己當(dāng)初發(fā)下的誓言，更在心里埋怨著自己的力不能逮，愧對那些可憐的孩子。

    所以那個企業(yè)家的出現(xiàn)不但幫他留下了所有孩子，也留下了那顆在疲憊與蒼老中浸染的日漸斑駁的善心，讓他得以兌現(xiàn)諾言、守住初心，哪怕沒人知道他曾懷揣著這份執(zhí)念走了二十年。

    “你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老院長拍了拍薛眠的肩，眼中盡是慈祥和疼愛：“從你參加工作以來，哪年不往我這兒打錢？掙得少的時候給不了太多，你就抽空過來做義工;后來這幾年掙得多點，打錢也開始沒個章法了，少則幾萬，多則十萬。夏冬兩季還給孩子們買衣服，圖書館里光你送來的書就碼了兩個柜子，這還不夠嗎？”話一頓，老人家眼底一濕，顫著聲道：“好孩子，雛鳥反哺也不過如此了，你對得住這里了。”

    “老師……”

    老先生一時情緒波動，薛眠上前握住他的手，細(xì)聲安慰著：“福利院養(yǎng)了我八年，最需要別人為我遮風(fēng)擋雨的日子都是在這里過的。您把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當(dāng)親生的看待，要是沒有您，沒有福利院，沒有阿姨和老師們，又哪有我們的今天。”

    老院長眼底含著淚，拍著他的手拭了拭眼角，不無唏噓道：“這世上終歸還是好人多啊。不過那個一直給我們捐款的人……唉，我到現(xiàn)在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真想見見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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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還有一章，稍晚一點更新，先去準(zhǔn)備吃飯飯，嘻嘻(#^.^#)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