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章你滾
待她上車,他打開準備好的首飾錦盒,幫她解開圍巾,先拿出項鏈給她戴。 一串細細的雙層珍珠鏈子,剛好鎖住脖子,中間有一枚圓形滴墜。 常安不想要,被他止住:“別撫了叁哥面子,今天是你做我女伴,嗯?” 常安把要解扣子的手放下,捏住自己的包,點頭,然后自己默不作聲地自己戴好兩邊珍珠耳墜。 那耳墜子款式也很特別,耳針上是一半顆小珍珠附在耳垂,吊下來的便又是一水滴形狀的半塊大珍珠,輪廓周圍貼合一圈亮鉆。 常安的頭發向來是有點卷的,耳墜子埋在耳邊散下的碎發里,無邊無際,恰到好處的溫潤優雅,配合著她慣有的清冷神情,高貴而古典。 陸銑寶打量自己的成果,贊嘆一聲:“真適合你。” 她朝他疏離禮貌的笑,沒以前的熟稔。 陸銑寶見此不太高興,也不想掩飾,路途是沉默的。 車外行人絕跡,路有死尸,隨處都是所謂憲兵和關卡。 清冷的電燈,陰森森的綠,蕭瑟深冷,在士兵放行的吆喝聲中,常安目不斜視管好自己的目光。 她坐在一輛車上,身上佩戴光鮮亮麗的珠寶首飾,要去參加一場日本人的聚會。 常安這樣告訴自己:她答應他參加,他帶她出租界。 他信任她,需要她的協助離開,她受過他的種種恩惠,不能不幫忙。 等常安看見樓上一排排黃綠色軍裝和刀槍齊全的士兵,她詫異地停下腳步,用眼神詢問他。 陸銑寶真誠地解釋:“你看,日本人才是主辦方。我不能控制誰來誰不來,要進這里已經花了我不少力氣。” 常安原本搭在他臂上的手要抽出,被他用力摁住。 陸銑寶反問:“你以為我要想在這里安全,能不和日本人打交道?你也把我看的太厲害。” 從他能自由進出日本租界,常安就感到古怪,只是她不喜歡過問,也沒有刻意觀察。 她想著,或許他利用錢財勢力走了某些程序獲得特權,這也無可厚非。 但此刻她意識到陸銑寶和日本人的關系親密到出乎她所料,一個能出席軍官聚集場所的中國人,一個車上插日本旗的中國人,還能有幾種可能? 常安心一沉,很失望:“叁哥,我無權干涉你和誰打交道,但我不想成為共犯。你來這里是因為你的選擇,我現在和你站在一起,那我又成了什么?” 陸銑寶覺得她太不好控制,心生煩躁。 他揉揉眉心:“你當然是為了幫我,丫頭。別把事情想得太復雜,叁哥絕不會害你。” 常安沉默片刻:“......就這一次。” 陸銑寶忽然伸手摸她的臉,常安下意識躲開,看他的眼神開始警惕。 陸銑寶笑笑,沒再堅持。 她不知道陸銑寶想要干嘛,這樣的舉動并不像他,看她的眼神也夾雜著越來越明顯的熱度,而他似乎懶得掩飾。 這讓常安覺得很不妙,她只想辦完事情盡快離開。 陸銑寶先是和一個西裝男人打了招呼,常安幫他們傳話。而那位老板隨后要為他引薦一位負責駐守港口的中村中尉。 一番談話后常安在心里冷笑,他的籌碼是和日本人做軍火,他有渠道,這種不能透露的內情,難為他還想的到要找她協助。 陸銑寶告訴她,叁天前自己設法聯系過日本商會,取得憲兵的保護后,才保住那那批貨物沒被前來的日本軍隊洗劫一空,更要緊的是那幾艘高價買來的進口商船,每一艘都價值萬金。 常安比自己想象中干脆,她干脆地隨他們踏上樓梯,盡責盡職當他的翻譯。 陸銑寶告訴中尉,杭州江上還停有他來不及開走的大型商船,不斷地轟炸和船員死亡,沒被炸沉的運載船沒機會開走,還滯停在港口,希望能有日本軍方開具的港口特別通行證。 對話進行得很艱難,中尉似乎不大買賬,他認為這點好處根本不夠。 陸銑寶也有些惱怒,最后他答應再留下兩船貨物。中尉看起來已經很滿意,卻遲遲沒有說成交,陸銑寶心里很煩和他周旋,面上卻能保有生意人一貫的耐性。 他們都聽見中尉忽然冒出幾個字:“你的翻譯.....漂亮,女朋友?”說的中文,雖然口音很重,但陸銑寶和常安都聽懂了。 常安一愣,陸銑寶已經握住她的手,臉色不好了。 “她是我太太。” 中尉古怪地笑起來,眼睛再度朝常安飄來。 陸銑寶皺了眉,把她往身后帶。 這里原本是歌舞廳,上下一共叁樓高。 叁樓也是臨時軍官會議室,用來聚在一處辦公,此時幾雙軍靴從叁樓下到二樓。 談話聲音不小,只言片語從二樓右手邊傳來。 其中一雙走幾步,下樓之際便忽然停在那里。 陸銑寶把常安攔在身后后,中尉繼續堅持:“太太、喝酒,生意、順利。” 陸銑寶便掛起虛偽地笑:“條件可以慢慢講,我太太的玩笑不能亂開。” 不知道他聽沒聽懂,常安硬著頭皮翻譯了這句話。 中尉有些遺憾地看向他,意味昭然若揭,不交出常安,他就不同意, 沒曾想陸銑寶在這件事上分毫不讓,拉住常安的手就轉身,“我們走。” 中尉連忙叫住他:“成交。” 陸銑寶背對中尉松了口氣,也就是回頭的那一刻,緊跟著陸銑寶的常安也看見了走廊盡頭的那個男人。中尉立馬站起來對這軍官行禮,雙目不敢外視。 軍官前進幾步回禮。 脫下帽子,把白手套放進去,握住它們的手自然垂落。 他筆直看向常安。 倆人對視。 那一刻世界是靜止的,甚至褪去了顏色。 她聽不見四周都有哪些聲音,六年中無數次看見的那雙眼睛,和眼前這雙緩緩重迭,是那副深沉隱忍的面孔。 陸銑寶盯著宋定張大了嘴,隨后瞧著身旁人。 那雙漂亮的眼睛飛速蒙上一層水霧,低垂的眼角因為用力而上翹,在燈光下有種悲愴而沉痛的光芒。 藤原橋看在眼里,他手心冒出冷汗,另一手握緊佩刀。 正要向前踏一步,常安卻手指絞緊了立刻后退,整個人似受驚的鹿。 陸銑寶把不安的她緊緊牽住,可常安掙脫開了他的手,轉身飛快地下樓梯。 她甚至沒有拿大衣,只有一件薄薄的羊絨長裙,一出門就被風冷得整個人都沒有溫度。 她大口大口呼吸,不想讓眼淚流下來,所以拼命吸氣。 陸銑寶還追在后面:“常安!”他追上路燈下的她,“快把衣服穿上,著涼了。”要把大衣披在她身上,被她一手擋掉。 他撿起又給她披上,被她再次用力檔開。 樓層門口有一整排憲兵把守,路上還有部隊隨時巡邏。吆喝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有人把槍上膛盯著他們,“什么人?!” 陸銑寶趕忙把她整個用力擁住,往車上帶:“好了好了,有什么先上車再說!這里全是日本兵。” 常安手腳并用地掙扎,“你別碰我!”她被他往車那邊拽,她掙脫時倒在地上,高跟鞋崴了腳。 瞬間眼淚吧嗒吧嗒掉。 陸銑寶立馬想去抱她,手還沒穿過她膝蓋就被她用力推開,他再來倆次還是同樣的結果。 巡邏的士兵走過來,陸銑寶手忙腳亂地掏證件。 士兵看過,吆喝著讓他們立刻走。 常安還是不讓抱,陸銑寶耐心耗盡,少爺脾氣發作,訓斥:“你想怎么樣?我早和你說過宋定他媽的不是什么好東西,果然吧,那人騙身騙心,我讓你離他遠點你聽過了嗎?!” “你早跟了我,就不會有現在這么多事了!”說完他目光忽然變溫柔,不管她的掙扎,捧住她的臉,“叁哥心里也有你,你跟了我吧,我會對你好的,叁哥比——” “滾開!”常安抬手朝他扇去,陸銑寶被打得側過臉去。 她自己支撐著爬起來嗚咽出聲,用袖子擦淚。一步步退后,聲音越來越高:“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陸銑寶實在太驚訝了。 他不知事情怎么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他第一次看見常安這樣崩潰鬧事,也更意外宋定那人的真實面目。 門內二樓,不知內情的中尉對藤原橋的突然來到有點奇怪,滿腹疑惑之時對方忽然開口:“請問這兩個人的身份。” 中尉捉摸不透對方的情緒:“那個男的為我們提供軍火,至于那個女的他說是太太,帶來做翻譯!” “你答應了?軍火換商船?” 此事是中尉私撈油水,他腦筋一轉,見風使舵應對這高級參謀:“我還需請示上級!我做不了主!” 藤原橋沒再說什么,表情比剛才更加嚴肅,看他的眼神也不甚友好。 中尉戰戰兢兢,努力回想是哪里不對勁,他和這位參謀長官應該沒有過節,直到對方大步離開后才松了口氣。 常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醫院。她沒有真的扭到,下了車就能走路。 陸銑寶幫她把衣服再次披好。她臉上有淚痕,卻不再哭泣。 陸銑寶欲言又止,常安沒有看他,“我不會再給你做翻譯,你也不用管我,我會自己離開杭州。” 陸銑寶怒不可遏:“你在這里,就是為了等他?!”他說出自己早已猜到的事實,嫉妒化為無盡憤怒。 常安不再回答,自己踏步向醫院門內走去,蛋糕裙擺像掉落的粉色花瓣,那么孱弱。 他心一動上前幾步攔住:“你就不能和我走,跟著我不好嗎?” 常安覺得自己和陸銑寶這幅模樣,都有點可笑。 “我不和你走并不是因為誰。”她抬起頭來,還是冰冰冷冷的,“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我從來都把你當哥哥。” 她如此冷靜,倒讓陸銑寶徹底無言,他忽然笑了幾聲,低頭想要強行吻住她。 常安猝不及防,心中又驚又痛,胡亂推開他自己退后,大聲道:“別再這樣了!我們各自珍重,各自安好......” 她累極了,無精打采垂著眼眸,還是走了。 陸銑寶看著她離開,雙手插褲兜沒有再追,他清楚自己還要再回那里,完成交易。 車行駛在不能稱之為路的路上,為了過去不得不碾壓上厚厚的尸體。然而下一秒車身忽然不受控制,陸銑寶死死把住方向盤才沒有撞上兩邊的殘壁斷垣,他下車查看,左前輪爆胎。他咒罵著踢了一腳,下一秒意識到什么,猛地抬頭。 幾米之外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垂落的手里握著的槍冒著煙。車輪是被他打爆掉的!陸銑寶登時毛孔豎立,渾身警惕。 那人一步步走近。 陸銑寶臉色又沉又急,這人可不就是個瘋子,自己怎會這樣倒霉! “是你,你想怎么樣?”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情,只能盯緊對面人手里的那只槍口,手緩緩往腰后摸,“你到底是什么人?剛才我應該沒有看錯……” 藤原橋笑了一下。 ----------------- 作者有話說:男女主重逢了,我藤原吃醋的后果是很嚴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