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擒獲
北市水井頭,大榕樹下,鳳別把手一伸。 「彈左邊這顆。」修長的手指指住那顆黑色的圓石,再點一點前面斜角的白色石子?!钢灰獟{角斜彈,可一箭雙鵰。你信我,一定行的!」 蹲在地上的小孩猶疑一下,終於聽他的,曲指一彈,黑子撞在白子上遛遛轉了幾圈,反而跌出棋盤外。 「噢……」歡呼與失望在一群小孩的嘴巴里幾乎同時發出,未等那小孩開口埋怨,鳳別已經拔腿跑了。 扎爾不丹跟著他小步開跑,臉帶羞紅。 「戲弄小孩,不太好吧?」 鳳別聳聳肩頭。「小孩子被騙過才學會長大!」 臉上滿是從容開朗,扎爾不丹貼近他身側,耳語道?!腹?,那幾個人還跟著,看來確是探子無疑。我們還要再逛下去嗎?」 兩人在大街中心停下來,鳳別轉頭望向背後,瞧見倉促躲進巷里,兩個痞子打扮的中年人。 他反問?!笧樯觞N不逛呢?我這麼久沒回來,若不周圍走走,豈不更惹人起疑?」 街頭拿著破碗的乞丐,背後挑著菜籃子的小販,對街佝僂著身子的老人……隨便數數,一路上竟有五、六個人輪流跟住他們。 太明目張膽了,可不像太子博慣常的作風……他盤算片刻,說。「上京大街,他們不敢做甚麼的,我們再走走才回去。」 心里隱隱有所不安,始終敵不過誘惑。他們不是要找線索嗎?就瞧太子博敢不敢搜遍上京八大街,就只為找出兩個楚國宮奴。 他心思清晰敏捷,知道此事就如一團亂線團里找線頭,是越亂越難成功,索性領著扎爾不丹和幾個府兵四處游玩,且專挑京中大臣名下的產業去逛,若太子博的人敢闖入搜查,那實在是再精彩不過了。 如是者幾日,到律剎那離去的第四天早上,他向聶觀安問安後,正要出門,就被兩個仆婦擋 住。 鳳別有些疑惑地隨她們走到門口的馬車後,瞧見打開的車門里坐著的清麗云,不免意外。 「大姐?」 清麗云一身輕妙薄蟬翼的素白長裙,手放於雙膝坐在車廂里,如同一尊玉石觀音般端莊高貴。 「鳳弟,這幾天來去匆匆,就算見面了,總是沒機會和你說說話,你……可是……」 他猜到她想說甚麼,想也不想便搖頭?!改甓鄾]回上京,管不住心猿意馬,想在繁華的街頭跑跑而已?!?/br> 說完後,四周便靜了下來,他等了半晌,見她還是沉默不語,一時間實在不知道這個jiejie在想甚麼,唯有主動開口。「大姐,你準備外出?」 清麗云點頭?!笇Α?/br> 接著又靜了下來,鳳別摸一摸鼻子,尷尬之際,她忽然問。「你有空陪我走一趟嗎?」 「哦……好?!锅P別毫不猶疑便答應下來,坐上馬車,車輪碌碌地走,沒多遠便停下來,鳳別踏著車轅跳到地上,順手將清麗云扶下,打量一下面前的圍墻,好奇問?!高@里是哪里?」 「是那里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有甚麼。」清麗云一臉神秘,在下人的帶領下,由小門入內,那扇小門雖不起眼,門內卻別有洞天,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簡單雅致。 清麗云是王府嫡女,她交的朋友自然不會是寒門貧戶,鳳別已有猜想,只是當見到幾個丫環簇擁著中央一個頭戴月牙額飾,杏衣綠裙,明眸皓齒的貴女自綠水池畔的小橋走過來時,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暗叫一聲:不是吧? 那位二八年華的貴女反而很冷靜,落落大方地與他見過禮,收下清麗云帶來的禮物,坐在石桌邊說了幾句,便起身告退。 鳳別正想拉住清麗云離去,又飄來一陣香風,鶯鶯笑語。 兩排美婢撥開盛放花枝,左右分開,紅衣勁裝的麗人翩躚而至,眉彎目清,顧盼神飛。 鳳別愕然之際,清麗云已用指尖點一點他的肩,小聲提醒?!高€不行禮?」 他俯身見禮,兀自回不過神來,這次的麗人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才轉過去與清麗云說話。 紅衣麗人留了若半炷香就走了,再來的是個翦水秋瞳,柳腰清瘦,風格截然不同的千金小姐。 佳人來來往往,看著清靜的園子里竟是一片花團錦簇,霓裳潮涌 如是者四遍,瞧花園里終於沒有人出來了,鳳別好不容易吁出一口長長的氣來,對清麗云說?!复蠼悖瑳]有了吧?」 清麗云起身,正要離開,聞言便定眼看著他。 「有四個還不夠嗎?」 「大姐!我不是這個意思!」鳳別又羞又惱,雙頰飛紅,肌若白玉生暈。 「瞧你這張臉!」清麗云忍不住伸手捏一捏他的臉頰上的rou。「肌膚都b得上我一樣滑溜了,怎麼保養的?不是說肅州大旱嗎?你又在戰場上,怎麼能保養得這樣好?」 鳳別更加窘迫地脹紅了臉。「那……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人?人家個個都是上京的貴女呢!」清麗云一邊走,一邊好笑地搖搖頭。「剛才你第一個見的是我堂姐的女兒,敬兄王的外孫女木格珊丹,第二個穿紅衣的是右相府的大小姐郭婠,第三個是廷尉府的朵惜夢,第四個是撫順侯府的胡蝶?!?/br> 鳳別聽罷,只張嘴結舌地看著她。見他神色呆滯,清麗云只得耐心地說下去?!杆齻兌际巧暇┎琶布鎮涞拿廊?,朵惜夢與胡蝶都是庶女,身份稍低,但性情柔順,而我堂姐的女兒身份最高,氣x也大,你若娶她,得有心理準備?!?/br> 鳳別倒抽一口涼氣。「人家怎麼看得上我?」 「為甚麼看不上?你很差嗎?」清麗云拂一拂袖子上的花瓣,足尖跨出小門,回過頭,對他說?!钙鋵嵳瘴艺f,最好的對象還是阿婠,她人美心善,生性爽朗,又是我的閨中密友,是上京八美之一,比你大一歲。」 鳳別倒抽一口涼氣,還是那麼一句?!赣蚁嘣觞N看得上我?」 「又不是右相要找夫君?!骨妍愒仆T隈R車邊,頓了頓後,語帶不屑道?!杆故窍氚褘謰旨藿o太子博,但她有自己的主意,絕不肯做側室!拖拖拉拉幾年,才錯過了婚期?!?/br> 哦!也就是說自己在與太子博搶女人了……鳳別摸摸前額不存在的冷汗。 「右相家小姐應該看不上我吧?」 他尚心存僥幸,裝作隨意地顧盼一下,很不情愿又意料之內地瞧見已經跟蹤了他幾日的探子。 很好!右相是郭滔是太子博那邊的人,自己突然私訪右相的事,一會兒便會傳到太子博耳里。 倒是稱了他的心意——把事情弄得越亂越好,奇在他竟一點兒沒覺得高興。 許是他臉上的難色終於被清麗云看出來了。 「你呀……別再妄自菲薄。母親認你為子,聶家是我們戎國宗政之外第一大族,太祖,文宗,景宗,乃至現在的皇上都娶聶氏女兒為妻。」她以為他是自卑出身,語重心長地道。「且你是護軍中尉,翼王身邊第一人,年輕有為,前途無可限量,又生得一張好皮相,不知強過多少有名無實的紈絝子弟。」 護軍中尉,翼王身邊的第一人……鳳別在嘴唇里細細嚼著這句話,終於知道自己為甚麼沒覺得高興了。 今天相親若被律剎羅知道了,豈不要命?料峭春風不知不覺經已吹到身上,他暗暗打個寒顫,大顆冷汗這次真的從額角滾下來,滑入衣領。 正要找個籍口推拒脫身,忽然聽她說。「鳳弟,前兩天……是我不對。我不該拿你和兩個哥哥比較……你別怪大姐,好嗎?」說話的時候,清麗云的眼睛沒有看鳳別,而是看著車廂壁,扶著竹簾的指尖因緊張而用力得微微發白, 鳳別失神片刻,方才明白清麗云今日拉住他出來相親的原因——這是驕傲又自負的人別出心裁的道歉方式。他倏然動容,心里百感交雜,終究是沒有作聲,默默跟著她登上馬車。 回到王府,已是午後,兩人穿過垂花門,r娘已經抱住葛丹在回廊遠遠張望,一見清麗云回來便快步上前。 「孫少爺,孫少爺,你瞧瞧?娘親回來了?!?/br> 「丹丹,我的寶貝兒子。」清麗云接過兒子,定定看著他哭得紅通通的雙頰,烏黑亮澤如浸在水里的一雙大眼睛,忽然轉過頭,對鳳別說?!改隳翘煺f,我可以搬去你那邊住,是真的嗎?」 鳳別頓然失笑?!府斎皇钦娴?!只要大姐愿意……」 話到一半,他自動自覺停下來,愕然道?!复蠼悖阆胪??」 清麗云咬一咬唇後松開,頷首道?!肝蚁脒^了,你的話不無道理。我搬走,與三弟少些見面也是好的?!?/br> 這就想通了?他簡直有點不敢置信。小葛丹又俯身過來g他的頭發,他見清麗云抱得吃力,便展臂把葛丹抱過來,一哄著,一邊問?!复蠼?,為甚麼?」以清麗云孤高矜持的性子,怎會突然肯對宗政非凡退讓? 「就母親和你喜歡他?!骨妍愒茮]有直接回答他的話,恰似春水的眼眸落在兒子頭頂?!概匀硕颊f他是個癡傻兒,三歲了,連娘也沒叫過一句。」 原來如此!鳳別霎然明白過來,眼里生出一絲怒意?!阜欠哺绠斦婺屈N說了?」 「就算不是他,旁人都會說?!骨妍愒棋H话肷?,兩人停在回廊里,下人都避都得遠遠,她手扶著朱欄,遙望檐頂,眼神飄渺澹然。 「小時候,我是尊兄王唯一的女兒,皇帝是我的叔父,門庭赫赫,上有慈母,嫡兄,受盡萬千寵愛,到嫁人了,公婆仁善,夫妻相愛,提起我,人人艷羨。而現在,我變成了一個已出嫁的女人,一個守寡的女人,連帶著她癡傻愚笨的兒子……」 鳳別沒讓她再說下去,輕輕道?!复蠼?,你現在也很好?!?/br> 至少活著,三餐溫飽,仆役環侍,還不夠嗎?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好,默然半晌,輕輕巧巧把話題帶開。「一會兒我命人把東廂里的東西搬去後面小樓,我東西不多,應該很快收拾好,你看喜不喜歡……」 東跨院本來是是聶觀音與尊兄王為他們的雙生嫡子日後大婚所擴建,誰料到院成之日,兩個正主已馬革裹屍,再不得還。 他為表尊重,一直沒有動正房的擺設,自己僅居於東廂,清麗云想當然也不會入住正房,那把東廂讓給她就是最合適了。 「你不必搬,我住西廂?!骨妍愒拼驍嗨脑?。「後院的小樓,你一早讓了給那些府兵住吧?何必去和他們擠?!?/br> 「大姐?」一絲表情凝滯在眼角,他定定看著清麗云?!改阆肭宄??」 「我心隨夫死,早已決定不再改嫁,況且和弟弟同居一院,又有何過?」當此之際,她流露出北戎女子在柔軟底下的堅硬爽快,不屈於人。「鳳弟,你介意嗎?」 瞧見她柔軟而堅定的眉眼,鳳別凝頓半晌,發覺自己除了附和她之外,實在再無話可說,於是便附和了。 「你高興就好。」 ****** 第二天清早,日光初露,小鳥站在枝頭上唱著晨曲,天色尚且灰白。 扎爾不丹手里提著籃子,與守門的弟兄打聲招呼,準備去買妻子最愛的果條。 沿著尊兄王府的圍墻下走,叫賣的小販就在盡頭繁華的橫街,已經隱約可以聽見清早喧囂的叫賣聲。 「賣果子!油炸果子!新鮮的n酪、n糕!」 「熱騰騰的湯面,包子。」 他腳步更加輕快了一點,幾個咬著油餅的平民迎臉而來,與他擦身而過,忽然間,一道寒氣自背椎爬過,扎爾不丹按住刀柄,渾身肌rou繃緊如鐵,猛然拔刀橫斬。 一刀落空,墻身上,幾條灰影飛閃,油餅被拋到地下,最近他的壯年男人從背後抽出鐵棍,結結實實地擊中他的肚子,另兩人同時疾撲,一左一右捉住他健壯的雙臂,第四個人從後方壓至,帶著藥味的汗巾眨眼間捂住他的口鼻,把他已經含在喉頭的呼救生生封鎖。 被四個人同時抓住,扎爾不丹臉孔脹紅,手背上青筋條條凸起,終是雙眼一閉,倒了下去,被無聲無息地抬走。 與此同時,鳳別寢室里也發出似有若無的異響,把他自好夢中驚醒過來。 睜開眼,透過床帳蒙蒙朧朧地瞧見吱呀搖晃的推窗,一條影子無聲無息地在床前出現。 「中尉?!?/br> 心臟剎那抽動,他矍然翻身而起,手里已經握住放在枕畔的袖箭,入侵者不急不忙地張開嘴。 「翼王有令,中尉立刻趕赴西郊大營?!恭哩矗缨郑专?Víρ(rousew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