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傳奇
李瑽自冰碗里又舀起一枚冰李子,元澈在旁倚著竹枕,斜倒在琉璃榻之上。見她吃李子,略一皺眉,卻是笑了一笑:“我是怕了。” 李瑽咬著手中酸甜的冰李子,回頭看他,問:“六哥怕些什么?”他卻笑著搖頭不語,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李子丟進(jìn)冰碗里,滿面通紅轉(zhuǎn)頭要走,他卻牽住她,把她圈在懷抱里?!罢娴?,我怕你再受一次那樣的苦,可又舍不得你。” “話都叫你說盡了。”她并不當(dāng)真。涼風(fēng)吹得水榭珠簾搖曳,他垂首不語,下頜擱在她頸后,嘆了口氣?!拔业男∝垉骸!彼鋈挥诌@般喚她。他的鼻息吹得她耳根熱乎乎的,她轉(zhuǎn)身躲避,他卻低頭吻她的面頰,又尋到她的唇。他近來對她的需索又恢復(fù)如往日那般頻繁,然而他酒比舊日喝得更多,人亦是每日似醉似病,兼之沉迷服食,比往日反是更頹廢些。 “在這里不行……” “你什么樣子我沒有見過?”他并不理會。 她穿的是夏日的紗衫,經(jīng)他混鬧,大片光潔如象牙的肌膚裸露出來。她的一雙手被他握住,只好側(cè)著頭任他將她翹立的乳尖含進(jìn)唇間。他見她已是珠淚盈盈,又哄勸道:“自己家里,又無旁人,怕些什么……” 偏巧此時殊兒捧了手巾進(jìn)來,登上水閣卻見到這番情景,她又不似舊日里小嬋那般乖覺,直嚇得話也說不出口。元澈卻不在意,坐直身笑道:“你來得巧,且來幫我按一按你們小娘子的腿。” “殊兒你走,他喝醉了,你休要理睬他……”即使是被她自己的侍女目睹這般窘境,也足夠令她難堪。 他低下身來,手臂撐在她肩側(cè),眼光直直落入到她雙眸深處?!疤斓刂?,不是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你醉了?!彼谒硐聮暝?。 “沒有?!彼缚诜裾J(rèn)。他身體有些發(fā)熱,力氣卻仍是大得嚇人。 “你病了?!?/br> “也沒有,”他仍是否認(rèn),卻又引誘她,“好瑽兒,你試一試我?!彼惹逍褧r更任性,此時索性把她的衣衫皆解開,讓她赤身橫陳在午后四面通透的水榭之中。她閉著眼睛,水波的漣漪映在她身上。他卻倒在她身邊,擁著她的腰埋在她頸側(cè),低聲道:“你好溫暖?!?/br> 她忽然有些心軟了,由著他這般任性擁抱赤裸的她。她不明白為何他會覺得她溫暖。他有過許多解意溫存的眷侶,而她向來對他是最冷淡的,她甚至連他們兩人的孩子也不愛。 他可以在她身上求這樣的安慰和溫暖,也可以轉(zhuǎn)求別人。她不想去探知他的真實(shí)心意——她不敢去愛他。愛是偏私,是獨(dú)占,是這世上只許你一人。而她都不會擁有。愛他只會將自在變?yōu)槭睾?,將期待變?yōu)樵箲?,而她的枷鎖已足夠沉重。 “唯獨(dú)你這樣溫暖?!彼值吐暤?。她卻聽得眼淚也落下來。他見她如此,卻不問她為何,只是低頭拿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他和她那樣近,呼吸都交纏在一處。 她像初生的嬰兒那般赤裸著埋在他懷里,專心聽著簾外雨滴紛紛落入池塘,聽著池邊草木窸窣搖曳,偶爾還聽得水鳥輕盈掠過水面的響動。仲夏時分,風(fēng)荷初舉,這湖畔水榭卻是靜到了極處。她連他的心跳都聽得極分明。她以為他睡著了,正待悄悄起身,他卻牽住她。 “瑽兒,我給你講個故事?!?/br> 她疑惑著重新坐回他身邊。 “瑽兒,有一位出身高貴的將軍想要南方和北方兵戈消弭。”他開口,“自從百年前雙方盟會上相齟齬,南人即狡詐地先起刀兵,將北人擊退至瀚海以北,北人失去了良田,就再無力耕作,然而積貧數(shù)代卻仍有良兵利器,南人占據(jù)沃土卻仍奢靡軟弱。百年以來,兩國相爭,涂炭無數(shù)。” “這位將軍希望南人有一位克己和賢明的皇帝來終結(jié)雙方的爭端。他幫助了一位勵精圖治的藩王登上皇位,而那位藩王卻因久居皇位變得日益放浪、多疑且暴戾。甚至威脅到世家安危。” 她知道他在講本朝故事,就一言不發(fā)地默默聽著。 “這位將軍有一個秘密。他一直處心積慮為北人養(yǎng)狼。他有一個美麗的小女兒,替她的將軍父親喂養(yǎng)和馴化那匹狼。將軍想要這狼回到北方,重掌權(quán)柄,替北人收復(fù)瀚海南土,再給南人一位文弱忍讓的皇帝,令北人同百年前一樣重新開始耕作,由此將一切倒回百年之前,北人耕瀚海南,南人耕黃河畔,各自豐足,長久太平?!?/br> “六哥?”她為他的推斷震驚。她向來知曉他極敏銳且穎悟,卻未想到他日夜沉溺于風(fēng)花雪月之中,卻對諸事洞若觀火。她只知曉父親養(yǎng)育叁哥是為了安慰母親,卻未從未細(xì)想背后是如何謀劃。 元澈卻仍是閉目講述著:“為著這愿景,這位將軍寧肯孤守西涼十幾年遏止敵人東犯,用西涼的十?dāng)?shù)年養(yǎng)育出一位虎狼之將又送回北地。我不明白這位將軍為何要如此做。瑽兒,你可明白?” 她半句話也說不出。她以為隴右李氏上下對朝廷忠誠無兩,以為她父親衛(wèi)戍西涼十幾年為的是天下安寧。 “瑽兒,你父親大約愛極了你母親,愛到你們兄妹的命運(yùn)——不是,是大秦的命運(yùn)都不顧惜?!?/br> “不是的!”她不相信。她仍鮮明地記得母親臨終時的情景,母親一字一頓地告訴她自己有多恨她父親。那時,她父親還正帶著叁哥和北人打仗。有何種愛會令人將所愛之人十幾年來置于兩難的痛苦和煎熬中? “他不愛我母親?!?/br> “瑽兒以為情愛是何物?”他問她。 情愛是何物?是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長久安寧,還是電光石火驀然回首之間的輕狂和惆悵?她想不明白,許久她才低聲道:“總不應(yīng)是那般將人的心傷透?!?/br> 他忽然笑了:“你那樣惦念你叁哥,他難道不曾讓你傷心?” 她垂首不語。然而——她懂他的意思。那一切都是她父親對她母親的承諾和贖罪,不是她父親,是她母親想要南北刀兵消弭?!暗钕氯绾沃獣赃@些?”她忽然問他。 他卻笑了笑:“別當(dāng)真,我不過想給你編個故事聽?!?/br> 他一只手支著額頭,目光低垂,唇角笑意褪去,似是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卻又坐起身來,把她攬在懷里。她并不說話,一雙手環(huán)著他的頸,臉頰貼著他的耳畔,好似這般就能聽得到他的心事?!傲缰獣赃@些,為何還要我?”她以為他最恨受人拘束和擺布。 “你何苦執(zhí)著?漫天神佛眼中,你我不過是渺渺塵土。我做不做君王,你愛不愛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然而——” 她猜測著他想說的話,然而如何?他卻不再開口,在沉默中慢慢親吻和愛撫她。她伏在他肩上,任他握著她的腰肢,讓她一寸寸慢慢地坐下去。 然而——河漢之下,天地之間,沒有漫天神佛,他不過是懵懂無知的凡人,為俗世所羈,沉浮于滾滾紅塵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