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極度的怨憤與自厭下,他咬破手指,在獄中那面粗礪的石墻上,寫下萬字血書。聲聲淚淚,字字泣血。 血書寫至最后一筆,烏三氣絕身亡。 而今日,在烏三消逝的百年后,程荀在這滄桑老舊的木樓里,發現了另一份塵封二十年的泣血之書。 第132章 二十年(二合一) 踩著滿地的狼藉, 程荀手舉火把,艱難地向前靠近。 四面木墻上刻著深淺不一的痕跡,或模糊潦草,或端正清楚。經年過去, 滿墻字跡躲在黑暗之中, 已然斑駁。 程荀粗略看過幾排字, 發現其上的內容也如那字跡一般, 時而行文流暢、邏輯清晰,時而顛來倒去、言辭含糊,只能依靠前后文勉強推測其中含義。 文字中流轉的情緒, 像是動蕩的江面。涌動的暗潮不斷推起江潮, 而他竭力壓制著混亂的思緒, 似乎想抓住為數不多清明的時刻,再多寫一字、多刻一句。 他是金佛寺的忘塵。 也是那個本該死在兀官鎮的羅季平。 而其上所刻的,是他的痛楚,他的悔恨, 和他短暫的一生。 程荀深吸一口氣, 從頭讀起。 羅季平第一次見到沈仲堂,是在他五歲那年。 彼時邊關又起戰火,他的父親是行伍之人, 便隨大軍趕赴前線。而母親則帶著他躲到了鄉下。 羅家人都是苦出身,離開了熱鬧的縣城,羅季平也未曾哭鬧過。白日里, 母親坐在門前縫冬衣、納鞋底, 他就蹲在一旁, 盼著父親從遠方歸家。待夜幕降臨,母親會趁他睡下時, 悄悄跪在家中那尊小小的佛祖泥像前,雙手合十抵在額前,抹著眼淚小聲說話。 蠟燭只有拇指長,將她的影子搖搖晃晃照在墻壁上。 不知多少個日升月落,他等到的卻并非凱旋歸來的父親,而是蓄胡蒙面、偽裝成胡人前來劫殺的土匪。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村落靜謐的夜,母親從睡夢中驚醒,幾乎未加思索,就將他推到后院。 院子里有一座枯井,母親早就架好梯子,催他順梯而下。五歲的羅季平懵懵懂懂照做,剛踩到井底,就聽頭頂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羅季平慌忙往上看,可下一秒,井上那圈暗淡的天光消失了。 黑暗中,他聽見愈發雜亂的腳步聲、嘶吼聲、碎裂聲。刺入他耳畔的不是陌生的胡語,而是一道道無比熟悉的鄉音。 直至一道短促的尖叫響起,一切歸于平靜。 他睜大眼睛望著頭頂,身體越來越涼。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一甲子又或是一須臾眨眼,他終于反應過來,瘋了一般爬上木梯。他哭喊著,拼命向上伸手,試圖推開頭頂木板。 可五歲的他何其孱弱。 幾次從木梯摔落后,他渾身力竭,倒在臟污的井底。 有潮濕粘稠的液體順著木板縫隙流下,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他抬手抹了一把,是熱的。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從木板漏下,幾道光束打在他眼皮上,刺得人生疼。 井下的世界仿若靜止,唯有明滅的天光、饑寒交迫的身體告訴他,時間與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半夢半醒之間,他隱約聽見外頭響起人聲。 可他沒有呼救。 老鼠啃咬他的褲腳,蟲蟻從他身上爬過。小小的身體躺在腥膻的泥里,仿若已然死去。 直到頭頂木板被人拿開,一個男人跳下枯井,拖著、拽著,將他帶到一片光明之地。 那個人蓋住他的眼睛,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告訴他:“孩子,別怕。”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可羅季平顫抖許久,終于伸手抓緊了他的袖子。 男人說,父親是他的將士、他的同袍,父親是個大英雄。 男人說,他叫沈仲堂,家中已有兩個孩子,卻都是跳脫的性子,沒有他這般安靜乖巧的。 男人說,季平,要不要與我回去? 羅季平抱著父母嶄新的牌位,想了很久,輕輕點了頭。 而后的日子像個不真實的夢。 沈家人正直良善,沈父沈母自不必多說,待他如同親子;幾個年紀稍大的孩子也從未疏遠、欺負他,不多時便將他視作手足。 日子那樣平靜,有時羅季平都會恍神,仿佛他就是沈家的孩子,自小就在此長大。 那個遙遠的黑夜,好像已消散在過去。他大可憑著自己心意長大。 他喜歡研究佛偈禪語,沈仲堂隨他;他不喜歡舞刀弄槍,沈仲堂隨他;他不喜與人交際、總是躲在書樓中消磨時間,沈仲堂也隨他。 然而年歲漸大,他也逐漸明白過來,“沈家”這個名字,代表了什么。 沈家的孩子,生來就是負有使命的。 他想,或許這就是他應該回報的時候了。 十五歲那年,他對沈仲堂說:義父,我想從軍。 沈仲堂沉默良久,沒有答話。 羅季平沒有多言,只丟下手中的筆墨,開始向兄長、每天更新各種資源,歡迎加入南極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家兵學武。直到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掌中的繭越來越厚,沈仲堂終于松了口。 沈仲堂問他,季平,你明白上戰場意味著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