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紘城地處大齊、瓦剌、韃靼三國交接地帶,更是當初沈、范兩家權力的分割線。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晏決明打算從此入手,向二十年前駐扎此地、如今致仕多年的老將張善道,尋求真相。 而從張善道口中,晏決明得知了“羅季平”這個名字。 羅季平,沈家養子,沈仲堂沈大將軍的副將,為人上進、年輕有為。 泰和二十五年,在兀官鎮一役中,沈家軍遭伏,全軍覆沒,殞命漠南。 戰敗后,大齊士兵的尸身遭瓦剌人凌|虐,沈仲堂的頭顱被割下。而包括羅季平在內的一眾將士,竟尋不到一具全尸。 羅季平死時,不過二十有三。 可這個本該隨歲月逝去的名字,時隔多年,卻又出現在了張善道口中。 自那時起,晏決明便開始暗中調查。調查困難重重,晏決明甚至在羅季平當年成親后的宅院中,遭到了襲擊。但這也讓程荀篤定,此人必有端倪。 可不等更進一步的調查,哈達部落新王上位,在邊關又燃起戰火。二人原本的計劃只能暫且擱置。 可她沒想到,一封“金佛寺有異”的信,好像又兜兜轉轉將她指回了“羅季平”這個名字。 駿馬奔襲數個時辰,終于在天亮前抵達了金佛寺。 不等親衛牽穩韁繩,程荀利落地跳下馬背。兩條腿酸軟發麻,她扶住一旁的賀川,勉強站穩。 “主子,當心。” 程荀抓緊賀川的手臂,用力得指節發白。 “走,扶我走。”她吩咐道。 “好。”賀川連忙攙扶起她,問道,“主子要去哪兒?” “藏書閣。” 親衛們散去,程荀只點了賀川與晏立勇同行。三人夜奔一路,滴水未盡,風塵仆仆走到藏書閣門前。 程荀望著這座佇立二十年的木樓,驀然有種“一葉障目”之感。 她將當初那場大火后的廢墟都翻遍了,怎么偏偏忘了這一座,從一開始便沉默地訴說著自己二十年歲月的木樓呢? 似喟似嘆,她竟吐出了一聲笑。 晏立勇尋來鑰匙,將門打開。來不及找燈籠,他順手點燃火把。 藏書閣狹小逼仄,她又在此呆了幾個月,眼前的一切本該熟悉到極點。可是此刻再站在門前,她卻驟然感到一股因由陌生帶來的顫栗。 她深吸一口氣,走進去。 順著樓梯向上,程荀走到她最常呆的頂層。 無他,頂層擁有整個藏書樓唯一一扇窗。那木窗雖然早被頂死,可白日里,光透過明瓦灑進屋中,是為數不多令人暢快的時刻。 程荀走進內室中央,環視了一圈。藏書閣的四面墻放滿了落地的架子,上頭整齊碼放著書冊,年份甚至可以追溯到先帝那一朝。 程荀站在其中,胸中空氣愈發憋悶。火光照進來,萬千塵埃在其中舞動。 她獨立其中,久久不語,賀川與晏立勇對視一眼,賀川小心道:“主子……” “砰——!” 突如其來一聲巨響,賀川還未說完話,就被驚得噤聲。只見狹小的內室里,程荀忽然抬臂,將眼前架子上的一排書冊全部揮落在地。 “來,把這里拆了。” 賀川目瞪口呆,晏立勇先一步反應過來,走進屋中,揮臂掃落一排排的書頁。 陳舊的書頁在屋中飄灑,塵埃一陣陣揚起,在這方寸之地中飄舞,仿若江邊晨霧,又好似瑤臺瓊池。 三人半閉著眼睛,咳嗽聲不斷。不多時,墻上的書盡數飄散在地,紙海幾乎淹到他們的腳踝。 程荀靜默站了一會兒,忽然走到書架前。 她端詳許久,終于伸出手,順著書架內壁向下摸。指腹下的木質早已開裂,細小的木刺劃過她的手心,留下淺淺的癢意。 手指順著向下,滑到了與架子的交接處,二者牢牢釘在一起。她又用力一推,整個書架竟不停向后震顫。 此時,晏立勇與賀川也發覺了異樣。 “這書架,竟然不是釘在墻上的?”賀川訝然道。 做成柜子模樣的書架也并不少見。可奇怪的是,整個藏書閣除卻這一層,都是直接將木架釘在木質的墻板之上,若有墻上放不下的,再放進書箱之中。程荀雖常待在頂層,可查閱書冊卻大多在下面幾層。 “拆了吧。” 程荀退到門外,看著賀川與晏立勇合力將四面巨大的書柜拉倒在地。 沉重的木柜轟然倒地,揚起一片塵霧云海。巨大的聲響震徹金佛寺寧靜的夜空,就連腳下的木樓都隨著一震。 許久后,屋中塵埃終于稍定。程荀揮揮手臂,舉著火把,走進了室內。 火光映在四面木墻上。 腳下滿是碎裂的木架與陳舊的紙張,而她仰頭望著四面墻,卻仿佛掉入另一個世界。 好似仙人撫過靈臺,程荀混沌的思緒驟然清明。 “烏三意絕斷,藏密金佛關。” 她終于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彼時,聲名遠揚的大儒烏三卷入政斗,鋃鐺入獄,全族俱沒。 烏三不甘成為黨派之爭的犧牲品,更痛苦于族人的無辜牽連,他怨、他憎、他恨。可縱是絕世之才、縱是桃李天下,他也只能困守在那冰冷臟污的牢房里,與灰鼠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