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她屈起雙腿,把臉蛋擱在了膝蓋頂起的被子上,打了個呵欠。 原本甚至還想要繼續躺下,卻突然聽魏帝說:“待會兒起來,去蹲個馬步。” 溫離慢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但官家分明不是開玩笑,因為他臉上并沒有笑容,“說好的……” “誰跟你說好了?” 魏帝將手浸在了裝滿溫水的盆里,使得雙手的溫度逐漸上升,不再冰涼后又過去掀開溫離慢的被子,將不愿起來的她掐著腋下抓起來,跟抱小孩兒一樣,“是你自己說的不要。” 溫離慢任由他把自己掐下床,沒讓宮女們進來服侍,還跟他講理:“可是我不想。” “薛敏說了,你就是常年不動,養出了惡習,身體才越來越差,每日稍稍動一動,總能比從前好。”魏帝難得給她解釋了這么長一段話,“所以從今日起,你便學著蹲馬步,只蹲一盞茶的時間。” 溫離慢此時就很想見一見薛御醫,問問他無冤無仇為何害她。 她最終也是抗議無效,梳洗過后,頭發又被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換上輕便的服裝,被抓去蹲馬步。 太和殿的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頭都不敢抬,自然也不知道帝后二人在做什么,惟獨壽力夫手持拂塵隨侍在旁,還有薛敏在一邊,無時無刻不提供技術支持,溫皇后的身體差到多走兩步路都氣喘吁吁,這跟她多年來的生活習慣絕對有關系。 雖然她不喜不悲,使得發病次數減少,但常年靜止不動,會導致她愈發孱弱,當然,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是劇烈運動,就是在太陽底下站一會都要昏厥,但稍微動一下還是可以的,日后慢慢增加活動量,即便不能根治,也能延年益壽。 薛敏沒信心說能治好溫皇后的病,那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又十幾年沒有治療,更不曾精心調理,就像是一棵外表健全內里卻已腐朽的樹,身為醫者,能做的只有盡量讓它再多撐幾年,卻無法讓它重煥新生。 溫離慢也懂這些,因此雖不情愿,卻還是在魏帝的監督下乖巧學起蹲馬步。 這個姿勢可羞恥了,她不好意思彎下去,雖然沒人敢看,連壽大伴跟薛御醫都低著頭,可光天化日的,她從未做出這種動作。 魏帝在她腿上輕輕敲了下:“認真些。” 又扶住她纖細的腰肢往下摁:“再沉些。” 溫離慢額頭已經沁出薄薄一層汗,她覺得他還是每日去上早朝比較好,每天只要早晚見到就足夠了,自己也不會被這樣折騰。 官家似乎知道她腦海里在想什么,慢條斯理地說:“日后你陪朕去御書房,朕親自看著你。” 壽大伴真是用盡全力才沒笑出聲來,一想到官家跟諸位大人商議政事,娘娘卻在后頭蹲馬步,這情景當真是怎么想怎么好笑。 溫離慢軟軟道:“我真的要死啦!” 她撐不住,往后倒去,被魏帝接住,喘的厲害,魏帝問她:“除了會吃,你還會做什么?” 溫皇后誠實道:“還會睡。” 半點不帶害羞,特別實誠,實誠的壽大伴終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他這一笑似是有毒,把薛敏也給帶崩,魏帝瞥了他們一眼,有心把他們拉出去砍腦袋,又看見溫離慢一副理不直氣也壯的模樣,活了這么些年還是頭一回有如此強的受挫感,小皇后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朕看你除了吃跟睡,還會耍賴。” 第32章 (安分。) * 溫離慢才不管他說自己什么,剛才蹲了這么一小會兒,她都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胸口仿佛被什么東西堵的難受,魏帝伸手過來捂住她的櫻桃小口,“用鼻子呼吸。” 張嘴灌了風進去,更是撕裂般的難受,溫離慢抓著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拉下來又沒多少力氣,只能按照他說的努力用鼻子去呼吸,這下花了更多的時間去緩和,兩條腿站直的時候顫巍巍的,魏帝幾乎是半扶半抱,才將她帶回太和殿內。 然后她便躺下去再也不肯起來,薛敏給她診了脈,點頭道:“娘娘無大礙,日后最好是每日都動一動,哪怕是站起來走走也好,會對娘娘的身體大有裨益。” 溫離慢立刻朝他看過來,明明無冤無仇…… 薛敏清清嗓子,褪下了,雖然無冤無仇,可他的小命都在娘娘手上系著呢,若是娘娘早早香消玉殞,那他必然要被官家砍了,所以他當然要盡心盡力為娘娘治病。 “聽到了嗎?最好是每日都動一動。” 溫離慢抿著嘴道:“我不聽。” 她動起來難受極了,尤其是蹲馬步,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撕裂,每一口呼進胸腔的氣都是疼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從來坐著不動,不也是照樣活到了現在嗎? 魏帝伸出一指,點在她白凈的腦門上,“有你說不的余地么?” 溫離慢轉頭躲開他的手,坐下來,很有氣勢道:“我就坐著不動。” 魏帝自然不會打罵她,她又不怕這個,所以他只道:“那便再不許你吃糖。” 溫離慢拍了下桌子,幾乎要跟官家叫板:“我那樣感覺都要死了,你若要殺我,還不如給我個干脆。” 魏帝揪了揪她的耳朵,沒用什么力氣卻已經讓她的耳朵紅了,“外面很好玩,有很多你還沒見過的東西,你若是想多看看,就要活得久一點,靜坐不動,你活不久。” 她咕噥道:“我從前也是這樣的。” “從前是沒人管你。”魏帝淡淡道,“如今又不是。” 最后她還是聽話了,畢竟不聽話就沒甜的吃,要是像以前不怎么吃糖也就算了,沒吃過就不會想,可大魏皇宮的御廚做各色各樣的甜食十分美味,而且她還每日喝兩次藥,沒有甜的著實不行。 大婚的休沐只有七日,七日過后,魏帝便一如既往開始五更天起,一般他退朝后回來太和殿,溫離慢正好醒,如果有政事要議,他便會讓溫離慢先用早膳,等他回來,便是她鍛煉身體的時候。 魏帝是很忙的,他幾乎每天都不閑著,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需要他做決策,即便天下統一,也還是有些到處流竄不服大魏的人,他們大多是亡國皇族,四處逃亡之際,時常鬧出些動靜,不過掀不起太大風浪。 溫離慢從未見過這樣忙的人,她每天醒來時,他都已經起了,當她睡下,他還在看折子,好像永遠不會疲憊、永遠不會倒下。 而在官家休沐結束后,溫離慢也開始慢慢接手宮內的事,她沒有學過這些,都是壽力夫教,她學。 宮妃們位份不高,手頭自然也沒什么權力,之前后宮事務一直都由壽力夫代為打點,官家將他留在溫娘娘身邊,自然有官家的意圖,溫娘娘身體不好,不可能花太多時間在宮務上,所以壽力夫在帶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監及六尚女官們拜見溫娘娘后,只循序漸進地跟溫離慢講宮務要如何處理,并沒有真的將所有事全都堆過來。 官家的意思,是要他在娘娘身邊防止她被人糊弄,并在這段時間里教導娘娘要如何應對,至少不能讓娘娘被哄騙。 即便壽力夫宮務處理得當,也無法保證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口風嚴實,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因為人只要活著就會有欲望,欲望就象征著貪婪。 宮中只是多了一位皇后娘娘,往常如何運作,日后同樣運作,畢竟溫離慢身體在那兒,讓她像官家那樣勤懇,根本不可能。 好在她聰明,又肯學,此前對這些完全不了解,卻像一塊干扁的海綿,迅速吸收著應該明白的道理,有一些她不懂,但只要壽力夫跟她說過一遍,她就不會忘記,壽力夫時常想,那趙國的溫國公府,究竟是如何狠心,才能將溫娘娘這樣的妙人兒,養成這樣? 倘若溫氏一族能善待她,也不至于淪落至此。 吞并一國后,魏帝會強制不同故國的百姓生活在一起,并且進行通婚,同化他們,以此來建立亡國之民對大魏的依賴與認同,趙國亡了之后,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自然全無例外。 無論曾經是什么身份。 而溫國公府,他們本應跟著溫娘娘水漲船高,雞犬升天,結果卻錯將珍珠作魚目,活生生錯過了這絕佳的好機會。 要知道趙國還未亡國,溫國公府也不過靠著祖蔭富貴,但大魏幅員遼闊,何止趙國數倍! 只能說這榮華富貴,當真是命中注定,不該是你的,怎么都求不來。 且說與溫離慢自小便有婚約的前未婚夫齊朗,在溫離慢被送入趙國王宮后,依照父母的意思娶了溫離慢的meimei溫若瑾為妻,他憑借著自己的能力,雖然初始只是一名守城小將,但表現格外優異出色,很快便得到提拔,不僅在蘭京有了自己的宅子,還將父母妻子接了過來,也正是靠著齊朗,齊國公府才沒有隨著趙國那些貴族世家被發落。 一家人相見,不由得紛紛落淚,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日后也不必生活的提心吊膽了。 齊朗在幾次剿滅叛軍時立了功,他將自己的功勛盡數換了,除卻齊國公府的人,溫國公府他也伸出了援手。 無論如何這都是他的岳家,總不能不屑一顧,但他能做的也僅止于此,再多的卻是沒了。 那溫儉的三女溫若華,原本在趙國作為貴女是何等風光!即便是大魏鐵騎打入都城,她也仍舊維持著一貫的驕傲,直到二房三房與大房無情分家,她一夕之間跌落云端,才略微收斂了性子,之后又吃了許多苦頭――那個早被家里放棄的長姐,當真有了大造化,可溫氏一族不僅沒沾著光,還屢次三番被人欺辱,誰還不明白魏帝的意思? 溫若華真不懂,魏帝若是看重長姐,無論如何也不該這樣對待溫氏一族,一個沒有母族支持,又膝下無子的皇后,在已經成年的殿下們面前是何等脆弱? 難道不該重用他們溫家么? 她做過嬌生慣養的貴女,又怎會甘心這平民身份? 可惜溫若華等啊等,等啊等,溫氏一族就像是被遺忘了一樣,從不曾被魏帝想起。 除了妻子溫若瑾之外,齊朗在蘭京買了一個小宅子供溫儉一家居住,二房三房他只提供了一些銀子,多余的是沒了,畢竟他根基并不穩,如今這些,都是靠他賣命換來的,他自認已做到仁至義盡,叫齊夫人說,他們一家好不容易團圓,還管那溫家作甚! 但兒子明顯不似過去那樣聽話,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敢多言。如今雖然過得不如從前富貴,但至少衣食無憂有人伺候,如果這樣還不滿足,那還想怎樣? 這一日齊朗回家,便看見了小姨子溫若華,她見了他屈膝行禮,齊朗對這個小姨子印象并不好,面上也只維持著和善,點點頭便算打過招呼,溫若華走后,他回到自己房中,家里的宅子并不大,不過他并沒有與溫若瑾同床,而是以屏風相隔,自己睡在榻上。 溫若瑾雙目不能視物,婆母又厭煩自己,她最怕的便是被郎君拋棄,可齊朗雖然與她并無夫妻之情,卻始終不離不棄,溫若瑾心中清楚,倘若齊朗不管自己,她瞎了眼,必定是活不下去的,因此心中既有對齊朗的感恩,又有怨念。 今日溫若華前來,姐妹倆也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溫若瑾雖然討厭長姐,卻也不得不承認meimei說的是對的,長姐當真成了大魏皇后,那么只要她手指縫里漏出來一點兒,就足夠溫家受用,過慣了富貴日子,這樣的苦楚誰受得了? 是以她委婉地跟齊朗說了,因著天氣轉涼,齊朗正自己抱了床被子要放到榻上,聽見溫若華的話,簡直不敢置信:“……你們這是記吃不記打?皇后娘娘不找你們的麻煩,便已是天大的恩賜,你們卻還想做皇親?” 溫若瑾怕他誤會,連忙解釋:“不是的,是華娘今日來了,與我說……” “不管她說什么你都不要聽。”齊朗將被子放下鋪好,淡淡地說,“你若是愛聽她的,我可以送你回娘家,橫豎也不遠。” 溫若瑾嚇壞了,“郎君!郎君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齊朗見她雙目失明卻一臉惶恐,心中終究是有幾分憐惜,“嗯,你記住就好,睡吧,我明兒還要早起當差。” 溫若瑾溫順地應了一聲,心中怨恨卻是更重。 她不怨meimei華娘攛掇自己,也不怨郎君斥責自己,她只怨那位睚眥必報心胸狹隘的長姐,明明已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卻還是不肯給溫家一條活路。 郎君方才的語氣那樣輕淡,是不是心里還記掛著長姐? 溫若瑾知道自己不該那樣想,卻又不得不那樣想,她如今是個廢人,一事無成,人人厭棄,活著的每一日都如此痛苦,又不得郎君愛意,這樣的人生一眼望過去毫無盡頭,有時她甚至想,也許當初被殺了,都好過這樣半死不活。 可真要尋死,她自己卻又怕了。 現下只要一想起魏帝,溫若瑾便條件反射的牙齒打顫畏懼到極點,她也只能在心底恨一恨溫離慢。 “若是華娘再來。” 一片寂靜中,郎君的聲音傳來,“你且告訴她,莫要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兩日后,鐘氏一族便要進京了。” 所以溫氏算什么? 官家若是想給那位女郎依靠,哪里需要旁人來揣測? 第33章 (鐘氏。) * 溫若瑾只比溫離慢小了幾個月,也就是說,在鐘氏有孕后不久,現如今的溫夫人便也有了身孕,雖說鐘氏一族被流放后,溫儉隔了不久便娶了平妻,但從時間上來看,兩人之間怕是早已有了首尾,怪不得娶平妻那樣快,岳家剛出事不久,便著急忙慌迎平妻入門,從律法來說,確實是沒錯,從道德上而言,又未免叫人覺得涼薄。 被趙帝流放的鐘氏一族,柔弱的老人孩童,在路上便死得死病得病,活著到流放之地的只有少數。 上行下效,連趙帝都是那副德性,難不成還指望其他官員清清白白嫉惡如仇? 趙亡國后,被流放之人終于得以重見天日,大部分人都對趙帝失望透頂,選擇了歸家做個撲普通人,而鐘氏一族由于是溫皇后的外家,無論溫皇后承不承認,魏帝又會不會用他們,終究是比溫國公府要好一些的。 溫離慢做了大魏皇后,魏帝卻沒有賜予她母族任何榮耀,當年宮妃們被家族送入宮中,尚且能得好處,何況溫離慢? 她外家能力如何是一回事,但有沒有得到官家賞賜,那是另外一回事。 官家看不看重這些沒人知道,絕大多數的人都在觀望著,這位以亡國之后身份,又成為大魏皇后的趙女,究竟在官家心中占了幾斤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