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要這天底下人聽到他的名字都瑟瑟發抖,見到他便跪地求饒,畏懼與鮮血才能讓他感到快慰,那是再多的美人都無法相提并論的。 “你是誰家的女郎?” 女郎被他捏著下巴,很不舒服,魏帝的手指修長好看,卻因為常年握刀劍而粗糙無比,磨得她雪嫩的肌膚生疼,試著掙扎兩下,力氣卻又不夠,便也算了。 正在這時,方才昏迷不醒的青雀發出一聲痛呼,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慢慢對焦,只看見一群身著甲胄的彪形大漢——魏處北,無論男女都生得高大健壯,她一見這些人,又見那帶血的兵刃,當時就嚇得兩股戰戰,甚至沒法從地上爬起來。 先前那虬髯大將瞬間將手上大刀對準青雀脖頸,小宮女嚇得臉色發白,魂不附體,魏帝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女郎的面容,想看看是不是把她的宮女殺了,她也能夠無動于衷。 “女、女郎……”青雀結結巴巴,只看了魏帝一眼,便一副要厥過去的模樣。 “小宮女,你說說看,這是誰家的女郎?” 虬髯漢子問,刀鋒逼入青雀脖頸,已然見了血,青雀嚇到話都說不全乎,哆哆嗦嗦,哪里敢不答?只是她此刻內心充斥著恐懼,說話也顛三倒四。 然能住這金鳳宮的,除卻趙后,還能是誰? 女郎靜靜地看著嚇到語無倫次的青雀:“我姓溫,名離慢,是大趙世家溫氏女,亦是趙帝繼后。她膽子很小,請不要嚇唬她。” 青雀淚水斷了線般往下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想求饒,想為女郎求情,可唇舌像是打了結,什么也說不出來,結果卻是女郎為她說好話! “繼后?”魏帝慢吞吞看向地上那已死透了的趙帝,腦滿腸肥,丑陋不堪,扒了這層人皮怕是渾身都是油,這樣的人,也配得上她?“為何嫁他?” 溫離慢神色淡漠:“長輩之命,不能違背。” 魏帝嗤笑,任誰都知在他這里,長輩二字毫無意義。 他松開手,溫離慢下巴上卻浮現出紅色手印,久久不退,足見其肌膚嬌嫩。 “你很有趣。”嗜血的暴君這樣說,彎下腰,與她視線持平,四目對視,“朕很期待,你之后的表現。” 說完,他又道:“殺了吧。” 說的并非溫離慢,而是青雀。 虬髯漢子抬起刀,瞬間將青雀脖子砍斷,鮮血四溢,腦袋又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正滾到溫離慢腳下,溫離慢低頭看去,青雀面上還有著未曾消退的恐懼,虬髯漢子下手之快,甚至讓青雀來不及求饒。 但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僅此而已。 這小宮女雖膽小如鼠,可皇宮其他宮人內侍都死的死逃的逃,她卻留下愿意陪伴這女郎,足見其忠心,然而她死了,這女郎卻毫不動容,甚至面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若說先前是膽子大,現在看來,怕是天生的無情。 也正是這份無情,使得她愈發美如寒冰,也冷如寒冰。 魏帝又朝溫離慢伸出手,“過來。” 他命人當面殺了她的宮女,她仍生不出畏懼來,搖頭:“我的書還沒有讀完,哪里也不去。你若要殺我,當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第3章 (殉節。) * 魏帝的一眾心腹大將:? 這女郎究竟知不知道站在她面前是的何人?她怎敢對官家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間,眾人紛紛以敬佩的眼神望著溫離慢,差點兒沒稱她一聲女英雄。 魏帝語氣陰鷙:“若是不給呢?” 溫離慢道:“那便殺吧。” 她無所謂自己的生死,正如她也無所謂別人的生死。 魏帝卻不肯如她意,殺一個根本不怕死的人有什么意思,他喜歡看到的美人臉上露出的恐懼與絕望,將極致的美麗沾染,把白的染成黑的,好的變成壞的,才是他的興趣所在,眼下一刀砍掉這女郎的頭顱,固然也很有意思,可魏帝殺人如麻,并不缺溫離慢這一個,且她不恐懼不害怕,反倒勾起了他的興趣,他想讓這張美麗的臉,也露出諸如他的生母、生父,以及那養尊處優的十七個兄弟一樣的表情。 看到惡鬼一般,尖叫、發瘋、最后驚恐地死去。 因此他直接挑起長劍,劍光一閃,溫離慢卻連眼睛都不曾眨動,只是這長劍并非要割斷她的喉嚨,而是那本她尚未讀完的書,在這劍光中,碎裂成雪花,紛紛揚揚自空中落下,有些沾到了溫離慢的衣裙,有些落到了地上的血,再看魏帝,他面無表情,冰冷肅殺的氣息十分可怖,溫離慢卻分明從他眼中看到了惡意。 她不怕死,他便不殺她。 她想讀完這本書,他偏要毀了這本書。 溫離慢安靜地低下頭看向已經破碎的看不出原樣的書,卻也沒有露出魏帝想看見的失望或是憤怒,因為那不過是一本書,能讀完固然是好,讀不完,其實也沒什么緊要。 好像這世間沒有什么能夠左右她情緒的人事物。 魏帝瞇起那雙泛著血紅的眼眸,他不信這世上真有人能夠什么都不在意,尤其還是一只被養在籠子里的名貴雀鳥,現在他對她愈發有了興趣,這張絕色的臉,他要看到她畏懼,看到她不安,看到她惶惑落淚,像其他被殺的人一樣,跪在地上乞求他的憐憫。 “若是朕在這里把你的衣服扒光,拖著你出去,你也不會哭嗎?” 沒有情感,難道也沒有羞恥心? 溫離慢看著他,搖頭:“你不會這樣做。” 眾大將不由咋舌,心道這女郎真是敢說,他們官家哪有不敢做的事!只是順著女郎的話一想,卻又發覺當真如此,跟了官家十來年,征戰南北浴血奮戰,官家好戰嗜殺,但的的確確從未做過諸如這等沒有格調之事,反倒是這坐在王位上的趙帝,據說最喜愛貌美女子裸|身侍奉,也常以此為樂。 魏帝輕哼一聲,再度朝溫離慢伸手:“過來。” 溫離慢并不喜歡與人有肌膚之親,她搖頭:“請不要碰我。” 魏帝抓住她細細的手腕,她卻也不掙扎,實在是詭異,明明不喜歡被人碰,可若是強硬的碰了,她也不會反抗,魏帝那只握習慣刀劍的手,觸及她的手腕,只覺得格外嬌嫩脆弱,他只要稍稍用點力,就能將這腕子折斷,那樣的話,這個美人會露出痛苦的表情嗎? 但如果只是因為疼痛而出現的表情,并不夠美麗,被恐懼渲染,才令人著迷。 溫離慢個子并不高,她自出生起便體弱多病,又天生不足,而魏帝高大魁梧,他一步她要跑上兩三步才跟得上,衣裙繁瑣,踉踉蹌蹌,金鳳宮的宮人早四散逃開,可出了金鳳宮才知道,這偌大的趙國王宮,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隨處可見死不瞑目的尸體,他們臉上還殘留著生前的絕望與恐懼,空氣中蔓延著nongnong的鮮血味。 這樣一幅人間慘狀,若是尋常女子見了,必定怕得體似篩糠,溫離慢卻很淡漠,她像是看路邊的石頭一樣看著那些缺胳膊少腿兒的死人,被魏帝抓著,他并不憐香惜玉,溫離慢只覺得呼吸愈發困難,她經受不起這樣快速的走動,終于在魏帝拽著她時,腳下踉蹌,往前撲了下去。 好在魏帝抓著她,拎著她的腕子,便將人抱在了懷里。 他身上的甲胄全是血,湊近了腥氣無比,溫離慢的臉頰撞到甲胄,便沾染了一絲絲血紅,但她臉色卻是雪白雪白,這雪白與那血紅沾染,宛如冬日里濺進皚皚雪中的鮮血,詭譎又凄美。 魏帝皺著眉:“你患了病?” 她這模樣看著便十分不健康,沒見過肌膚這樣白的女子,只是魏帝從不在意女子的模樣,所以并沒注意,眼下因他步伐太快,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才跟上,便喘不過氣了,只有那雙眼眸,還是一如先前,平靜地好像這身子不是她自己的。 “薛承望!” “官家。”一位大將斗著膽子提醒,“薛大人是大夫,在外營還沒進城呢。” 魏帝直接把溫離慢抱了起來:“半柱香,朕要是瞧不見他,就拿你的腦袋來換。” 這位大將深恨自己為何要多這么句嘴!他連忙領命,轉頭撒丫子就跑,搶了匹馬往城外飛奔,薛御醫是官家御用,但不會拳腳,因此將士們上陣時,他便在軍營守候,從王宮到外營,再快也要一炷香,官家卻只給他半柱香的來回,他能不急么! 溫離慢被抱得并不舒服,且也不喜歡被人這樣抱著,魏帝從未這樣抱起過女人,他今年三十又七,自然不可能沒有妃嬪,然而女人并不能讓他的心獲得平靜,只有無盡的鮮血與殺戮,才讓他覺得自己是喘著氣兒的,抱著女人走路還是頭一遭。 薛敏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御醫,是被大將提在馬上一路狂奔來的,剛下馬的時候他連路都不會走,腳底打飄,見了官家,心底的畏懼壓過了生理上的反應,正要跪下行禮,便聽官家道:“過來看看她怎么回事。” 薛敏連忙上前,卻見官家坐在那趙帝的王座之上,懷里卻抱著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走得近了,才發覺那真是個天仙般的美人,瞧著年紀很小,怕是比官家的女兒都要小一些……不過薛敏不敢胡思亂想,伸手為溫離慢把脈,這一診脈,身為醫者的天性立刻讓他忘記了畏懼,咦了一聲。 魏帝道:“如何?” “回官家,這位女郎脈象淺浮,按之入骨,不能自還,有臟氣衰微之兆,怕是打娘胎里帶來的癥狀。” 薛敏斟酌了下,因為拿不準官家對這女郎是什么態度,他也不敢妄加揣測。“似這等脈象,能活到現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簡而言之,稍微一點小事,都能讓她大病一場甚至直接死掉。 哪怕是吹一陣冷風,快速跑上幾步,甚至于是吃一些刺激性強的食物,情緒起伏過大——都會有性命之憂,就像是一朵脆弱的花,經不起風吹雨打,紅顏薄命。 “可能治?” 薛敏搖頭:“只能精心調養,無法根治。且這位女郎先前的日子應當不算好,若是自幼好好調養,不應當破敗到如此地步。” 魏帝瞇起眼睛:“陸愷。” “臣在。” “去查。” “是!” 官家這是動怒了! 他平日里都會喚手下將士能臣的字,比方說先前他喚薛敏,叫的便是薛承望,承望的薛敏的字,而此時,官家卻直呼陸愷大名,而非叫他陸宏志,可見此時官家心情并不美妙,聰明的人都不會現在便來招惹他。 溫離慢聽說自己活不長,并不驚訝,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魏帝低下頭,瞧見的是她臉上沾染的血痕,修長的指尖在她細膩的肌膚上輕輕一碰,他覺得自己動作很輕,可她的臉頰還是留下了一道指印。 她是趙帝繼后,按理說趙帝既死,趙國已破,身為皇后當以身殉國才算貞潔,可她并沒有家與國的意識,魏帝高坐王位,殿中還跪著一群趙國老臣,饒是趙帝昏庸享樂,他們也堅持趙帝才是正統,魏帝狼子野心,不僅吞并諸國,還自稱為“朕”,而不稱“寡人”,如今趙國一破,他們這些亡國之臣,當以身殉國才算忠烈! 既然要以死明志,自然不會臣服于魏帝,一位皓首老臣指著溫離慢怒道:“溫皇后既為我趙國王后,如何能在賊子懷中搖尾乞憐!你若是還有幾分你溫家的氣節,當咬舌自盡以明志,方不負我趙帝大恩!” “聽到了么?”魏帝俯首看向懷里肌膚雪白的少女,“他們要你自盡,成全家族的名聲。” 溫離慢道:“聽到了。” 她聲音很輕,可能是因為方才吸了冷風大口喘氣的緣故,還有些沙啞,但很好聽,輕輕柔柔的。 “那又如何?” 這天仙般的美人,卻這樣說。 她從不認為趙帝對她有什么恩德,事實上她在他身上所得到的屈辱更甚于恩惠,從前在溫國公府,她日子過得雖然也不算好,也常常受人欺負,卻也比在宮里好一些,直到趙帝對她失去興趣,下旨將她關在金鳳宮,從此后像是忘了有她這個人,溫離慢才得到安靜的生活。 她若是死,也絕不會是為了趙帝殉節,不是為了顧全溫氏一族的顏面。 第4章 (誅殺。) * “你身為溫氏女,又為王后,殊榮富貴加身,當以死明志!”又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怒斥溫離慢,趙國已破,趙帝亦死,若是趙國的王后臣服于魏帝,那真是天大的恥辱!“你生是趙國的人,死也當是趙國的鬼!如何能在滅國之人面前彎下脊梁!簡直就是不知羞恥!你溫家開國祖宗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溫離慢并不覺羞恥,被魏帝抱在懷中她不覺羞恥,被人如此斥責,她同樣不覺羞恥,她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感覺,只是此人說話忒地可笑,殊榮富貴加身? 她卻不知,是溫國公府還是趙帝給了她“富貴”與“殊榮”,這位老大人難道知道? 魏帝突然嗤笑一聲,溫離慢不覺抬頭看他,卻見他聲音冰冷,問那老臣:“對女人耍威風,顯得你很有氣概?朕本想著,看在這美人的面上不屠城,既然你一心求死,要以身殉國,那朕便成全你。” “邱茂然。” “臣在!” 應聲的正是先前一刀砍掉青雀脖子的虬髯大漢,他身上的血腥氣比起魏帝也不遑多讓,魏帝一聲令下,他已跪倒在地。 “將這位很有氣節的大人帶出去,幫他一家殉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