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老臣雖然聽聞魏帝嗜殺暴虐,卻不曾想對方是當真一點臉面都不給他留,他自己早到了該死的年紀,這輩子也活到了頭,可他還有兒子、還有孫子—— 然而邱吉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干脆利落把他嘴堵了拖出去,“官家最煩人多嘴,如今送你一家老小去為趙帝殉節,你當高興才是?!?/br> 求仁得仁。 這一殺雞儆猴,先前還叫囂著要溫離慢自盡殉國的人都不敢妄言,他們先前還想著,識時務者為俊杰,可要他們就這樣俯首稱臣,又實在是有辱斯文,因此便商量好,他們愿意臣服,但魏帝必須將趙國的王后絞殺,并宣稱王后以死殉節,以此來保全趙國王室最后的顏面,這樣的話,他們才肯做大魏的臣子。 只能說這些人好日子過得太久,不曾親眼所見魏帝究竟是怎樣一位帝王。 他最厭惡,便是聽他人提要求,他可以給,但你不能伸手要,要時刻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他面前,將自己的頭匍匐在地上,跪拜、臣服、成為他的奴隸,想跟魏帝談條件?問問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它們敢么? “怎么,不說了?”魏帝等了會兒,仍舊沒有人開口,他頗為失望?!八^肱骨棟梁,也不過如此,難怪趙日益式微,有你們這樣的臣子,何愁不亡國?” 真要有氣節,早在趙帝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時便以命相勸,那些個真有氣節的,早已心灰意冷離開朝堂,留下的那些,要么是被趙帝一貶三千里,要么便被趙帝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誅殺,眼前的這些,不過藏污納垢的老賊而已。 魏帝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常年頭疼,惟獨鮮血能為他帶來些許平靜,“都殺了吧?!?/br> 輕描淡寫,便決定了趙國舊臣們的命運。 臣子們傻眼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明明先前魏帝也不曾全部誅殺其他諸國的臣子,為何到他們卻——是了,有人突然想明白了,因為諸國大臣都知道大魏勢不可擋,早早將自己捆起來跪在路邊等待魏帝降臨,親手將江山奉上,而他們自詡為主國,自然要與魏帝談條件,他們認為他們有這個資格。 結果卻是分不清現實,招來滅族之禍。 一時間哭喊聲求饒聲不絕于耳,魏帝冷眼瞧著,這些人便立刻被堵了嘴,全都拖了出去,片刻后,拎進許多人頭來。 魏帝不愛旁人跟他討價還價,在他面前,只要跪下閉上嘴巴就好。 他低下頭,發現溫離慢居然有些昏昏欲睡。她本來身體便不好,又被拽著小跑一陣,便困了,外界的聲音對她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即便周身都是魏帝身上鮮血的腥氣,她也仍然止不住犯困,從前她被關在金鳳宮,向來作息便跟旁人不一樣,王后的頭銜徒有虛名,趙帝后宮那樣多的妃子,沒人把她當回事,溫離慢也自在。 已經死掉的青雀是個膽子很小的姑娘,溫離慢時常要安慰她,總是在身邊的人突然不在了,她也沒有感到難過或是思念,她只知道,到了她小憩的時間,但魏帝身上的血氣很難聞,所以她明明很困,卻又無法入睡。 這讓做什么都習慣準時準點的溫離慢有些許的焦躁,說實話被這樣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抱在懷里并不舒服,他的腿坐起來也十分生硬,但溫離慢實在無法控制睡意,就在魏帝瞇著一雙泛著血紅的眼眸凝望她時,她終是沒忍住,睡了過去。 這回別說是魏帝身邊的大將們,就連魏帝自己也覺得新奇,有女人敢在他懷里睡著,恰逢陸愷回來,也帶來了有關溫離慢的消息。 溫離慢出身自溫國公府,其生父正是如今的溫國公,祖上曾是與開國元勛,她生母一族早已敗落,如今溫國公府當家的是她的繼母,兩年前溫離慢被送入趙帝后宮,其中便少不得這位繼母的手筆,否則養在深閨連門都不出的溫離慢,如何會被趙帝一眼相中? 這一相中,溫離慢便就此離了家,到了宮中,而她原本那位未婚夫,則順理成章做了她的妹夫。 也是繼母所生的meimei。 勛貴人家,有些面上看著光鮮,內里也是骯臟不堪。 魏帝單手抱著溫離慢,懷里的少女呼吸極淺,幾乎聽不到聲音,聽陸愷一一稟來,薄唇一勾,終年難見笑容的臉上多出惡意:“哦?也就是說,她還有親人在世?” “是。” “將人綁了,等她醒來再說。” 陸愷不知官家此舉為何,但仍舊領命退下,趙國的世家們都十分驚慌,待在家中人人自危,不知懸在頭頂的這把大刀何時落下,溫國公府也是一樣,此時早已亂做一團,外嫁的女郎也回了來,正與溫國公夫人竊竊私語。 “阿娘,到底怎么回事呀,阿父人呢?” 溫若瑾是溫家最受寵愛的女郎,雖然頂上有個長姐溫離慢,但對方連個擺設都不如,是以她在家中最得溫國公珍愛,眼下整個皇城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尋常人家更是閉門不出,大魏鐵騎踏入皇城后,卻不曾像之前屠城,也不給個口信,只知道魏帝進了王宮,之后便再無消息,溫若瑾在家中著實坐不住。 她的夫君同樣出身高貴,又有才情本事,正要一展宏圖時卻亡了國,魏帝暴虐世人皆知,他們以后要怎樣生活才好? 溫國公夫人心里也很擔憂,“你阿父還在宮中未曾回來,你回家來,可與齊朗說過?” 溫若瑾的表情有瞬間僵硬,“說過了。” 知女莫若母,一看溫若瑾,溫國公夫人便知道女兒定然沒有跟女婿說便跑回了家,不由得嘆息:“若瑾,阿娘不是跟你說過,夫妻之間要同甘共苦,才能情意深重,你這樣做,叫齊朗知道,叫齊國公知道,他們會如何看你?” 溫若瑾咬著唇:“阿娘,并非我無情無義,是齊朗!他心里還念著——” 承認自己輸給溫離慢,對溫若瑾來說是極其可恥的事,她自認哪里都不比溫離慢遜色,偏偏自己的夫君一心念著溫離慢,成親快兩年都不曾踏足她房中,便是當初結親她用了不好的手段,過了這么久,是塊石頭也該焐熱了,惟獨那齊朗,仍舊是鐵石心腸,一絲溫情都吝于給予! “若瑾!”溫國公夫人冷下臉,“阿娘這些年教導你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溫若瑾十分委屈:“我忍不下這口氣!” 溫國公夫人到底還是疼她,柔聲道:“你又何必與那短命的斤斤計較?她天生福薄命薄,便是禁不起福氣的!趙帝將她關在金鳳宮不知死活,如今這魏帝更是嗜殺暴虐,你與一個早晚都要死的人較長短,能不叫齊朗厭煩么?為人婦,當妥善體貼,善解人意,你是我的女兒,自然處處都比那根木頭強!” 溫若瑾還是止不住氣惱,“可是——” “更何況,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齊朗,而是你阿父與公爹,他們還在宮中,我是真的怕……”溫國公夫人十分憂愁,雖說魏帝之前并沒有將諸國大臣屠戮殆盡,可能存活的也寥寥無幾,尤其是像溫國公府這樣沒什么實權的勛貴世家,之前他們尊貴,是因為溫家祖上曾是開國元勛,可如今趙國已不復存在,那溫家的富貴,又有誰來保? 被她這樣一說,溫若瑾也隱隱害怕起來,男人是家中的頂梁柱,若是阿父與公爹都出了事,那…… 正在母女倆憂心忡忡間,一個婆子瘋瘋癲癲跑進來,溫若瑾正要斥責對方不知禮數,便見那婆子兩眼發直,語無倫次:“夫、夫人!有消息說,宮中那些大臣,全、全叫魏帝砍了腦袋!” 什么?! “阿娘、阿娘——”溫若瑾連忙抱住暈倒的母親,整個溫國公府上上下下,瞬間亂作一團。 第5章 (摧毀。) * 溫離慢的生父溫國公溫儉,與險些成為她公爹的齊國公齊修平兩人并沒有被拉出去砍頭,聚集在大殿內的,都是些自詡有氣節又倚老賣老的家伙,如溫儉這樣手上無實權,又無膽量之人,都還在外頭跪著呢!若非他是溫離慢生父,魏帝幾乎想不起這個人來。 至于齊修平,那則是識時務的好手,老臣們商量著要集體跟魏帝談條件時,這老家伙深覺不對,愣是謊稱頭疼,還暈了過去,這才躲過一劫,老臣們被拖出來一個個砍掉腦袋,嚇得他體似篩糠,這回險些真的暈過去。 兩人跪在地上頭不敢抬,大氣不敢喘,生怕露了頭就要被捉,心里悔恨無比,便是不要臉面,也不該跟著這群老臣入宮,那魏帝是何等兇殘,能止小兒夜啼,他們何必趟這趟渾水,難不成魏帝還能將趙國所有勛貴世家全都殺了不成! 與活在聲色享受中的趙帝一樣,如溫國公這樣的臣子大有人在,他們根本不在意普通百姓的死活,只要自己的富貴日子不受影響,旁人過得如何,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此時此刻,這對親家公只希望他們能夠順利回到府中,全須全尾的就成,再多的是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他們的奢望并沒有成功,在大殿內的老臣們被砍瓜切菜般剁了腦袋后,一位身如鐵塔的虬髯漢子提著滴滴拉拉滴著血的大刀,闊步走來,一張嘴便聲若洪鐘:“誰是溫儉!誰是齊修平!” 溫國公齊國公二人一聽,當時幾要倒下,邊上立馬有人指,虬髯漢子便揮了下手,隨即便有人提小雞一般,將這養尊處優的兩位國公爺從地上提起,干脆利落用粗繩捆了,往大殿拎去。 嚇得兩人瑟瑟發抖,又不敢掙扎,不知即將面對自己的是什么。 而溫國公府內也不得安穩,溫國公夫人聽說宮內的大臣全叫砍了腦袋,當時便昏厥過去,溫若瑾嚇了一跳,又是灌茶水又是掐人中,總算是將人弄醒了,溫國公夫人一醒,當即便是一聲悲泣:“公爺——” 她這一哭,便似是打開了個什么開關,整個公府上上下下都哭起來,若非條件不允,說不定連白幡都要掛上了。 正在他們哭得熱烈時,一隊兇神惡煞的騎兵突然闖入府中,沒等溫國公夫人問話,全家老小便都被捆了個結結實實,一連串地拉在馬后頭,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可憐這些素日里錦衣玉食身嬌柔嫩的貴人,哪里經得起這樣磋磨?馬兒一路疾馳,如溫國公夫人及溫若瑾這般養在深閨,平日里最大的活動是撲蝶的女子,又怎地經受起?那真是一路跌跌撞撞,待到了王宮,滿身狼狽,云鬢散亂,連衣衫都有多處破損,露出雪白肌膚,而這群將士俱是外男,個中羞恥,又怎是三言兩語說得清? 往日里對著溫國公的示弱招數,在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將士眼中根本派不上用場。 被丟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強烈的沖擊力,使得被拖行一路的傷口更是雪上加霜,溫若瑾自幼便是溫國公夫妻的掌上明珠,如珠如寶的養著,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只是她也知曉,如今國亡城破,她再不是溫國公府高高在上的女郎,是以并不敢發怒,連哭泣都咬著牙齒很小聲。 溫國公生得十分俊秀,溫國公夫人容貌也端麗秀美,繼承了父母優點的溫若瑾更是青出于藍,若是單論美貌,她自覺不輸給任何人,除了她那位命不好的長姐。 可長姐生得再美,也終究被自己搶走了一切,不出意外的話,大好的年華都要在冰冷的深宮被蹉跎殆盡。 然而偏偏生了變故! 溫若瑾倒在地上,她此時只怕自己要死,因此即便內心慌張失措,面上也要維持最美的模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要化作繞指柔,每次她這樣一落淚,阿父總是什么要求都答應她。 可惜在這群將士眼中,她宛如路邊的花草石頭,并不能動搖他們半分。 這群騎兵乃是魏帝身邊的精銳部隊,由大將邱吉所率,個個都經過極為嚴苛的訓練與選拔,是以一敵十的好手,又怎會輕易為美色所惑? 溫若瑾惴惴不安,自一進入大殿,她便感覺有一股恐怖的氣勢縈繞在周圍,叫她頭都不敢抬,露在外頭的皮膚上迅速生出一層雞皮疙瘩,繩索綁的她手腕劇痛無比,她卻不知要如何才能擺脫這危險至極的局面。 被綁起來丟在大殿中央的,恰恰便是齊國公府與溫國公府的主子們,加在一起約莫有幾十號人,烏泱泱的,看得魏帝頭疼。 他一頭疼時便忍不住想要殺人,尤其是那些女眷,挨個哭哭啼啼,令人忒地心煩。 “都把嘴給老子閉上!”邱吉壓著聲音低斥,“若是擾了官家清凈,老子把你們扒光了扔到外頭街上去!” 這威脅相當有效,一時間,女眷們都死死咬住嘴唇,再不敢發出一點哼唧哭泣,邱吉瞥了這群趙國貴族一眼,嫌惡地扭過頭去。 魏帝不開口,誰都不敢開口,大殿內鴉雀無聲,細致地連喘息都清晰可聞,魏帝一直不開口,如邱吉這般外表看起來五大三粗有勇無謀的家伙,居然也沉得住氣站得住。 畢竟沉不住氣的那些,墳頭草都有七尺高。 “誰是溫離慢生父?” 魏帝瞇著血紅的眼眸隨意掃視一圈,要說溫國公那也不是天性膽小之人,可在這魏帝面前,卻兩股戰戰不能言語,他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頭抵著冰冷的石面:“回、回大王,是、是臣?!?/br> 邱吉大聲道:“你他娘的存心的?我們大魏帝王是皇帝,要稱天家、官家,大王是在叫誰?!” 溫國公結巴的更厲害了:“是、是、是,官、官家、官家?!?/br> 魏帝十分失望,都說虎父無犬女,溫離慢的父親卻是這樣一個貨色,著實是令他興致全失。 這卻是魏帝誤會了,畢竟連隨他征戰十數年,浴血無數的大將們都不敢直視他的怒容,更何況是連戰場都沒上過,手無縛雞之力的溫國公?他是那種容貌出眾才華橫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美男子,一生都在風花雪月,投胎投的好,才有這幾十年的富貴榮華,要他不怕魏帝,著實是為難了他。 溫若瑾本也畏懼恐慌,直到聽見魏帝的聲音,并不如她想象中蒼老可怖,反倒格外低沉,是她從未聽過的,但最讓溫若瑾緊張的,卻是自魏帝口中說出的長姐姓名。 她忘記了心中恐懼,下意識抬頭看去——徑直瞧見魏帝懷中那一身鴉青色衣裙的少女。 不是溫離慢又是誰? 那身衣裙上還沾染著斑駁血跡,人卻躺著不動,明明大難臨頭,溫若瑾心中卻突生竊喜,難道溫離慢死了? 只是沒等她高興,就看見溫離慢動了動。 溫若瑾眼中便露出嫉妒又不甘的神色來,她直勾勾盯著溫離慢瞧,直到她聽見一聲輕描淡寫:“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br> 眼珠子?挖出來? 把……誰的眼珠子挖出來? 溫若瑾愣了愣,還下意識左右轉頭看了看,卻見包括溫國公夫人在內的所有人都驚恐地看著她,她才慢半拍地意識到,原來是要挖她的眼珠子! 未等溫若瑾尖叫,愛女心切的溫國公夫人已經開始瘋狂磕頭求情:“官家饒命!官家饒命!小女膽大妄為,冒犯官家,求官家看在她是初犯的份上,饒了她、饒了她——” 魏帝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厭煩的事情有很多,聒噪的女人絕對排在前三,這讓他想起冷宮中的生母,也生了一條長舌,讓人只想剪掉?!鞍阉纳囝^拔了。” 溫國公夫人瞪大了眼睛,沒等她反應,已被人捏開下巴,手起刀落——連同溫若瑾在內,魏帝頭疼的時候喜靜,不愛聽人慘叫,因此邱吉眼疾手快,打了個手勢,便堵住了這對母女的嘴,任憑她們面上鮮血四溢,好端端兩張芙蓉面,頃刻盡毀! 再美的女人沒了眼珠沒了舌頭,也只剩下驚悚,叫人愛不起來。 從前只聽人說魏帝暴虐殘酷,卻不曾親眼所見,今日見了方知傳言是真,又有誰還敢求情?便連愛女如命的溫國公,此時此刻也噤如寒蟬,生怕自己開口,非但救不了妻女,反而愈發惹怒這喜怒無常的魏帝。 他控制不住發抖的四肢,只盼著眼前一切盡是一場噩夢,待到睜開眼睛,又將恢復如常。 魏帝輕嘆:“這女郎怎地還不醒來?” 他嘴上這樣說,卻沒有叫醒溫離慢,畢竟若是叫醒她,便不有趣了,他更想看到這張冰雕般的絕色面容,在見到親人被屠戮時露出的悲傷與恐懼。 繼母與meimei可以不在意,那么父親呢?祖母呢?弟弟呢?都能不在意? 他太喜歡把美好的事物撕碎,喜歡摧毀一顆又一顆脆弱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