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曾退之神色突變,勃然大怒冷聲道:“她不過一小妾,哪值得我費心去陪,倒沒得抬舉了她,又養出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出來!” 明令儀沒想到提到小孫氏他反應如此之大,心里暗忖,難道洞房花燭夜小孫氏讓他不滿了。可依著他將富貴權勢放在首要的性子,看在吳國大長公主的面子上,怎么也會給小孫氏幾分薄面,他竟然嫌惡至此,那就是發生的事比富貴權勢還要嚴重。 這時長平匆匆跑了來,曾退之本來就生氣,擰眉正要訓斥,只聽他飛快地道:“國公爺,杜相來了。” 曾退之的滿腔怒火瞬間消散,他忙撈起長衫疾步往外院走,連與明令儀道別的功夫都沒有,急著道:“快快去迎進來。” 明令儀靜靜看著他幾乎飛本而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杜相上門肯定是聽到了府里的動靜,她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杜相是老jian巨猾的人精,府里連著發生這么多大事哪能沒有引起他的主要,要是他著手查,最后肯定會順著線索摸到她頭上來。 曾退之匆匆趕到前院,杜相已被迎進了他的書房,手上捧著茶杯,正背著手在看他案幾背后掛著的一幅百馬圖,忙上前躬身施禮招呼。 杜相聽到背后的聲音轉過身,面上看不出喜怒,走到曾退之書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像是主人那般指了指對面的客椅:“你也坐吧。” 曾退之愣了愣,忙規規矩矩在客椅上坐下了。 杜相吃了口茶,隨意問道:“又死了一個姨娘?” “是。”曾退之額頭冷汗直冒,頷首深深施禮,恭敬地道:“是昨晚沒的,大夫說是中了毒,只是這種毒太過罕見,以前并未發現過。” 杜相頓了下,緩緩笑了起來:“可能保證這毒先前從未發現過?” 曾退之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道:“大夫說未曾見過。” “那好,你得讓大夫閉嘴,不,”杜相神色自若,笑著道:“閉不閉嘴倒無關緊要,是你府上發現的毒,將這種毒仔細記錄下來,刊印成冊子發放到各處藥鋪,也能讓天下大夫與百姓能記著你的好。” 曾退之這才明白過來,心中大喜,隨后又忙恭敬地道:“這些都是相爺你的功勞,我哪能想到這些事,人沒了就沒了,都是相爺一心念著百姓,才有了此善舉。” 杜相嘴里不置可否唔了聲,又垂頭吃了口茶,依舊神色尋常,繼續問道:“府里前后一共死了多少人了?” 李姨娘與齊哥兒等的臉浮在曾退之面前,他眼里漸漸泛著傷痛,啞聲道:“兩子一女,加上兩個姨娘,共計五人。” 杜相盯了曾退之半晌,難以相信死了這么多人他卻一點警惕都沒有,竟然蠢笨至此,再說話時聲音中帶著了狠戾:“糊涂!全京城死人都跑到你府里來了,你就沒有想過竟然有這么巧的事,第一個是怎么沒的,你從頭開始講吧,一個個給我講清楚!” 曾退之將頭埋得更深,他也曾在夜深人靜難以入眠時深思過這個問題,可是他始終不得頭緒,千絲萬縷的線攪在一起,令他怎么都理不清楚。 他從李姨娘說起,說到泰哥兒時,已經紅了眼眶,哽咽難言。 “我不管你府里后宅那些混亂,只是后面的亂不能牽扯到朝堂上來。”杜相將茶杯重重摜在案幾上,對曾退之更是看低了幾分,上不能安撫其母,下不能管好姨娘子女,真是白瞎了副好皮囊! 他聲音更冷了幾分:“你可知道,先前趙將軍突然跑來找上了我,言語間對你可是頗多抱怨不滿。 這次我替你擋了回去,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再御下無能,我能讓你坐上樞密使之位,也能讓你去做趙將軍的下屬!” 曾退之徹底將趙家恨到了骨子里,更恨自己看走了眼,居然提拔了只白眼狼,他壓下心中的滔天的恨意,深深施禮后道:“多謝相爺提點,趙將軍我會處理好,絕不會令你費心。” “處理,你想怎么處理?”杜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要去撤了他的職,或者干脆殺了他?你是不是真的昏了頭,趙將軍可是你麾下數一數二的親信,讓別的下官看到你這般待他,寒了一眾將士的心,最后弄得個眾叛親離你才滿意?” 曾退之心里不服氣,嘴上卻道:“相爺所言極是,是我一時心急想左了,我定會安撫好趙將軍。” 杜相也滿肚子的煩躁,現在霍讓越來越強勢,在朝堂上根本寸步不讓,那些見風使舵的官員,有大半倒戈了過去。若不是看在曾退之在軍中還有幾分威信,他才懶得管這些糟心事,定國公府就算死光了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他干脆至極直接下令道:“你府里死人的事要趕緊查出個所以然出來,別最后你也不明不白丟了性命,別只管成日躺在女人的肚皮上,耳根子軟聽她們亂慫恿。趙將軍之處,你也要給我盡快擺平,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說完之后他放下茶杯,大步走了出去。 曾退之恭送他離開,直起身子后,眼中已淬滿了狠毒,沉聲喚道:“長平。” 長平忙上前,待聽完曾退之的吩咐,他嚇了一跳,難以置信看著曾退之,見他陰沉的臉色像是要吃人,又慌忙垂下頭,結結巴巴地道:“國公爺,這樣可否有些欠妥?” 曾退之鐵青著臉呵斥道:“是不是我已差不動你了,讓你去就去,再多嘴自己下去領罰!” 長平忙躬身領命,怏怏走了出去,想了半晌卻始終覺得為難,突然眼睛一亮腳步一轉,飛快朝偏院方向跑去了。 明令儀見到長平來,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杜相上門到現在,前后不過逗留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長平滿臉為難,撓著腦袋道:“夫人,我實在是拿不定主意,總覺得有損陰德。可國公爺給我下了令,又不敢不去做,就跑來想向你拿個主意。” 明令儀見到長平抓耳撓腮的模樣,心下疑惑頓生,微笑著道:“國公爺怎么吩咐,你就照著去辦就是。不過杜相不是來了嗎,國公爺肯定是得了杜相吩咐,才又吩咐了你,你問我拿主意,要是違了杜相的主意,那我豈不是害了你。” 長平搖搖頭,悶悶不樂地道:“杜相來了只問了國公爺幾句府里之事,又訓了他幾句就走了。這事不是杜相吩咐的,你且放心吧。” 明令儀心里微松,提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一半,溫聲問道:“那你且說說看,我看能不能幫幫你。” 長平仰天直嘆氣,鼓起了勇氣終于說了出來:“國公爺讓我將趙姨娘的棺材蓋子重新打開,將她嘴里耳朵里含著堵著的玉石拿出來,讓她死后也不得安寧,永世不得超生。” 明令儀整個人呆住了,她知道曾退之因晉哥兒與嵐姐兒的怨上了趙姨娘,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恨她如此,趙姨娘人已死做不了什么令他生氣的事,那只能是因為趙家了。 想到杜相突然上門,她沉吟之后試探著問道:“趙姨娘在生前可是深受國公爺寵愛,連著對趙家也關愛有加,怎么她一夕之間就惹怒了國公爺,這總得有個由頭吧?” “好似因為趙將軍的事,我也只聽到了幾句。”長平煩惱至極,卻又不能透露太多,小心翼翼地道:“都是國公爺在朝堂上的事。” 明令儀心里大致有了數,再追問怕惹來長平的懷疑,她也做不出來死后還要將人鞭尸之事,慢吞吞地道:“你有沒有開棺,國公爺約莫著也不清楚。” “對啊。”長平雙眼發光,立即附和道:“我怎么這么傻,國公爺只是一時氣憤,待以后氣消了醒過神來,后悔了可沒有地方找補去。” 明令儀笑了起來,長平人聰明厚道,還幫著替她描補,也就不再繞圈子,細細囑咐道:“你得小心些,若是被國公爺知曉你騙了他,這氣一上來你可就倒了大霉。” 長平忙應下離開,明令儀思索片刻,招來夏薇道:“小孫氏的院子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夏薇認真想了想,眨巴著眼睛道:“她才進府,倒沒有聽到有什么傳言。倒是許姨娘那邊,聽說她院子里經常傳出來歡笑聲,院子那么大都能傳到院外,可見有多開心了。” 明令儀失笑,“只愿她別笑瘋了才好。你且小心謹慎些,去廚房那邊也去多打聽打聽,小孫氏院子肯定發生了大事,她才進門,照理說新鮮著呢,曾退之不會突然厭惡了她。” 夏薇點頭出去了,沒多久就咚咚跑了回來,喘著粗氣滿臉驚恐:“夫人,晉哥兒將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都砸了,氣得國公爺踢了他一腳,晉哥兒被踹得一口氣沒緩過來,已經昏過去人事不省了。” 第54章 無 前院晉哥兒的院子里, 空氣中彌漫著nongnong的藥味,四下不見下人小廝,莫名地詭異。 曾退之斜靠著廊檐, 神情頹喪,手上拿著的酒壇倒了過來, 里面剩余的酒偶爾滴落, 在地上留下斑斑點點的痕跡。 許姨娘原本病得起不了床, 這時病好了趕了來,正溫聲細語勸解著他:“國公爺,晉哥兒也是自己不爭氣, 你管教他都是為了他好, 咱們府里就這么一根獨苗, 你哪能真正舍得動他一根手指頭, 你不過是大怒之下一時情急, 才出手教訓了他。 再說這祖宗,唉,我真不知道祖宗有沒有怪罪咱們,以前也從未聽說過有這等子孫砸掉祖宗靈牌之事啊。 這事要是傳出去,國公府真是沒有臉面見人, 我已經吩咐了下去,下令府里的所有人都不許亂嚼舌根......” 兩人這時見到明令儀走了進來,許姨娘停下了說話,臉上神色微變,曲膝施禮后尖聲道:“夫人這是來看晉哥兒, 也是,夫人是晉哥兒的嫡母,身負管教之責, 倒是應該來看看。” 明令儀認真打量著許姨娘,直看得她神色有些不自在起來,才溫聲問道:“我是晉哥兒嫡母,來看是應有之義,許姨娘你怎么也來了,我還怕你瓜田李下,為了避嫌會繼續在床上病著呢。” 許姨娘不由自主偷看了一眼曾退之,見他神情無異,心里稍稍松了口氣,眼神怨毒恨恨盯著明令儀,卻極為大度地道:“我一個大人豈能與小孩子計較,沒得說出去讓人笑話。 先前晉哥兒可是因為夫人受罰的,夫人也能不計前嫌前來探望,我又豈能不來。罷了,夫人說得也是,我留在這里若是晉哥兒有個三長兩短,我倒說不清楚了。” 她曲膝施禮,仰著頭關切至極地看著曾退之:“國公爺,你千萬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呀,你是府里的頂梁柱呢......” 曾退之原本痛楚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些,他抬手撫著許姨娘的臉頰,心疼地道:“你也瘦了,回去好生歇著,我等下來陪你說說話。” 明令儀沒有去看兩人你儂我儂,越過他們匆匆走了進去,屋子里藥味濃得讓人透不過氣,晉哥兒躺在床上臉色白得發青,只余胸脯微微起伏,能稍微看出來他還活著。 王大夫與太醫正神色凝重,正忙著在施針,徐延年安靜站在一旁,垂眸深思著什么。 “現在情形如何?”明令儀微微蹙眉,低聲問道。 徐延年聽到她說話才恍然回過神,難過地道:“好不容易有了口氣,只醒來后又睡了過去,大夫說約莫臟器有傷,已經開了止血的方子,熬了藥已經喂過了,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 太醫正撩起了晉哥兒的中衣,認真凝視著他胸口的淤青,明令儀順著看過去,見他胸下凹陷塌了一小塊,估計被踢斷了肋骨。這肋骨斷了倒不會即刻要了他的命,就怕斷了的骨頭戳破心肺,那他真是小命難保了。 “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徐延年抹了把臉,喃喃低語。 明令儀沒有做聲,靜靜站了會就轉身從屋里走了出去,許姨娘已離開,曾退之仍舊靠在那里出神。 她見長平縮在角落里發呆,將他喚了過來問道:“祠堂里究竟發生了何事,你從頭到尾仔細說清楚,一點都不能漏下。” 長平頭發已經被他抓得亂蓬蓬,嘴唇都起皮泛白,哭喪著臉道:“國公爺這幾日累極了,一直沒有歇息好,回到院子好不容易才睡著,這時守祠堂的下人前來著急忙慌稟報,說晉哥兒被關進祠堂里后,先是哭鬧罵人,吵著要放他出來。 下人得了國公爺的吩咐,哪里敢擅自作主,晉哥兒見哭鬧無用,最后竟然干脆發狠砸起了里面的祖宗牌位。下人聽到里面的動靜,嚇得再也顧不得其他,開了門進去一看,祠堂里面已經亂得不像樣,祖宗牌位胡亂丟得到處都是。 國公爺一聽氣壞了,趕到祠堂前二話不說,對著還在哭鬧的晉哥兒抬腿就是一腳,當時晉哥兒就再也沒哭了。” 明令儀斜了長平一眼,快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只是這守祠堂的人也有意思,晉哥兒開始砸的時候,外面的人居然沒有聽到動靜,非得要他將祠堂掀翻了才開始大呼小叫。 不過想到現在府里由許姨娘在掌管中饋,這些倒也說得通。 明令儀嘆了口氣沒有再問,心底只余深深的疲憊與悲涼。許姨娘太急不可耐,可若是曾退之沒有將趙家的恨意怪罪到晉哥兒頭上,他踢出的那腳怎么也會收斂著些。都說虎毒不食子,他為了前程連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也能下狠手,真是禽獸不如。 曾退之慢慢直起身,啞聲問道:“里面可好?” 明令儀冷笑,好不好他自己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賭他根本沒有勇氣進去,他怕見到晉哥兒,也怕自己絕了后,他的難過頹廢,關心問候,甚至包括恨意嫌棄都是真。 她有些不明白,他這樣左右糾結,怎么還沒有瘋掉呢。 長平忙探頭從窗欞里望進去,搖了搖頭輕聲道:“還是老樣子。” 曾退之閉上眼,神色痛苦不堪,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也像是在解釋:“那是曾家祖宗祠堂,他怎么能砸掉祖宗的靈牌,不孝不仁不義,逆子,真是逆子!” 夜色一點點降臨,秋風起了吹得人全身發寒,給原本靜悄悄的院子更添了些凄涼肅殺之意。 明令儀摸了摸手臂,吩咐道:“長平,院子里的燈都點上吧,四下亮堂也能看得清楚些。伺候國公爺回去用飯歇息,這里有大夫看著呢,晉哥兒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我留在這里也無用,也先回去不在這里添亂了。” 偏院里溫暖又舒適,廚房里拆了蟹黃出來做了蟹粉豆腐,瓦罐里的新鮮板栗煮rou還在汩汩冒著泡,甫一進屋香氣就撲面而來,將明令儀在前院的郁氣一掃而空,覺得肚子也餓了起來。 秦嬤嬤將熱水倒在銅盆里伺候她凈手,嘀咕著道:“夫人真是cao不完的心,晉哥兒是死是活那是國公爺的事,你去管了說不定最后反而會怪罪到你頭上來。” 明令儀接過帕子擦手,微微笑了笑沒有說話。 晉哥兒沒了生母,又被親生父親厭棄,還有個虎視眈眈等著要他命的許姨娘,能活下去那是上天保佑。 可若是他現在沒了,曾退之沒了兒子繼承爵位,難道要她生一個出來不成。 夏薇手下不停擺著碗筷,低聲道:“夫人,我又去四處打聽過,廚房里說那晚小孫氏院子里,國公爺從前院吃完酒席進去后,廚房里送過一次熱水進去伺候他洗漱。 然后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小孫氏又讓廚房送了熱水進去,有那已成親的媳婦,私下在嚼舌根,悄悄猜國公爺與小孫氏有無圓房。” 明令儀訝然,怪不得提到小孫氏時曾退之如此厭惡,原來一旦失去了男人雄風,成了半廢人,哪怕是吳國大長公主的權勢,也沒辦法讓他能坦然面對小孫氏,畢竟她是目睹了他不行的人。 她隨即歡快笑了起來,夏薇有些不解,愣愣問道:“夫人,你笑什么?” 秦嬤嬤拍了下她的手臂,嗔怪地橫了她一眼:“你這個死丫頭,待你成親以后就知道了,不懂別瞎問。你不是餓了嗎,快下去吃飯吧,走走走......” 晉哥兒雖然蠢笨跋扈,但命卻大,第二天就醒了過來,雖然依舊虛弱,卻已經能哭著喊痛罵人。 曾退之將趙將軍傳進了府里,兩人不知道交涉商議了什么,最后算是握手言和。趙將軍去探過晉哥兒的病,也沒有鬧起來,將趙姨娘安葬之后,府里總算安生了下來。 徐延年也終于要離開定國公府,他指揮著小廝,將先前替明令儀曬的書畫送回了偏院,雙手恭敬遞上單子道:“夫人,這是書畫名冊,你檢查核對下是否有誤。” 明令儀忙接過單子順手交給了秦嬤嬤,笑著頷首施禮:“多謝先生幫忙曬書,我自是相信先生的人品,才將這些書畫交到了先生手里。” 徐延年又鄭重其事躬身大拜,說道:“是我應該感謝夫人,這些書籍字畫極為難得,尤其是大儒的批注,讀后讓我受益匪淺,從前讀起來晦澀不理解之處,也頓時豁然開朗起來,這都是托了夫人的福。” 明令儀忙道不敢,招呼著他坐下來,親手倒了杯茶遞過去,微笑著問道:“先生以后打算去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