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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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玄見他說的一本正經,便微露笑容:“嗯,你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不過……其實也無妨,就算你父皇還是執意不肯容下她……對我來說也不算什么,我已經做了他所要的一切,我對大舜也是無愧無咎,以后不管如何,我都只會跟她在一起好好過日子。” 劉拓眼中又流露出戀戀不舍的光芒來:“王叔,我知道,不過你不要跟寶嫃姐離開京城好不好?我……我會想你們的。” 王師回京,因天黑便無法入城,鳳玄下令大部在城外安營,自己只帶著近身親衛百余騎,從大開的德勝門長驅直入。 前驅車駕開路,剛進了城不由地便驚了一驚,近幾日倒春寒,入夜后天氣越發冷,京城百姓也絕少上街的,但是此刻,從城門處往內看去,那整整一條城關長街上,燈火通明,兩側整整齊齊,站著的竟全是人,有人手中打著火把,有人手中提著燈籠,盡向著城門處張望,等待王師。 近鄉情更怯,縱然是鐵血征戰的士兵們,見狀不由地都熱血涌動,紅了眼眶。 前驅鐵騎嘩啦啦地往前行過長街,閃出中間的王旗來,街道兩邊的百姓望見了,紛紛地便跪倒下去。 前一陣子,京城中滿城風雨,幾乎所有人都在流傳神武王爺病重,神武王爺患了腿疾,神武王爺的王師大敗……京師很快也要淪陷,種種流言,蠱惑人心,令無知的百姓人心惶惶。 但是如今,王師凱旋而歸,王騎入城,兵強馬壯,耀武揚威,仿佛天兵天將。 神武王,在百戰百勝之外,更幾乎成了一個令大舜百姓們真心誠意想要膜拜的無堅可摧的神話。 寶嫃模模糊糊醒來,耳畔是鐵騎的嘩啦啦聲響,身子卻暖暖地,被鳳玄用厚厚地長毛裘皮抱著擁在懷中,感覺十萬分踏實。 寶嫃睡得極滿足,以為人仍在車中,便懶懶地道:“夫君,我們到哪里啦?” 鳳玄垂眸一笑:“進城了。” 寶嫃“啊”了聲,想爬起身來看,試著伸出手來摟住鳳玄的脖子,轉頭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幾乎怔住。 鳳玄將她往胸前一攬:“小心別掉下去。” 寶嫃羞紅了臉,縮回手來重新埋頭到他胸前去:“你干什么,你怎么不叫醒我……”原來方才一看她才霍然發現,自己竟被他這樣抱著,堂而皇之地行在隊伍間,前頭是開路的車駕,兩邊是護衛的近身,地上是跪倒的百姓,前頭的百姓也往這里看著,望見王旗之時,紛紛跪地,……她被抱在懷里的樣子都也被看到了! “夫君抱著娘子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鳳玄感覺她窩在胸前暖暖洋洋地,此一刻心才徹底放了下來,在離開的這些日子里,他的胸口總是空空地,想她想得心慌,實在不成的時候,就拿著小布老虎塞在那里,想象著是她。 如今她真個兒就在這里了,就好像坐在了他的心尖兒上,討喜地抱著他的心,安安穩穩暖融融地,讓他歡喜。 寶嫃不敢再抬頭,想把自己縮小點再縮小點,她的夫君明明是萬人敬仰的,偏又如此“胡鬧”,被人瞧見王爺抱著個人兒,該多古怪?成何體統……寶嫃想一想,都覺得面紅耳赤受不了。 鳳玄察覺她的身子微微發抖,似乎試圖鉆來鉆去地,差點兒失笑:“寶貝娘子,你再躲,我便把你抱出來啦,讓大家都看看……我的娘子是什么模樣的。” 他的聲音笑吟吟地,寶嫃渾身發熱:“不要,才不要。”伸出手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又是害怕,又是喜悅。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卻叫那些寒風中等候的百姓們大飽眼福之余更大為驚艷,本來是想瞻仰王師風范,迎接王爺凱旋回京的,全沒想到,馬背上的王爺,并沒有戴面具,平日里猙獰冷酷的面具底下,竟是那樣一張俊美的令人傾倒的尊貴容顏!更何況……王爺竟還面帶笑容…… 有人只顧著貪看,竟然都忘了跪地接駕,被旁邊人用力拉扯著才又伏身。 鳳玄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攬著寶嫃,人人贊羨敬愛王爺神威赫赫凜然不可犯,卻不知他自己知道自己正如春風沉醉意亂情迷。 若非還有一寸理智,早就俯身吻了下去……這一刻,他忽然很想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神武王爺劉鳳玄,而他懷中這個,則是他嬌美可愛的小娘子,他一生一世認定了的心愛之人。 152、榮華:暫時沒想好 太子劉拓站在御書房外,深吸一口氣,抬腿邁進那高高地門檻。 從門口到那個他喚作“父皇”的人跟前,小太子的心情很是復雜。在侍衛們重重護衛下由皇帝身旁的大太監奉旨親自接進宮,前呼后擁地踏入金碧輝煌的宮殿,劉拓覺得自己離那些“渾渾噩噩”的自由日子越來越遠,宮殿就好像是極為精致、大而牢靠的籠子,如今他飛了回來,因為先前都在此處過活,于是便又忍不住地有些回歸的親切之感,兩種感覺交錯,滋味難解。 他再不喜歡這里,這里也是他的家,他的父皇母后,按理說天底下最親近的人,都在此處。 “兒臣參見父皇,向父皇請罪。”劉拓走到玉階之前,跪地見禮。 桌子后面劉圣垂眸注視著自己的兒子、未來的一國之主,目光沉沉面上毫無笑意:“請罪?你何罪之有。” 不過是才七歲的孩子,這一刻本來該是撲入父母懷抱中撒嬌之時,但對劉拓來說,那些卻是極奢侈的。 此刻,他們不僅是父子,更是君臣。 劉拓道:“啟稟父皇,兒臣有數罪,第一不該私自出宮,第二不該不聽勸阻任性不肯回宮,第三,因為兒臣任性之故,差點害人害己,更是罪大惡極。” 皇帝劉圣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眸瞇起,緩緩道:“不該私自出宮朕知道,不該不聽勸阻任性不肯回宮,又是如何一回事?” 劉拓道:“父皇容稟,在王府之中的時候,本來有人奉命來救兒臣,救出兒臣后想將兒臣送回宮中,不過被兒臣喝止了。” 劉圣沉吟著:“去救你?” 劉拓頓了頓,道:“父皇……大概是不知道吧,在王府之中發生的事。” 劉圣道:“你且慢慢說來。” 劉拓便道:“兒臣遵命。”他口齒清晰伶俐,當下便把當日自己出宮到王府,進了王府后被蘇千瑤暗算,藏在房間里屋,然后一系列變故說了一遍,包括偷聽到王妃跟皇后談論暗害鳳玄之事,以及最后的王妃被刺之事,盡數說了出來。 劉圣的面色變幻莫測,只是眼中卻露出明顯的怒意。 劉拓說道:“父皇,兒臣犯下的過錯,兒臣自己認了,不過……兒臣并非為自己辯解,只是,當時兒臣聽了蘇千瑤同母后所說,本來已經被嚇呆了,后來看到蘇千瑤流了好多血死在地上,兒臣又看母后站在她面前手上沾血,兒臣害怕之極……故而才心生退意不肯回宮……請父皇見諒。” 劉圣聽到這里,便輕輕地嘆了一聲,沉默了會兒道:“你起來吧。” 劉拓道:“謝父皇。”終于站起身來,劉圣又道:“你過來。”劉拓順從地轉過桌子,走到龍椅邊上。 劉圣上下打量他,終于伸出手來將他抱了一抱。 到底是父子,且劉拓又小,被父皇這么一抱,心里頭微微涌起一股暖意,便道:“父皇,我知道這些日子來你肯定十分擔憂兒臣的安危……如今兒臣好端端回來啦,向父皇請罪。” 劉圣聽他說出如此貼心的話,又是一嘆:“你竟然知道……朕……當真十分氣惱,本想責罰你的,只不過……” 劉圣心里對王府上發生的事知道的差不多,只差親耳聽劉拓說出來罷了,他心里明白,似劉拓這般的年紀,當時那種情形之下嚇壞了也是有的,如今總算好端端地回來了,他心頭的氣便也消除大半。 劉拓仰頭,看劉圣面色緩和,小孩兒是極鬼精靈的,便順勢道:“父皇您別氣,以后拓兒是再也不敢胡作非為惹父皇生氣了,何況拓兒也吸取教訓了……” 劉圣心里頭安慰,聽他這樣說,便又問道:“你又吸取了什么教訓?對了,你方才說害人害己,又是怎么一回事?” 劉拓自進門來,處心積慮地便設這個小套兒,如今見劉圣終于發問,他便即刻就把出京之后被追殺,然后在林子里遇到老虎那生死一刻盡數細細地說了一番。 劉圣聽得驚心動魄,任憑他怎樣地鎮定都無濟于事,臉色都變了,把劉拓死死地抱在懷中,尤其是聽到寶嫃把劉拓抱上樹,樹下不遠就是老虎的時候,恍若身臨其境地,緊張的脊背陣陣發涼。 劉拓繪聲繪色地把經歷說完,道:“父皇你不知道當時有多么危險,兒臣都給嚇呆了,一動也不能動,寶嫃姐那么瘦弱,也不曉得哪里來的力氣,抱著兒臣催兒臣爬到樹上去,還讓兒臣踩著她的肩膀,結果兒臣是爬上去了,寶嫃姐卻摔在地上……還流了好多血,差點讓小寶寶出了事……” 劉拓說到這里,便又想到當時的慘狀,他跟寶嫃的感情是極好極真的,忍不住紅著眼睛掉了淚,哽咽著說:“寶嫃姐對我真好,寧肯不顧自己跟小寶寶的性命也要護著我,我卻差點兒害了他們……父皇……” 劉圣忍不住也有些動容,心中便想到當初見寶嫃時候的情形,在他的印象中,那個民婦生得身量嬌小瘦弱,容顏也不算出色,整個人委實一般……又加上他知道鳳玄喜歡她,故而更是不喜,一來認為寶嫃是絕對配不上鳳玄的,二來則是有些惱意,因為鳳玄自小到大都沒為個人如此反常,卻因為區區民婦而破例,讓他很是不解,不解之余便把惱火急在寶嫃頭上。 劉圣萬萬想不到在生死關頭上,那個民婦竟然能如此對待劉拓,這已經不能用一個“英勇果決”或者“舍己為人”來形容了,因為就算是最聰明機警的人,在那種虎口之下生死關頭,也未必會立刻做出如她一般的選擇。 那或許,只是出自一種柔善的天性,骨子里至純至真的秉性。 劉圣心里略微松動,面上卻不肯服軟,只道:“她自然要好好地護著你,因為畢竟你也是因為她而離開京城的。” 說了這句話,劉圣心中一頓,忽地又想道:“不對,好生古怪,那個民婦明明沒什么了得,非國色天香,更非聰明絕頂……可為什么鳳玄為了她癡迷傾倒不已,如今竟連拓兒也對她另眼相看?昔日拓兒在宮內也不見他對任何人假以顏色全盤信賴,怎么偏偏對她……” 劉圣在心中驚疑不定想不出究竟,他懷中劉拓見父皇的口吻似乎有些要怪罪寶嫃似的,便道:“父皇,這件事是我的不對,你若是要怪,就怪拓兒,萬萬不要遷怒寶嫃姐。” 劉圣奇怪地看他一眼。劉拓想到他臨進宮時候鳳玄的話,把心一橫,道:“父皇,你是不是不喜歡寶嫃姐?” 劉圣雙眉一蹙:“怎么忽然問這個?” 劉拓道:“其實,起初我也不喜歡她,我覺得她只是個平民而已,因此很是瞧不起她。” 劉圣若有所思地看他:“那后來你怎么就喜歡她了呢?” “因為……”劉拓回想著跟寶嫃的相識,“因為拓兒就是喜歡她……她人很好,對拓兒是真心誠意地好,拓兒記得當時在王府里第一次見她就跟她大吵了一架,可是后來……” 劉拓想著想著,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歡喜的表情:“漸漸地才發現原來寶嫃姐是那樣的人,在她眼里,我似乎并非太子,而是個跟她極親近的人,每次跟她在一起,拓兒就覺得很安心,因為她絕對不會害拓兒,也不會討好我,更不會縱容我,但是卻偏偏很疼愛我,就像是拓兒方才說的,甚至在生死關頭上,她會毫不猶豫地護著……” 劉圣雙眉微蹙著,卻忍不住點了點頭,心里隱隱約約地似有幾分了然:像是劉拓如此身份,貴為太子,在宮內的話,除了皇后,其他人無不唯唯諾諾,百般奉承拍馬,但真心對他的卻沒幾個。 劉拓是他的兒子,脾氣如何劉圣自清楚的很,劉拓不笨,甚至極為聰明,更具有孩子敏銳的直覺,誰對他是真心的好,他當然也喜歡誰。 劉拓見劉圣不言語,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兒臣本來不想跟父皇說,怕父皇震怒。” “還有何事?”劉圣震驚,生怕再竄出一只老虎來,他委實受不住驚嚇了。 劉拓卻不知自己父皇擔心著什么,只道:“是因為……因為在王府里的那件事后……兒臣就很傷心,叔叔是國之棟梁,更是我們最親的人,為什么蘇千瑤跟母后要害他?若是叔叔都要害,會不會也害我呢?其實蘇千瑤扣押下兒臣,就是為了加害……” 劉圣聽他看得這么透,心里感慨之余,也有些涼:誰叫生在帝王家,權力雖則好,有時候卻也是害人的砒霜、鋼刀,更能迷惑人的心智。 劉拓又道:“還有前陣子后宮里有人想給兒臣下毒的事,才導致兒臣害怕回宮,害怕之余,其實又想……當太子真個沒什么意思,不如不當了。” 劉圣一聽,眼神銳利:“你說什么?” 劉拓不慌不忙,道:“這只是以前的想法,現在兒臣已經不那么想了,因為有個人告訴我,天底下的老百姓要好好地過日子,就得需要一個好皇帝,而兒臣,在此番出京里頭,也親身經歷了一些事,見過了一些人,兒臣決心,要像她說的那樣,做一個明君,一個能夠體察百姓疾苦的好皇帝,把貪官們都盡數殺光,讓百姓過上安樂的日子。” 劉圣略覺驚訝,繼而似有所悟:“那個人……難道就是……” 劉拓一笑:“父皇,就是寶嫃,父皇你看,寶嫃姐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平民女子,她甚至不識字,可是,她教給兒臣好些事情,好些宮內學不到的東西,她也不是我的至親,但卻可以為了我不顧性命,可是相反,父皇,你看蘇千瑤,她出身尊貴,又是我的‘嬸嬸’,但是她一心想害我……” 劉圣嘆了口氣。 劉拓眼睛骨碌碌地,趁熱打鐵又道:“還有,父皇,你覺得王叔這個人如何?” 劉圣忍不住一笑,道:“怎么,你試探起你父皇來了?好,不諱言來說,你王叔的確是英明神武,用兵如神,從他歷年來的戰績就能看出來。” “那王叔就是統兵布陣樣樣精通,也有些洞察秋毫算無遺策了?” 劉拓嘴里流利地說,若是顧東籬聽見小太子如此順溜兒地說出這些話來,必然欣慰地淚花閃爍。 劉圣真個兒笑了出來:“是是是,你這么夸他,莫非是想來說些好話,讓朕給他升官兒?那可是不要想了,他已經是帶兵王爺,再大可就頂了天了。”意味深長地說。 劉拓一本正經道:“兒臣當然不是那個意思,兒臣只是想問父皇……似這樣聰明睿智的王叔,他會不會錯看一個人?” 劉圣收斂笑容:“你的意思是?” 劉拓笑:“父皇,王叔眼光心智素來一等,他那么喜歡寶嫃姐,自然是因為寶嫃姐是值得他喜歡的……他絕對不會看錯人的,是不是?” 劉圣一聽,頓時啞然,嘴巴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頭一次,他看著懷中的小小太子,覺得自己的兒子的確是讓人“不容小覷”,劉圣又驚又笑,且又欣慰,心想:“拓兒出去這一趟,似乎還真的‘見識經歷了很多’啊……” 御書房外,侍立的內監跟侍衛們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面圣的小太子還未曾出來,然而只要靠近了門邊,卻能聽到里頭時不時地會傳出皇帝大笑的聲音……看起來,父子兩人這一會面,的確是其樂融融,皆大歡喜。 劉拓把“出京奇遇記”從頭到尾跟劉圣講了一遍,半夜才被內監領回去太子殿。 劉拓去后,皇帝劉圣也出了御書房。 圣駕在后宮內穿行,一直越過重重宮闕,來至后宮最陰暗的所在。 昔日的皇后殿已經在那場□中被焚毀,白日,工匠們穿梭其中,想要重新起一座宮殿。 劉圣掃過那在廢墟中漸漸地露出的宮殿雛形,雙眸一垂:“去寥疏殿。” 那是一座冷宮。 圣駕前往,在寥疏殿前停下,劉圣下了玉輦,太監宮女們都恭候門口,劉拓一人往內,里頭幾個宮人正值夜,見了天子駕到慌忙跪地迎接。 劉圣揮退他們,一直進了最內。 一張床上,有人斜斜臥著,似乎聽了動靜,便起身來,竟正是皇后娘娘。 數日不見,皇后的臉容有些憔悴,身上亦著素衣。 她見是劉圣來到,便起了身,似欲行禮,劉圣淡看她一眼:“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