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給連世玨倒了酒，便道：“來兄弟，喝一杯。”

    連世玨望著杯中酒，緩緩舉杯喝了。老姜嘆了口氣：“你我，都是死里翻生之人……實屬不易，來，再喝。”

    連世玨默默點了點頭，看著老姜滄桑的臉：“以后……好生過日子便是。”

    老姜笑道：“可不是……”回頭看了一眼里屋里忙碌的女人身影，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以后就守著婆娘，老婆孩子熱炕頭，想想……”

    他的臉上露出憨厚踏實的笑容，連世玨只覺得那笑帶著平和幸福之意，在他看來卻有幾分刺眼，竟讓他不由地想到了寶嫃。

    老姜又道：“來，再喝一杯，這一杯，就為了……神武王爺！”

    連世玨望著他，老姜笑道：“不管是神武王爺好，還是修羅王爺好，反正他對我們大舜的百姓來說，是福星王爺！沒有他，咱們還回不來呢，咱們的女人，要當寡婦了，哈哈……——來，敬王爺！”他的笑聲里沙啞，是劫后余生似的悲欣交集。

    連世玨沉默著，最終握了杯子，緩緩上前，雙雙杯兒相碰，將酒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前半段還是柔情萬種的，后半段就有些。。。

    趕緊沖去給寶嫃寶嫃通風報信：某只家伙要偷跑了，快點準備繩索把他拉回去xd

    順便普及章節(jié)名知識xdd

    長安遇馮著

    客從東方來，衣上灞陵雨。

    問客何為來，采山因買斧。

    冥冥花正開，揚揚燕新乳。

    昨別今已春，鬢絲生幾縷。

    中國唐代詩人韋應物作品之一，作于大歷四年或十二年，馮著是韋應物的朋友，這首贈詩表達對失意沉淪的馮著深表理解、同情、體貼和慰勉。在敘事中抒情寫景，以問答方式渲染氣氛，借寫景以寄托寓意。

    09、解甲：新晴原野曠

    兩人喝了片刻，姜娘子便挽了籃子出外，老姜目送她出門，便對連世玨道：“唉！我不在家這些日子，多勞累了我那婆娘了……對了，看世玨兄弟你的年紀，也成親了吧？”

    連世玨默默地一點頭。

    老姜望著他，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可要多疼疼自家娘子，咱們在外頭打仗，家里頭全得靠他們女人家，里里外外，忙進忙出，照顧老小……她們也實在不容易。”

    連世玨想想這話倒是極有理的，便無聲一笑，兩人就又喝了幾杯。

    大概是一刻鐘功夫，門外傳來響動，老姜昂頭一看，道：“娘子你回來了……噫！這位是？”

    原來在姜娘子身后，跟這個貌美水靈的小娘子，一臉焦急神色。

    此刻連世玨也轉(zhuǎn)過頭來，四目相對，他心頭便一顫，手上的杯子也放回桌上。

    原來這跟著姜娘子進門來的，竟是寶嫃。

    姜娘子靦腆笑笑，道：“我在外面遇到了寶嫃，她正在找大兄弟……我見她焦急，就把她帶來了。”

    老姜這才恍然，笑道：“原來是兄弟的媳婦啊！”看寶嫃那一副俊俏的模樣，忍不住湊過來，同他低聲道：“世玨兄弟……真好福氣啊！”

    連世玨沉默不語，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來。此刻那邊寶嫃已是走了過來，低低喚：“玨哥……”

    連世玨聽了這一聲，也不答應，只皺著眉轉(zhuǎn)開頭去。

    老姜一看，便也起身走到他身邊，低聲說道：“世玨兄弟，弟媳婦找來了，你就快跟她回去吧……”

    連世玨看他一眼，才道：“多謝。”

    寶嫃一直望著他，雖然靠的近，卻不敢就當著人的面拉他衣袖。

    正在此刻，門外又傳來吵嚷的聲響，有個聲音高亢地叫嚷：“誰說我兒戰(zhàn)死了？他好端端地回來了，你們不信？不信自己看就是了！瞎了那些說嘴賤貨的狗眼！”

    寶嫃一聽，變了臉色，趕緊就跑出門去：“婆婆！”原來門口那聲音正是連婆子的。

    老姜便笑道：“連家的大娘真是厲害，看這架勢，勢必是想要那些人啞口無言了。”

    連婆子素來嘴上厲害，以前得罪了好些人，聽聞連世玨戰(zhàn)死，有人暗地里不免幸災樂禍地，因此連婆子越發(fā)不依不饒，非要嚷嚷個人盡皆知。

    門外，連婆子見了寶嫃，驚道：“你怎地在這？世玨呢？”

    寶嫃看了一眼老姜家門口：“玨哥……在里頭喝酒……”

    連婆子一聽，精神抖擻起來，聲音高了許多：“聽見了沒有？我兒好端端地在跟人喝酒！偏有些黑心腸的貨，咒他死？做你奶奶的夢呢！”一堆人說著，便涌進了老姜家里。

    連婆子身后跟著，足有七八個人，有幾個村里的閑人，還有村長，另外幾個村里看熱鬧的住戶。

    一堆人涌進了老姜家，見老姜同一個英偉男子面面相對，各都愣住，待仔細看，卻見老姜對面那青年身量偉岸，英俊逼人，自有一股懾人氣勢，各自都呆了。

    其中有兩三個曾認得連世玨，呆呆怔怔看了會兒，即刻叫道：“可不真的是連大兄弟？只不過比先前更高大魁偉了些！”

    又有人道：“聽你說的，足足三年，能熬下來的，都是鐵似的人了！怎能跟先前絲毫沒變？”

    大家又都知道老姜也是昨兒剛回來的，這會子便跟“連世玨”一塊兒喝起酒來，顯然是“戰(zhàn)友相交”，哪能有其他心思？

    連婆子更加得意叫道：“大家伙兒都看到了吧？我家世玨就在這兒呢！哼，誰敢再嚼舌頭，老娘就把他的嘴撕爛了！”

    村長是個略上年紀的，當下道：“想必是昨兒匆忙，又天黑看不清……故而記錯了名冊漏了世玨的名字也是有的，他既然是回來了，那就萬事大足，等我讓人到縣里去再對一對縣里的冊子，無誤的話補上便是了。”

    連世玨一聽，眼神微變。

    連婆子撇著嘴說道：“您老人家是個明白人，這是生是死，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昨日聽到說沒有我們世玨的名字，家里頭整個兒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簡直不活了，何況我們寶嫃又是最貞烈不過的，她早便同我說了，倘若世玨出事，她也便不活了……昨晚上她久久未回來，我還以為真?zhèn)€隨著世玨去了……”

    連婆子說到這里，便想到昨晚上的情形，一時便也真落了兩滴淚。

    旁邊眾人聽著，也有些感同身受者，便也連連點頭。

    連世玨便看寶嫃，卻見她垂著頭，一聲不吭。他眼前便似出現(xiàn)昨晚上相遇時候的情形，心里頭翻江倒海，說不清是何滋味。

    連婆子抬袖子擦了擦淚，道：“幸好老天爺保佑，讓世玨好端端回來，媳婦兒也沒事！村長，不是我不依不饒，你定要跟縣里頭對清楚了，好端端一個人，差點兒就給抹了名字，害了性命，這怎么了得！”

    村長望著連世玨卓爾不群英武之態(tài)，連連稱是。

    連婆子張羅一陣，才同眾

    人退了出去。寶嫃最后伴著連世玨出門，男人看著在前頭跟一些又聚攏起來的村民們念叨的連婆子，道：“等等。”

    寶嫃道：“玨哥？”

    連世玨說道：“你過來，我有幾句話想要問你。”

    他自回來，便不曾說這么長的話，更別提要問她什么，寶嫃一時忐忑，卻應道：“好的玨哥。”

    連世玨往旁邊走了數(shù)步，在岔路口上，不靠墻，也不沾人，沒有隔墻有耳之虞，也不會叫過路人聽見。

    寶嫃自然不懂這些，連世玨侯她靠近了，才道：“昨晚上，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寶嫃“啊”了聲，呆呆地看他。

    連世玨盯著她的眼睛，慢慢道：“我說，我不是……你認錯人了。”

    寶嫃嚇得一哆嗦：“玨哥……”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拽住連世玨的袖子，似怕他不翼而飛似的，“玨哥……你別嚇我，好嗎？”

    連世玨看了她一會兒，又道：“我問你，你是真的想留下我嗎？”

    寶嫃眼巴巴地看著他，點點頭。

    連世玨道：“就算我不是，你也想留下我嗎？”

    寶嫃急得紅了眼：“玨哥，你怎么會不是……”

    連世玨盯著她，道：“你只回答我的話。”

    寶嫃咬著唇，望著他，手哆嗦了會兒，道：“我、我想要玨哥……跟我一起過日子。”

    連世玨沉默看她，看的寶嫃的心惶惶地，好像被人一把揪住了，不上不下，不知死活。

    過了會兒，他才又道：“那你以后，不會后悔嗎？”

    寶嫃眨了眨眼，急忙搖頭：“不會后悔。”

    連世玨淡淡一笑，寶嫃瞪大眼睛，自重逢來，她是初次看到連世玨露出笑容，這男人一笑，讓人感覺從冰天雪地里走到了春暖花開處。

    寶嫃一時心里發(fā)懵：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笑容……

    可是，真好看！

    寶嫃呆呆喚道：“玨哥……”

    連世玨道：“還有一件事，你得聽我的。”

    寶嫃“啊”了聲：“好的玨哥。”

    連世玨道：“你也不先聽聽是什么就答應？”

    寶嫃又呆呆地小聲說道：“玨哥說的，我都會聽的。”

    連世玨無語，面上神情卻緩和許多：“那好，你聽著……以后我不想聽你叫我‘玨哥’。”

    寶嫃目瞪口呆：“玨……”

    連世玨不等她喚出聲，就打斷她：“能做到嗎？”有

    些逼問之意了。

    寶嫃細細地柳眉略微皺著，張了張嘴：“玨……可是……為什么？”望見男人嚴肅的臉色，不敢再問，就吶吶道，“那我得叫……叫什么呢？”

    “我是你的什么人，你便叫什么就是了。”男人淡淡道。

    寶嫃眨了眨眼：“夫……夫君？”

    連世玨聽著她嬌嫩嫩含羞帶怯的一聲，沉默了片刻，眼中神色柔和下來：“好，就這么叫吧。”

    寶嫃臉上泛起淺淺地暈紅。

    而遠處，正在圍著連婆子說話的一干村民們，有的便望見這邊兒，有人便笑道：“世玨原本就是咱們樂陽縣有名出色的后生，去了一趟軍中，卻更加地好看了。”

    又有人道：“可不是，也是連家小娘子的福氣，苦等了三年，多少流言蜚語說連世玨回不來了，她卻一直都守著不去，真是個貞烈的女子，蒼天有眼，——如今卻不是苦盡甘來了？”

    眾人便逗趣：“連大娘，瞧你兒子媳婦那親熱勁兒，估計很快就能抱上孫子了！”

    這幾人說著，聲音便有意地大了，連寶嫃同男人都聽到了。

    寶嫃的臉便更紅了，羞得不敢面對那些人，就只望著連世玨，低聲問道：“玨哥……不，不對！夫君、夫君！我都答應你，你就不會走了，是不是？”

    男人望著羞紅臉的小女人：“嗯……”

    騎虎難下，錯綜復雜，欲罷不能地……便走一步是一步吧。

    此刻日頭出來，天藍云白，一片新晴。

    整個村莊也全然蘇醒過來，街上的村民多了起來，許許多多的人都看到了連世玨，望著他那樣的身形容貌，各都驚嘆，多是贊嘆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