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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了閉眼,將身上的傷痛和疲憊按了下去,用力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胸口的傷不輕,略一移動便疼得渾身痙攣,但所幸創面雖大卻微傷及筋骨,不過是疼痛失血的問題了。 他掙扎著站起,踉蹌著沖過去一把推開門。外面的院子也空空如也,寂靜如斯,人不知都去了哪兒。他扶著墻喘了口氣,轉身欲向前廳的方向走去。 “軍爺?” 卓鉞猛一回頭,卻見鄭氏少女端著個藥盤匆匆繞過回廊趕來。想扶他,又忌諱男女之防,只好擔憂地站在一旁:“您的傷還沒好呢,下床做什么——” “酈長行呢?”卓鉞喘息著問。 “誰——” “那個和我一起來的少年呢!” 鄭氏少女臉色微微一變,嘴唇囁嚅了下,低聲道:“他……” 卓鉞看著她的表情,心頭登時一涼,胸口的傷又更疼了幾分。 “給我找一匹馬,”他咬牙道,“讓我去找他!” “軍爺,您這個樣子真的不能動——” “軍爺?”又一聲呼喚傳來。 卓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一回頭卻果見鄭富戶好端端地從前面跑了過來,扶住了他憂慮道:“怎么還是下床了,趕緊回去吧。” 卓鉞反手抓住他:“你沒去?棉衣沒送出去?”太好了,還來得及挽救。 鄭富戶嘴唇動了下,喟然嘆道:“已經送出去了……” 卓鉞怔住:“不是你去的?那是你們府里的其他人?” “是那位姓酈的小軍爺去的……” ———— “軍爺!軍爺!” 卓鉞緊咬牙關,大步一路向前廳而去,鄭富戶和鄭氏少女緊緊追在他身后,終于趕在門口拉住了他。 鄭富戶已年近五十,人又生得有些胖,跑起來呼哧帶喘,比重傷的卓鉞還要慢了不少。他死拽著卓鉞的衣袖,倒了三口氣兒才說出話來:“酈、酈軍爺走之前就交代過了,讓您好好呆在府里,別出去。您這傷勢,出去就是送死吶——” “別攔著我!”卓鉞一把甩開了他,“那他自己一個人去送棉衣,難道就不是送死?” 剛一轉身,卻又被鄭氏少女攔住。十幾歲的姑娘從小養在深閨里,一輩子沒這么拼命跑過,此時雙頰泛紅微喘著氣,卻堅定地張開雙手攔住卓鉞的去路:“酈軍爺打暈您,就是怕您沖動行事!他一片良苦用心,難道您要讓他的用心都白費了嗎!” 卓鉞咬緊了牙關。 什么良苦用心?是把他打暈了再自己毅然赴死的良苦用心嗎?! 這種“事了身拂去,深藏功與名”的作風,一點都不像這個心思詭秘、城府深沉的小兔崽子! 他難道不應該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吵成一團,幾句甜言蜜語把他糊弄得找不著北,再順手推幾個老百姓上去頂刀嗎。 …… “卓哥,這世上對我好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所以,我更加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 卓鉞猛地閉起眼睛,喘息了一下。 酈長行肯定知道,無論按兵不動還是將計劃作廢,他們都將失去先機。可若要按計劃行事,卓鉞又絕不會允許幾個百姓以身犯險。 所以他決定自己去。 不禁保全了所有的百姓,還照顧了卓鉞的堅持。 只不過是要犧牲一個自己罷了。 可在酈長行做出這個決定之前,自己還在不停質疑著他,懷疑他的動機。 “軍爺。”那鄭氏少女還在勸他,“我看那姓酈的小軍爺身強體健的,未必會逃不掉,您也不要太過擔心了。您現在應該理智一點,在這里養精蓄銳才對——” “今天這事兒,我本來是打算自己去的。”卓鉞忽然打斷了她,無奈地笑了笑。 “我這二兩的賤骨頭根本不值什么錢,況且在閻王殿里來去慣了,就算是死路一條,鬼差也未必會收我。” 可那向來冷心冷肺的小狼崽子,卻又一次擋在了自己的前面。 他卓鉞一向頂天立地、無所不能。風里來雨里去,幾十年、兩輩子,不知將多少人護在了身后。 可愿意護著他的,卻也沒有幾人。 “姑娘,讓開吧。”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了個有些無奈的笑,“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可說到底,咱就不是個理智的人吶。” 他們心頭都燒著一把火,義無反顧、熱血難涼。這火焮天鑠地,燒著他們不停地往前跑,往最困難處沖,向刀山上爬,往火海里跳。 去拼命,和同袍們生同經百戰、死共裹尸還。 “讓開吧。”一旁的鄭富戶忽然道,“給軍爺備一匹好馬,換身衣服。” “可是爹——” “若這位軍爺是扔下同袍不管的那種人,小軍爺也不會把他打暈了。”鄭富戶拍了拍女兒的肩,“城中局勢不明,留在這里也未必安全。” 他一揮手,幾個壯丁跑著送過來一件新的夾襖和斗篷給卓鉞換上。卓鉞穿戴妥當,帶護面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事:“札干人也見過酈長行的臉。他這么貿然出去,難道不會立刻就暴露了么?” 幾個男人紛紛露出了個難以言喻的尷尬表情。 “酈軍爺……是扮作我去的……”鄭氏少女忽然紅著臉垂下了頭,低聲道,“他身量雖比我高,但堪堪能穿上我的襖裙。扮上后,竟好看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