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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行……”卓鉞絞盡腦汁道,“便緩一緩,讓酈長行出城報信,將消息傳給外面。外面的婁將軍總會有辦法的——” “軍爺,成敗就在此一舉了。”鄭富戶搖頭,“如今札干人已知道你們的行蹤,出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退一萬步講,就算成功出城,城外援軍又要多久才能到?札干人四處找你們,終有一日會搜到我府上,我們等得到那時候嗎?再說,這批棉衣預定明日便要交貨,上百件已經制成,再無回頭之路。上了膛的彈子不發,只會繃了自己的手。” 鄭氏少女輕聲補充道:“這都是丹吉百姓們自愿的……軍爺你莫要自責。” 卓鉞的手攥緊了床褥,雙目赤紅,燥怒和無助同時將他淹沒。他仿佛一只被逼到了墻角的落水狗,無處可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鋪天蓋地的羅網向他兜頭卷來。 重生之后,他萬事先知、胸有成竹,似乎余生只要沿著前世的腳印按部就班走下去便是。他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這種無助和懊悔的情緒,直到此刻命運再次殘酷地提醒他——他永遠是被命運玩弄在手里的小螞蚱。 他微微喘息,不斷想著萬全之策,卻又不斷自己把自己否定。似乎所有的路都已被堵死,只剩面前這一條。 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卓鉞肩上。 卓鉞有些茫然地抬頭,恰好撞入了酈長行的雙目。 酈長行揉了揉他僵硬的肩膀,引著他靠回枕頭上,輕聲道:“卓哥,歇息一下。” 卓鉞腦中一團亂麻,正想說不用,卻又忽然察覺到了什么。他猛地抬頭看向酈長行,厲聲問道:“你是不是也想勸我同意!” 酈長行的手微微一頓。 屋內昏黃的燭火跳動在他深邃艷麗的面孔之上,光影斑駁,讓他的神情更難辨別。卓鉞狠狠地瞪著他,企圖越過那張記憶蠱惑人心的皮相,看破他此時心中的所思所想。 可酈長行臉上,依舊波瀾不驚。那張漂亮的皮相仿佛是他臉上厚厚糊的一層脂粉,掩去了所有真實的情緒。 此時,卻聽他平靜地低聲道:“卓哥,你必須答應。” 卓鉞的火噌地躥了上來,大怒道:“必須?誰他媽規定的必須?我一個當了一輩子的兵要把一群赤手空拳的老百姓推上去擋刀,這是必須的事兒?啊?” 酈長行眼波微微一閃,沒有吭聲。 卓鉞狠狠捶了下床,氣得青筋直跳。他能猜到酈長行是怎么想的,以這小子吃rou不吐骨頭的狠辣性格,若是能犧牲個把老百姓便拿下丹吉城,他估計會迫不及待得把人綁了連成一串,再親手送到札干人手里。 他根本不覺得這有什么錯。 卓鉞也不愿承認,在盛怒之下涌上來的氣勢是另一種情緒。 失望。 縱然嘴上說著要提防他的話,也不斷得提醒自己這小子來路不明,可到頭來在內心深處,卓鉞卻早已將他當做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了。 沒有哪種感情比同生共死更加深刻。當穿過彌漫的烽火硝煙,你回頭看到的是那個人的眼睛;當窒息的密道深水之中,你抓住的是那個人的手;當冷箭利刃向脖頸落來,是那個人飛身幫你當下。 那些羈絆,便已深深種下。 也正因如此,當他發現與自己并肩同行的人卻并不同心之時,憤怒、不解、失望,便如燒開的沸水一般紛涌而起。 他毫不懷疑,若今天在這里的是張老黑、關曦明、小嘎任意一個人,都不會同意讓這些老百姓去冒這個生命危險。他的這些兄弟,從根子上講和他是一樣的人。 可為何,為何酈長行如此不同! 卓鉞努力按捺下胸口種種復雜情緒,緊盯著床前沉默的少年道:“酈長行,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李漢錄的事后,你說過什么?” 酈長行靜靜地回望著他:“……我說我錯了。” “對。”卓鉞捏緊了拳頭,“那時,你是真的在認錯么。還是只是為了敷衍我,為了讓我繼續留下你,而用出的權宜之計?” 你嘴里到底有沒有半句真話? 一直以來,我以為我們在戰場上結下的那些羈絆,在你心里都是真的嗎? 酈長行看著他,繼續沉默著。屋中的人似都感覺到他們之間緊繃的氣氛,都屏息無言。 良久,酈長行忽然抬手,輕輕劃過了卓鉞額角一處擦傷的地方。 “你……” “卓哥,”酈長行輕輕開口道,“這世上對我好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我知道之前受傷之后你強撐著不愿昏過去,是在擔心我——擔心我會有危險。這些我都記在心里。” “所以,我更加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卓鉞一驚,還未來得及說話,忽覺脖頸后一痛,熟悉的黑暗便再次將他包裹。 ……酈長行! 作者有話要說: 小酈:我不能讓別人傷害你。(奶狗呲牙.jpg) 想想忽然有點兒萌哈哈哈哈 第33章 奔與共 渾身都痛得不行,尤其是頭。 疲憊和痛苦拽著卓鉞不停在黑暗里往下墜,可是他不愿意,他滿心燥郁,瘋狂向上方的光明處浮去。縱然渾身如掛千斤墜,可他還是分離劃動雙臂,一個猛子沖出了黑暗—— 他驀地睜開了眼睛。 拼命掙扎的疲憊猶還在身。卓鉞微微喘息著坐起身,屋內空無一人,窗紙卻已透出日色,想必這一覺他睡得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