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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知為何此次出征竟會如此倉促?難道是前方哨兵帶回了敵軍的消息?莫非說是幾個月休養(yǎng)生息之后,札干選擇在此時突然奇襲? 卓鉞腦子里拼命回想,可怎么也想不起來前世札干究竟是什么時候南下的。他只記得是洪武二十六年的初春,可具體什么時候卻想不起來了。更重要的是,前世自從婁家軍領兵之后,北疆戰(zhàn)線上再沒打過什么打敗仗,可此時一看眾人表情,未動而軍心先潰,這根本就是敗相啊!中軍主將是怎么回事兒,他們難道不知道新軍上陣最需要的便是鼓舞士氣么,怎么會一聲不吭地就讓拔營出征? 可此時情況緊急,不容他深思。卓鉞一把攥緊宣花斧,揚聲喝道:“練兵千日,就在此一時!上了戰(zhàn)場,你砍的人越多,能傷到你的人就越少!都別想那么多,干他娘的就完事兒了!” 四下士兵精神短暫一震。卓鉞扭頭命各隊長清點人數(shù),報與他知曉,隨即便大步向隊伍前方走去。他目光四下掃視,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關曦明。有些單薄的少年滿臉惶恐不安地站在一車輜重之旁,雙眼茫然地望著前方黑漆漆的人頭,臉白得幾乎下一秒便要昏過去了似得。 卓鉞走上前去,一把捏住他的肩膀?qū)⑺D(zhuǎn)過來,壓低聲音道:“你的刀呢?” 關曦明抖著嘴唇看著他,目光飄忽不定。 卓鉞抬手毫不猶豫給了他一巴掌。 關曦明猛一踉蹌,抬頭雙目血絲遍布,但眼睛總算有了神。 卓鉞狠狠一拽扯下了關曦明腰間的佩刀,塞入他手中厲聲道:“拿著!看見敵人就砍。別跟掉了魂兒似得等死!” 關曦明一震,倉皇道:“可是——” “你是士兵!”卓鉞狠狠一戳他,“生在這就是為了殺敵。以后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時,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扶了把關曦明。卓鉞目光一側(cè),卻見酈長行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關曦明的身邊,此時沖卓鉞輕輕一笑道:“卓哥,你放心吧,有我照顧小關哥呢。” 卓鉞微一皺眉,上下打量了他下。旁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偏偏這小子,臨到上戰(zhàn)場了還是面色從容平靜,仿佛要跟去郊游一般。一般這般表現(xiàn)的人,不是天生就少根筋,就是從尸山血海中走過。 而卓鉞心中明白酈長行究竟是哪種人。 他伸手一把將酈長行拽至面前,緊盯著他的雙目,一字一句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什么吧?” 酈長行半分不躲,迎著他的目光緩緩眨了眨長睫,嘆道:“都到了今日,卓哥還不信我……” 卓鉞一把丟下了他,冷道:“過了今日,我才會信你。” 又是一聲炮響,眾軍將立刻整隊營外集合。此時婁家軍居中,左右軍夾于兩側(cè),浩浩蕩蕩的兩萬人馬集結(jié)完畢。經(jīng)過近兩日的集訓,眾衛(wèi)所殘兵隨做不到“行進退止如同一人”,卻也列隊明白清肅,再無行列不齊、攙前越后、疏密不一的情況出現(xiàn)。 卓鉞手持哨官認旗,耳聽變號炮響過一聲,瞇眼卻見前方中軍方向的主帥五方旗向東北方向一晃,隨即各軍、各營的五方高招旗、認旗立時相繼往西北揮動。卓鉞立刻高舉手中哨官認旗,隨同全軍一同傳令。 一時間,蒼青的北疆天穹之下旌旗高飄,深冬初春的烈風呼嘯而過掛起五色的飄帶,并帶起了無數(shù)兵將盔上的如烈焰炙燒的瑛穗和腰間盤龍般的武帶。然而任那風再如何逆人而吹,飛沙走石,兵將手中的旗幟卻堅定不移地指著東北的方向,如認準月升之地而長嘯的群狼。 風吹戰(zhàn)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xue中螻蟻豈能逃。(《送毛伯溫》,朱厚熜) 整齊的兩萬將士同時開動,緩緩向著西北的方向行去。 行軍之中,不可擅離隊伍、也忌言語喧嘩,兩萬多人的軍隊一起開動,除非是輕裝急行否則快不到哪兒去。卓鉞走在隊伍之中,心中暗暗盤算著前進的方向。 中興城處于應州腹地,再向東北,是一片開闊平坦的砂礫地帶。此處地勢低平,無樹木叢林,亦無山巒關隘,立馬眺望目力可及旭日東升之極,平原之上零星散布著幾座土夯小城。這段地方,最難設伏,卻是草原人最擅長熟悉的地形。如若他是主將,定不會將第一戰(zhàn)定在這里,哪怕隱于中興城墻之后以守為攻,也比在開闊地帶大開大合地迎戰(zhàn)草原鐵蹄得好。 卓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些他能想到的地方,婁氏主將會想不到?他拼命回憶前世此時,卻怎么也記不起有什么特殊的事件發(fā)生。洪武二十六年之初,他們應該屢戰(zhàn)屢勝才對,不應該打過什么敗仗。 難道今番命運輪轉(zhuǎn),世事也產(chǎn)生了什么變化不成? 然而怎奈他只是小小的一介哨官,參與不到中軍決策之中。縱然滿腹狐疑,也只好隨著大軍緩緩前行而去。 大軍自清晨行至晌午十分,除中間短暫休息過一刻鐘喝水打尖之外,從未停下過腳步。卓鉞估算了下,此時已行出了約五十里。 趕了這么遠的路,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就連早上剛剛洇過的馬,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不情愿地打起了響鼻。剛剛出征的激動忐忑和興奮全在一步復一步的行軍過程中,磨得消失殆盡。眾軍身體上本就已疲憊不堪,心里卻還繃著一根線——一根不知何時便要與札干敵軍狹路相逢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