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蝸角之爭(三)
這些話,都是惠貴人逼薛伯容飲湯羹之前,一句一句教他說的。惠貴人往前總在薛伯容面前,賣弄悲慘,說蕭辰鈺無時無刻不欺壓她。這些話落到漸漸懂事的薛伯容耳里,他對蕭辰鈺多少有了厭惡。 薛伯容說得非常痛切,說訖,景帝皺眉作思,惠貴人音尖銳而凄惻,道:“小草人與生成八字……這莫不是皇后在使厭魅術罷?我可憐的伯容…….請陛下明鑒!” 景帝心向著蕭辰鈺,當即反駁:“休得胡言!鈺兒心性善良,怎會做如此之事?且說厭魅術害人害己,她難道不為腹中孩兒著想嗎?” “陛下難道是覺得一介三尺蒙童在撒謊嗎?那不如去長秋宮,搜查一番,或許能尋到小草人。”惠貴人早料到景帝心會偏袒蕭辰鈺,眼色往醫匠處一溜。 醫匠知意,囁嚅道:“或許皇后是……假借旁人之手……” 醫匠假裝做出沉思時不自覺自言自語的態度,話說半截,又假裝語中失檢,只把雙膝一跪,額頭三上五落的磕地,口說臣罪該萬死。 景帝天生無睿姿,本性暗昧,左耳是惠貴人之言,右耳是醫匠之語,兩下里便動起疑來。景帝聽了惠貴人的話,讓人搜查長秋宮,上上下下搜查一番,那小草人,就在榻底下被尋到了。 景帝不解釋一語就搜查長秋宮,蕭辰鈺心已寒了一半,當知前因后果,心寒如冰,對景帝的那份轉焰的愛戀,抹眼之間變成灰燼,還惱自己目無瞳子,竟會貪戀他的一點溫柔。 景帝倥著臉,哼兒哈兒的問蕭辰鈺為何要這般。蕭辰鈺也不剖豁一辭,移步鏡前,煞落地脫簪珥。 簪珥一扔,簪珥骨碌骨碌的,全滾到景帝腳邊。 蕭辰鈺氣質淡然,遭人構陷也是不吵不鬧,所有矛頭指著自己,她百口莫辯,臉上是一張說不出的神情,有傲然的氣象,亦有失望的氣象,最后一笑置之。 簪珥一脫,無需再多言,蕭辰鈺無聲認罪。景帝真當是又氣又恨,氣得捉身不住,揮袖離開。 此事在宮中鬧得沸沸揚揚,索性薛伯容無大礙,景帝也就不再追究。蕭辰鈺因此事寵愛減退,再有惠貴人時不時告枕頭狀,說是蕭辰鈺恃著身后是蕭家,目中無人,又說蕭家是孽戚,景帝心難以不存芥蒂。 蕭辰鈺多少從宮人嘴里聽到惠貴人污蔑蕭家之事,她受了潑天的委屈,只能咽回肚子里。兄長蕭瑜是急性子,要是得知她在咫尺深宮中被這般對待,哪能坐得住,氣急之下,興許會cao刀入宮,把那惠貴人的腦袋和削菜瓜似的削下來,再把她身上rou削成一根一根來下酒菜。 此時此刻,但分蕭家有一分不軌之舉,必遭君大忌,招個殺身夷族的禍患,所以與家人書信時,蕭辰鈺只說好而不說壞。 厭魅術之后,蕭辰鈺很快就得知自己肚中是雙珠,醫工脈出雙珠是一花一實。 她聽后,更是十二分惜命,并有了將肚中之花,送出宮外的念頭。 蕭辰鈺讓醫工不許泄語她肚有雙珠的事。醫工心憐蕭辰鈺,一再叩齒不會泄語。蕭辰鈺懷妊時,學鷦鷯巢林一枝,安靜淡然得,好似宮中沒有她這個人一般了。惠貴人雖不知蕭辰鈺肚懷雙珠,可欲讓她落胎順帶讓她促滅的念頭可不曾卻滅。蕭辰鈺藏巧于拙,清楚的透徹了惠貴人惡毒心思,事事防閑,讓她下了一次手之后,再無有可下手的機會。 可惜昊天不仁,最后還是沒能避過這場血災。 蕭辰鈺之死,景帝疑是厭媚術咎征,不曾憐惜鮮花隕落。景帝不再聽大臣之言,那惠貴人如愿以償的當了皇后,薛伯容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副君。 惠貴人好景不長,在花木含蕊欲綻時,蕭氏陰結各路諸侯來討,他們日夕攻城,一路無截,好似泰山壓頂一般,直往洛陽來。 洛陽宮哭聲不絕,就和蕭辰鈺想的一樣,刀光一閃,一顆腦袋被削菜瓜似的削下來,惠貴人身首分離,身上的rou削成一根一根來下酒菜,死狀慘然。 做此事的不是兄長蕭瑜,而是父親蕭三飛。 那場面怎么個駭人,五臟皆見,腦漿滿地,流血成澤。蕭三飛還用惠貴人之血,在長秋宮前,繪了一副鬼神之畫,以祭蕭辰鈺在天之靈。 血跡干涸,腥臭味愈濃,一群蟲蟻蒼蠅攢聚仆緣,讓人作嘔。 蕭氏攻入皇宮的前一刻,薛伯容易服雜于宮人之中,與一老宮人,著忙逃出皇宮。 老宮人是惠貴人心腹,心思極其玲瓏,帶著薛伯容,卷懷黃白物,往益州去,打帳將就挨過日子。 薛伯容此時是半個小大人,得知母親的性命是被如此殘忍了結,怎能不悔不恨。他悔自己為了逃命而置母親遺骸于不顧,又恨蕭氏慘刻無人性。 薛伯容與老宮人夜住曉行,磕磕絆絆的到了益州漢中。途遇漢中侯顧護之妻關氏,正挈兒攜婢,乘香車歸寧。 關氏之兒,名叫顧世陵。他體質薄弱,忽遘寒疾,壯熱纏身,投以妙劑,病勢仍沉重,似將咽氣。 顧護嬖愛小妻非常。小妻貌波俏,常拿鼻子觀人。關氏色已衰,只能母以子貴,若兒死去,她在府中是無地無位,還得承小妻顏。 關氏生就有傲骨,想到此,酸鼻淚流不住,解衣帶掛于梁,幾欲自縊了結性命。她又貪生怕死,脖頸才挨上衣帶,身子就顫篤篤的失了力氣,身子一歪,跌在地上,放聲大哭道:“天公何故待關氏如此殘忍?” 關氏忽而痛哭自己不幸,忽而詛咒天公不仁,又忽而祈禱兒病瘥。 薛伯容與顧世陵年齡與身姿相像,容貌竟也逼肖。 讓薛伯容與他將就挨過日子也不是辦法,倒不如尋一戶人家安頓下來。 老宮人心里想著,忽然攢一攢眉兒,有了主意,將薛伯容改容換髓,偽裝成顧世陵的模樣,仔細一瞧,容貌偽裝得一般無二。 他喜上眉梢,尋了一日月色不明時,把才然幾尺長的薛伯容裝入一包袱中,自己扮作仙人飄飄然之態,背著包袱,前去會見關氏,道:“吾有起死人而rou白骨的仙術,顧公子命不該如此損,故而前來施仙術。” 關氏哭了一日一夜,兩眼紅腫不堪,半信不信信老宮人之言,糾結半刻,心想死馬當活馬醫,也就信了老宮人之言。 關氏引著老宮人到顧世陵面前,并促他立即施仙術救人。老宮人微微一笑,打上一躬,道:“施法術時,外人不可觀看逗留。” 關氏叵耐,帶著眷屬離開。 她們前腳剛走,顧世陵后腳命喪黃泉,老宮人讓包袱里的薛伯容出來,并趁尸體溫熱未僵硬時,將尸體凹成嬰兒蜷縮之態裝入包袱。 關氏一行人就在門外候著,老宮人做完以假冒真之事,假門假氏的低低念起仙語,聲音不大,屋外人正能聽清。還手舞足蹈的,拿著一根拂塵,做些奇怪的姿勢,黑影兒投射到紗窗上,倒真像在施法術。 約莫半炷香過后,老宮人從屋內出來,滿頭是汗,氣喘不定的說道:“公子已瘥,可惜壯熱多日,腦袋燒糊涂了,許多事情已記不清,夫人心要放寬,莫多嘴追問,且莫把吾施法術一事告知他人,否則吾會親自收回顧公子之命。” 老宮人說罷,飄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