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陣漫長的沉默,大殿之上,鴉雀無聲,好像這個原本吉祥明媚的早晨,一下子變得慘淡昏暗。 “微臣-遵旨。”許久,趙柘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朕有些乏了,皇弟退下吧。”他擺了擺手,走到大殿的前面,朝宣德門前望去,恍入眼底的是此刻慘白一片的天空,他似乎開始懷疑,這些瑞鶴是否剛才真的盤旋于祥云之下,還只是他自己的幻想。 “微臣告退。”趙柘拱手退出,皇帝沒有再看他。 趙佶重新坐回案前,他欲伸手去重拾筆山上那支墨跡已經微干的湘妃紫毫,可覺得好不容易打起的一些精神,此刻又消失殆盡。他端詳著畫卷上那一只只姿態各異,展翅閑翔的白鶴,他多想化身為他們其中的一只,騰飛而上,離開這皇宮,飛到宣德門之外,飛離這開封城,飛離他父親和兄弟留給他的這一整個正在宏大和繁華中漸漸凋零的帝國。 他想起了剛才趙柘的一番話,它聽起來是那么刺耳,又是那么熟悉。因為不久之前,曾經也有人對他說過,此人是神宗哲宗時期的熙寧進士,歷經三朝,如今的樞密院知事鄧洵武。他當時也建議皇帝放棄中庸政策,堅定支持新政派或保守派當中的一方。而鄧洵武建議的是繼承宋神宗時期變法圖強的政策,即支持新政派。趙佶當時覺得他說得在理,可是要下此決心,便要承擔起新政失敗和被后世所弊詬的風險,談何容易。而鄧家,除了鄧洵武這個德高望重的老臣之外,他的兒子也在朝為官。鄧家,還有另一層身份。 ----------------------------------------------------------- 開封天街龍津橋邊的t鄧宅,是神宗賜給當年參與編撰史書的侍郎鄧洵武的宅第。哲宗年間,宅院年久失修,鄧洵武的兒子侍郎作提舉官鄧雍便遣人監修老宅。元祐五年,時近冬至,天氣一日冷似一日,這日,鄧雍剛下朝得閑,便去了老宅,想看看修葺進度。 這座宅院雖然算不上極盡奢華,但府中亭臺樓閣,池館水榭,輝映青松翠柏;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也算頗符合文人氣質。邁入前廳,兩邊抄手游廊,當中設穿堂,連著三間廳,廳后便是正房大院,屋頂和墻桅皆雕梁畫棟。木匠和打雜仆人們穿行期間,空氣中還彌散著冬日里的潮濕混合著新鮮黃花梨木屑的氣息。鄧雍看著進度,還有個把月整個府邸也可以修繕一新了。 他在南面一處穿山游廊停下,看到一個小工正在給一扇新雕的鏤空隔窗打磨,動作嫻熟,這窗格中央,將要鑲嵌的正是一小塊各色玉石拼貼而就的琉璃寶瓶屏風。只見那小工小心地將屏風從下而上嵌入剛打磨好的鏤空隔窗之中,左手一插一扶,右手將剩下的一塊窗格對準榫卯一扣一敲,便絲毫不差地裝拼了進去。他看看位置妥貼,隨手便拿起案上的一塊絹布往屏風上來回擦拭,一扇雕畫屏風格窗就制作完成了。 鄧雍的目光突然在他粗糙而黝黑的手上停住,他細看了一瞬,不對,這絹上怎么有畫?他喊住那小工,一把將他手上的絹布展開攤在手里看。只見那絹上雖然已經褶皺,但依稀看得見畫的是一幅淺絳山水。山峰巍峨,溪水潺潺,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再看那畫者的筆觸,樹枝如蟹爪下垂,筆勢雄健,水墨明潔,山石皴線向內卷曲,運筆圓滑,有云頭勾卷之勢。他心頭一緊:這分明是前朝翰林待招郭熙之筆! 鄧雍急問:“這絹布從何得來?”那小工見老爺驟然追問,嚇得結結巴巴:“老…老爺,我也不知,都是宮里來的中使官大人給送來的,你看。”說著指了指門前走廊地下,“說這堆破絹是專門給我們擦填雜用。”鄧雍快步走向那堆早已經被撕扯踐踏得亂七八糟的絹布堆里,胡亂地又撿起幾張來看,發現都是些舊畫上扯下來的,其中有好幾張都是郭熙親筆。他又見前廳和穿堂忙忙碌碌的工人,有幾個也正拿著這些畫絹在擦拭桌幾和欄桿。 他手里撿起幾塊郭熙的殘畫,往門口疾走,突然和一個剛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鄧雍抬頭一瞧,正是中使官王偌謙。鄧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脫口問道:“王大人,這些堆在地上的畫絹是從何而來?” 這位中使官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 回答說:“這些舊絹都是從內藏庫堆積的廢棄畫卷那里弄來的呀。這些個卷子年代久遠,又無人料理,于是宮人們就隨意將他們當做絹布做清理擦抹之用。鄧大人為何如此啊?” “無人料理?你可知這些是先帝最喜歡的畫手郭熙的親筆?”鄧雍激動道。 “哦?下官對畫作并不精通。不過,郭待招的畫嘛…你也知道,官家對他頗為鄙夷之詞,早就沒有人再珍視啦。宮人們隨意處置,也情有可原。我看這絹布還是好好的,丟了怪可惜的,這才拿來度用。” 鄧雍對名畫鑒賞頗有見解,又與郭熙有私交。他看到如今的官家和宮人如此糟蹋這些昔日懸掛于宮殿最醒目位置的作品,頗為感傷。第二日一早,便奏明官家,希望能將翰林畫院內依然收藏尚未被處理的郭熙畫作盡數賞賜給鄧府。哲宗皇帝念在鄧洵武和鄧雍兩代在朝為官,鞠躬盡瘁的份上欣然答應了他的請求。鄧雍也頗為感激,哲宗命翰林畫院對畫作進行整理,命內侍李崇克第二天一早就去提領畫卷然后親自送到鄧府賞賜給鄧洵武和鄧雍。 探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