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順手替他理了理被角,元蘇眉心緊鎖,負手往外而來,見著檐廊下的一眾御醫,幾乎要氣笑,手往里一指,“這便是你所說的并無異樣?” 話音一落,御醫們登時慌得連連磕頭賠罪。為首的陳院使花白的鬢發早就汗濕,心中全然沒底。 后宮之中就這一位主子,又是她親自負責診脈。 若是再沒有法子醫治,只怕項上人頭也難保。陳院使越怕便越擔憂,越擔憂就越驚懼,毫無頭緒。 “陛下恕罪?!?/br> 她聲音都有了顫意,想先帝在時,她就在御醫院供職,兢兢業業三十五年,眼瞅著今年十月就能告老還鄉,榮歸故里,現在卻是懸之又懸。 但若要細思起來,陳院使心中漸漸有個不成體統的念頭。 過往先帝后宮中極不太平,腌臜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如今鳳君昏睡不醒,又無脈象改變。說不定這并非是病。 她眼睛瞇了瞇,越發肯定起來。當即叩頭小聲稟道,“陛下,此事或許另有蹊蹺?!?/br> 元蘇瞥她,陳院使忙不迭往前跪行了幾步,輕聲又道,“微臣今早替鳳君診脈請安之時,鳳君的脈象與當下無異。據殿里的內侍所言,鳳君是在接旨預備選秀之后才昏睡不醒,” 見元蘇面色有所微變,陳院使咬咬牙,狠狠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幾乎是氣音道,“是以,微臣以為,鳳君此乃許是心病。若要病愈,須得解開心結?!?/br> 她話里話外的意思,無非是暗指顏昭昏睡,是拖延選秀之舉。 “心?。俊痹K一拂袖,語氣冷了下來,“孤給你們衣食俸祿,就只得到這些模棱兩可的說法?” 顏昭不是這樣拈酸吃醋的人,這一點,元蘇很確定,“簡直一派胡言!” 女帝薄怒,陳院使登時噤聲?;ò椎聂W發間隱約可見細小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撲簌簌跌落,哆哆嗦嗦接連叩頭求饒,“臣等......臣等惶恐。” “惶恐,孤瞧你們是活膩了!來人,將她們送去刑院,依律處置!” 元蘇平素最煩的,便是這種只會推脫之言的無能之輩,她睨了眼崔掌事,后者登時明白,躬身領命而去。 檐廊下告饒聲不斷,一墻之隔的內殿卻依舊安靜,仿佛與世隔絕。 宮中御醫指望不上,這世間若說醫術,元蘇信得過的,也就只一位素月。護衛已經快馬加鞭去宮外相請。 窗外的月色漸漸深沉,素月來的時候,邊疆的軍報剛剛送至御書房。 過去元蘇不在意后宮,不在意福寧殿,今次前朝后宮之中,她亦不會猶豫。 只是眼下顏昭昏睡不醒,回御書房處理政事之前,元蘇到底有些過意不去,思來想去,一把摘下自己掛在腰間的玉佩放在顏昭枕邊,又與椿予交代了幾句,方急匆匆地離開了福寧殿。 窗外的月朦朧西沉,四處靜謐;內殿里卻人人都提心吊膽,暗暗求著漫天神佛保佑顏昭蘇醒。 素月已經替顏昭行了幾處大xue針灸藥敷,他的脈象看似與常人無異,若是細心再探,便會發現細微端倪,可這種奇怪的脈象,她亦只在古書中瞧過兩三行。 能不能喚醒顏昭,素月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更何況這幾處大xue極易傷腦。 她稍稍擦了擦額頭的細汗,與一旁候著椿予叮囑道,“我先去外面煎藥,你且好生看著鳳君,若有絲毫變化都要及時與我相告?!?/br> “是?!贝挥枰嗖桓荫R虎,一雙眼瞪得圓溜,生怕錯過自家公子輕微的動靜。 可等素月送了湯藥進來,躺在床榻上的男郎卻沒有半分動靜。 女男有別,素月不好近前查看,一切都由椿予轉述。老人忙了半宿,又細細盤問了椿予,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如今鳳君蘇醒只是時間問題,可到底什么時候是準,便是素月也無法斷出。 一夜忐忑后,待天麻麻生亮。 攏在床幔后的身影漸漸有了些動靜,“鳳君?” 緊閉多時的桃花眼應聲緩緩睜開,椿予驚喜地上前,剛剛伺候著顏昭擁被坐起,還未來得及通知候在外的素月,就被顏昭一把抓住了手腕。 “椿予,你怎得,怎得身量長高了這么多?” 男郎滿目疑惑,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上耳后,似是難以置信地又伸手捏了捏椿予的臉頰,“還有你的臉,怎么會有一條疤?” “鳳君,您怎得了?”還來不及開心的椿予微微一愣,老實地答道,“奴臉上的疤進宮不久便得了,這些年若非鳳君賜下養顏膏,這疤許是更丑陋?!?/br> “......椿予,你說什么呢?” 顏昭剛剛才醒,一雙桃花眼里尚有未褪去的懵,如工筆取天地艷色化成的容顏清俊,耳尖微微一紅,“圣旨還未到府上,你怎能,怎能直接喚我鳳君?!?/br> “而且。”他露出些詫異,“你小小年紀怎么也學會了扯謊來取笑我?” “......”椿予被他話里的意思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鳳君,您忘了嗎?” “忘了什么?”顏昭側臉,剛要再細問問。眼眸忽得定住,他驀地坐直身子,往四周認認真真看了幾遍,“這里——這里——不是我家。” 顏昭眼神明顯慌亂起來,先是低頭檢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衫。 質地上好,手感絲滑。卻不是顏府能使用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