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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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翁還能不知道王竹年紀小,送到臨水亭頂多被罰些役活?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讓歪了心性的王竹明白,知畏懼!身為家翁,絕不會因為王竹是孫兒就徇私!姚婦做惡事,會被棄;王家子做惡事,同樣嚴罰! 這種舉動本身,才是對王竹最嚴厲的敲打!而非此子能受到何種懲罰! 老人家當著孽障的面,將事情原委跟任朔之講清,王竹猶如五雷轟頂,一下癱倒。王禾拽了兩次,都沒把從弟拉起來。 任朔之抓抓頭,王戶這可給他出難題了。首先,王竹身高不足六尺五,屬于律法寬宥的范圍。再者又是親屬“舉發”,并無此子犯罪的真憑實據,老人家的話里,還充斥著“疏于管教”的自責。 這能咋處置?唉,真是出難題?。∪舴强丛谕馍兴湛匆幌峦鯌簦F在就把這一老、二小攆走。 “老丈,這樣吧……如今天寒地凍,鰥翁那正好缺個照料起居的,就讓王竹去照料鰥翁,一直照料到季春時,如何?季春若改過,老丈叫他歸家,若不成,延至端午。如何?” “鰥翁那不是有一家人在照料?” “別提那家愚母子,懶的都快生蟲了。天氣暖和后,鰥翁就將他們攆走。” “原來如此。謝亭長大人了?!?/br> “天冷,老丈快回去吧,我讓手下將王竹送過去?!彼D向王竹,斥道:“王竹聽好,季春之前,只許家人來探望你,你不得歸家??梢涀?!” 記住什么?什么不得歸家?王竹被程霜提起來時,渾身跟被打折了一樣,根本走不了道?!按蟾浮拧蟾浮彼麖念^至腳冰涼,嗓子好似是瞬間腫起來了一樣,堵的他連哭聲都跟蚊子般?!按蟾覆灰伊嗣??阿父也不要我了么?沒人要我了,嗯……” 村道外。 王二郎心情一直不好,先是埋怨:“家里沒牛時,走著去鄉里,有牛了,還得走著去。咱養牛圖啥?” “二叔說的對,咱回去牽它?!?/br> “別別別。天多冷,牽出來再凍著它。唉,你大父這回是真狠下心不要阿竹了?!?/br> 二叔終于講出憂愁,王葛早想好如何勸解:“我不這樣想。大父真不要阿竹的話,直接去鄉所把他的名籍從咱這一戶分出去就是。這種稀罕事,鄉鄰很快皆知,到時哪還有阿竹的容身之地?” “哎?是??!”王二郎越琢磨越在理,“所以你大父是想教訓這孽障?帶他去任亭長那,是想嚇唬他?讓他知曉真犯下惡行后,就得像那些隸臣一樣了?” “但愿阿竹能知曉大父的苦心。不過啊……看二叔、三叔都不知曉,還能指望他?” 王二郎連忙甩腮幫子:“我知曉!你一說我就知曉了。不過你三叔笨,你得說好幾說才行。” “二叔數落三叔笨,我回去后告訴三叔?!?/br> 王二郎心情大好,說道:“不用你告。回去后我先當著他面數落他?;?,要不咱別買藥了,你三叔是鬧心病,費谷糧干啥?” “我也這樣想的。” 叔侄倆打趣歸打趣,哪能真不買藥。 來到鄉鎮后,發現街兩邊盡是賣農具、冬酒的,挑擔貨郎則多賣辟邪的桃人和葦索。 布肆前正有人吆喝:“進新布了,買布過臘月啊?!?/br> 豆肆門口也有人喊:“五色豆,買些五色豆,臘月里煮了驅病驅災?!?/br> 各類醬肆前更為熱鬧。 轉過一條街,賣爆竹的居多。哪種爆竹好?篾匠最不喜的那種。 過年燒爆竹時,想聽“噼啪”動靜大的,需得竹管粗、竹節密、砍伐的時候越近越好。所以現在還不是買賣爆竹最好的時候。 叔侄倆雖觀望著繁華熱鬧,腳下并不停歇。找到藥鋪,說明王三郎的受寒狀況,以三升新糧交易。本來兩升糧買兩劑藥就可,但是藥鋪再過十天就歇業了,叔侄倆就多買了一劑。 去鄉所申辦路證很順利,鄉吏直說已經知曉此事。 因為此次王二郎送王葛去,二人均要把帶的行囊、錢糧仔細說明,包括不駕畜車、不執農具器械。鄉吏一一記載,數日后會將制好的過所竹牌送至臨水亭在賈舍村的營地,不必王葛重跑一趟來取。 離開鄉所時,王葛遇到了木鄉吏。 木鄉吏笑著道:“前段時日,我才跟友人說,頭等匠童在我帶的那批考生中,沒想到小娘子已經成為頭等匠工了。慶賀呀!希望下回再見,小娘子已是匠師。哈哈!” 叔侄倆眉開眼笑的跟木鄉吏道別。王二郎比侄女還樂,走起路來拽拽晃晃。沒尋思擦肩而過一個娘子時,對方朝他臉上扔了個手巾。 王二郎眼前一黑,拿下來,伸手欲還。 王葛尷尬的轉眼珠,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還真是! “郎君,我家住東巷里,姓聶?!边@娘子說她勇敢吧,她一直羞怯的半捂臉,也背著身。說她不勇吧,講述的還挺清晰。 王二郎臊的臉通紅,把手巾往侄女身上一擲。 扔給我干啥?王葛拿著手巾,總不能硬塞回娘子吧?“聶,呵……二叔,你、你……” 王二郎的臉都羞紫了,扯著王葛,嘴型催促:“走哇!快走快走?!?/br> 王葛也齜牙咧嘴的嘴型回復:“快走快走?!?/br> 叔侄倆速逃。 聶娘子等不到回音,回頭一瞅,人早不見了! 走上鄉道后,王葛才仔細瞅那手巾,幸好上面沒繡物、沒繡名,從鎖邊來看,聶娘子的女紅很好。 王葛伸高手臂,松指。 手巾被風刮跑,很快落至葦叢里。 遙遠的一處野葦之地,楊婦回首,沖賈舍村方向嗤笑。怪不得姚家將姨妹嫁走,不告訴王竹呢。這孩子年歲不大,心卻跟狼似的,一點人情不講。她好歹送他遠途歸家,離開他家時,他竟一眼未看她、未謝她、更別提送送她。 “呸,小畜牲!若早知道,半路繞圈餓死你!”楊婦發完狠,繼續行路。 第86章 86 一戶三鰥男 叔侄倆歸家后,先探望王三郎,見其已能下地,皆放心。 王荇跟小尾巴一樣跟著王葛來灶屋。 王菽把留出來的晚食熱透,王葛跟二叔直接蹲在灶前吃。 藥釜置于最小的灶眼上,王菽把草藥倒進去,加水煮藥。 王荇觀望庭院無人,蹲到了二叔、阿姐跟前,講道:“竹從兄被臨水亭罰去鰥翁那了,平日幫著烹食、暖被、打掃雜活,只要照顧好鰥翁就行,不需干別的。臨水亭的求盜大人親自送竹從兄過去的,正好被魏姥見著了,問咋回事?求盜大人可好了,他說今冬太冷,怕鰥翁挨凍,特意再雇個半大勞力貼身照看鰥翁,管吃、還不用干噼柴重活,唯獨季春之前不許竹從兄歸家。魏姥羨慕的不得了,嘖嘖……追出求盜大人好遠,嚷著讓張菜兄去跟竹從兄作伴哩?!?/br> 賈嫗一“咳”,進來,王菽趕緊專心煮藥,王荇捂嘴。 老人家先看看釜內的藥,然后嘆聲氣,道:“三郎就是心病,知道每日都能去看那孽子,病就好一半了。” 王二郎問:“那阿竹……嚇壞了吧?” “嚇壞了好!”賈嫗仍又氣又心疼,“不嚇破他膽,他不知道輕重厲害。你三弟那窩……那老實性子根本管不住兒郎,所以你阿父說了,往后讓阿蓬也住主屋。對了,你們今日去鄉里,沒看到桓小郎啊?” 王葛說:“沒有,鄉兵比武應該不在鄉鎮上。對了大母,有樁稀罕事……” 王二郎臉通紅,立即把剩下的半張餅塞到王葛嘴邊:“吃!”吃總能堵住你嘴。 王葛嚼著餅道:“我在鄉上碰到了木鄉吏,就是我考匠童時……二叔你干嘛?” “還我餅?!?/br> “大母,你看二叔!” “還我餅?!?/br> 眾人的笑聲令小賈氏停步屋外。 她嘴角別扭的上提,想跟著她們笑,好難。她整天愁的掉頭發,叔郎一病,以為王家終于能跟她一般,都發愁了。沒想到,呵,沒想到,一個庭院里,還是兩種活法。 一家人,不該要愁都愁,要笑都笑嗎? 王葛的聲音傳來:“我和二叔的過所竹牌,過幾日就能送到村里。大母,我想好了,二十那日就啟程,萬一路上變天,我和二叔就是多投宿驛亭幾日,也耽誤不了入學?!?/br> 小賈氏特意從灶屋門口過、進雜物屋,舀了些魚醬、咸豆子,出院門而去。 賈嫗沉臉,不好當著阿菽的面罵小賈氏鼠賊。 王葛把剩下那口餅還給二叔,來雜物屋,分別將瓿、甕的蓋子蓋好。小賈氏又是只取一點送回娘家,總如此,賈家肯定不滿,定以為姻家苛待新婦,瞧不起婚家。 兩日后,王三郎恢復氣色,怕老父生氣,每隔兩日才去鰥翁那看一下王竹。 王葛抓緊時間制木規,自制了許多削尖的燒火棍,完全能當鉛筆用。倆月密集的制器經歷,令她無論畫直線、曲線、一尺之距、小圓,都是一筆下來,不需修正。就連王翁的刨木手藝,王菽對分、寸的掌握都提高了。 望日一過,王葛收拾行囊。直尺、矩尺、每種木規均分別而置,篋笥內、器與器間全用葦絮墊著,減少磕碰。 就這些,基本將叔侄倆的竹筐占滿了,鋪蓋只能搭在上頭,然后再加一層葦席,防備雨雪。 十七日。 鐵風特意來王家一趟,捎來滿滿兩筐年貨,有冬酒、咸rou、咸魚、粗鹽、稻米、五色豆子、葦索、桃人、撥浪鼓。更讓孩子們歡喜的是,馱筐的毛驢先寄養在王家。小黃牛也哞哞叫,好似知道有伴了。 十九這日。 小賈氏清早一進雜物屋,見所有瓿、甕都不見了,唯有糧袋堆在角落,立即嚎啕大哭。 牛、驢都跟著她叫。 將近臘月,老人最忌諱哭聲。除了王翁和大郎,其余人皆出來,賈嫗再也忍不了,斥道:“新婦!你又鬧啥?今日若不說個清楚,你就歸家吧,要哭回賈家哭,別喪我王家!” 王二郎要揪新婦回屋,小賈氏甩開他手,嚷道:“王二你這豎夫別碰我!歸家就歸家,反正你們都姓王,我是唯一的外姓,我就遂你們意!” 她一邊急走、一邊揚頭高喊:“村鄰都來評評理,哪有防新婦跟防賊似的夫君?我賈家不如姑舅家日子好,往自家討些咸豆,每回都只敢抓一小把啊……” 二郎豈能容許家丑外揚,逮住她往回拽,想捂她嘴、被小賈氏反手狠撓,王二郎痛叫松手,臉上見血。 這一抓夠狠的,追過來的賈嫗等人全嚇壞了。王葛沖上去,摟住二叔的腰,王禾跑到小賈氏跟前,“啪”的被抽一巴掌,把王禾打懵。 道上已經聚來村鄰,小賈氏扯著嗓門喊:“村鄰都來評評理,我從嫁到王家,何時在外頭數落過王二?可講過半點不敬姑舅的壞話?可這家人呢,背著我、管我叫鼠賊!鼠賊?。【鸵驗槲仪皫兹胀约易セ匾话严潭?,就被當成鼠賊??!” 王二郎:“你閉嘴!” “是你閉嘴!” 賈嫗:“都閉嘴!新婦,你、你……”老人家氣的眼前發黑,往后一倒,王禾快步跑回來,和姐妹們撐住大母。 王菽哭著給大母捋氣。 王翁沒辦法,出來院門?!岸苫貋恚銒D決意要走,我王家不留。我們也不需跟她辯駁。諸鄉鄰!切勿聽風就是雨,誰是誰非,此婦歸家后便知!阿蓬、虎頭,不必掩門。我王家無錯,不懼怕一戶三鰥男的聲名。都回屋!” 小賈氏氣極反笑:“哈哈!都看到了吧。一戶三鰥男,是生怕我賴著王二嗎?誰稀罕?誰稀罕!王二,你若不是豎夫,不是愚貨,現在就與我去鄉里離婚,想休我,做夢!” 王二郎重新出來:“好!這便去!勞煩諸鄉鄰作保,今日誰反悔,誰死無葬身之地!” “對!誰反悔,誰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小賈氏的阿母跑來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此嫗一近前就捶搡小賈氏,一邊打、一邊哭著質問:“你鬧啥?大清早的你鬧啥?我賈家的顏面都叫你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