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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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嫗心軟,把王竹招呼過來,沖他腚上一打,又氣又心疼道:“該!你這回知道家好了?知道你那阿母靠不住了?” “嗯嗯嗯!孫兒知道了,她不是我阿母了,她嫁走了。我外大父、外大母都不告訴我她嫁到哪了,嗚……她走的時候,我都不知道,嗚……” 王葛冷冷看著,心想姚婦若聽到這番話,會傷心成啥樣?這就是姚婦寧愿被棄也要保住他聲名的兒郎,才半年時間,就變成“不是他阿母”了! 王翁為自己有個如此不孝、忘恩的孫兒感到羞恥。他輕輕嘆出長氣,是時候告訴老妻真相了。但家丑不能當著外人的面處理,就對楊婦謝道:“勞煩你了,這么遠的路,把阿竹送回來。” 楊婦不敢看眾人,搖搖頭,繼續杵在門口。 “大父。”王葛出聲:“咱家住不開,趁天亮,我跟大母帶著楊姨去村西鄉兵營地吧,好些鄉兵都去鄉里比武了,肯定空出許多茅屋。” “對,對。你們這就去。”王翁暗責自己湖涂,剛才正想讓這婦人留宿,在雜物屋和牛擠一宿,忘了家里有倆鰥男,真留此婦人,明天村里肯定傳言四起。 王竹哭的一抽一抽,根本沒看楊婦。 似亭長、求盜這些低級亭吏,級別再低也是吏,都不必參加鄉兵武比。王葛找過來的時候,任朔之、程霜等人皆在。有王葛,賈嫗是不用出頭的,王葛揖禮后,笑盈盈說明來意。 周圍皆是兒郎,把楊婦嚇壞了,她終于壯著膽子跟賈嫗說:“我、我是寡婦,不能住這。” 任朔之粗嗓門道:“寡婦怕甚?程霜,帶她去隸妾那,那邊盡是寡婦!騰出個不漏風的屋子,咋不能湊合一宿!” “謝亭長大人。”王葛揖禮謝過后,跟忐忑不安的楊婦解釋:“沒辦法,都怪姚家沒跟你說清楚,我家庭院小,無法留宿外人。明早這里還能白領一頓早食哩,吃完后,你趕緊上路,我們就不送了。” 程霜吆喝楊婦:“快點吧,王匠工沒誆你,快走兩步,到隸妾營地還能趕上晚食。” “勞煩求盜大人了。”禮多人不怪,再加上王葛一笑,雙眼彎彎的,極為溫婉。 程霜擺著手:“小事小事。”帶著楊婦離去。 祖孫二人往回走,王葛決定先提醒大母王竹的事。今晚或明日,家里肯定會亂騰一陣,大母上年紀了,若沒防備很容易氣傷。 提醒歸提醒,得講究方式。 “大母,有樁事……我可能做錯了,我一直不敢跟三叔說。”王葛說到最后,垂低頭,聲音漸小。 “你三叔?有你三叔啥事?不怕,跟大母說,你自小就懂事,犯錯能錯到哪去?” “那晚大母和我為了守滾燈,睡在院里。那晚起了挺大的風,阿竹很晚還出來屋,還跑兩趟茅房!我覺得挺奇怪,就記在心里了。第二日姚婦離開咱家后,我在灶屋問阿竹,是不是他夜里上茅房的時候逮的鼠,幫著他阿母干壞事?” “啥?那他、他咋說的?” “他一下就嚇得坐到后頭柴垛上了。我就知道猜對了!我記得……我氣的離開灶屋找大父說這事時,阿菽進灶屋了,不知道有沒有看見阿竹坐在柴垛上。” 賈嫗停住腳步,年歲大,經歷的事多,她心里已經往更可怕處揣測。“你跟你大父說了?那你大父……” “我大父肯定信我啊!但是,”王葛挽緊大母手臂,顧忌的看看四周,小聲說:“大父若直接問阿竹,他又不傻,能承認?而且姚婦自己把罪都擔了,是不是阿竹幫著逮的鼠有啥要緊的?興許阿竹也不知道他阿母要鼠干啥用的?只不過事情出了以后,他才想明白,才知道害怕。” 王葛緊接著一嘆氣,愧疚道:“今天阿竹回來,又瘦又臟,跟離開之前一樣,都沒長個頭,在沙屯肯定受了不少罪。唉,當時都怪我,沒憑據就直接找大父去了。后來大父看阿竹惦記姚婦,不吃不喝光掉淚,對三叔哪還有半點孝心?才失望、索性讓他去沙屯。想是沙屯確實窮,他終于想通了。大母,今日看到三叔哭的好傷心,我真……真對不起三叔。” 賈嫗拍拍王葛的手背,迎著寒風,流著傷心淚。她縱使不信孫女,還信不過夫君嗎?夫君是那種沒憑據就舍得把孫兒往外攆、一攆半年的人嗎?怪不得啊,始終不讓三郎接這孽障回來!“大母,知道了。我虎寶沒錯。” 誰對、誰錯,還用孫女變著法的提醒嗎? 王竹啊! 定是讓姚婦頂了罪行!那夜逮鼠、想縱火的孽障,是王竹啊! “大母快看,是二叔。二叔!”王葛沖遠處使勁搖手。 王二郎憨笑著跑來,問:“你倆出來干啥哩?” “等二叔唄。” 王二郎莫名其妙的笑出淚來。咋回事?咋如此歡喜?歡喜到想掉淚。 第84章 84 各自鬼祟 王竹難受的想掉淚。 黑黢黢的東廂房內,他縮在床角,裹兩層被褥也沒覺得暖和。咋覺得回來了還跟在沙屯一樣呢?一樣冷、一樣沒人管他。唯一好的,是晚食時把他當成一家人,不似姚家,吃飯總避著他。 可恨姚家吃的還是阿父帶去的糧呢! 大父把阿父、二弟都叫去主屋了,要說啥事么?為啥不叫他?還是所有人都去主屋了,單不叫他? 王竹一邊亂琢磨,一邊盯著從前阿母睡的位置,神情再無想念。才半年就再嫁不說,嫁到哪都不告訴他,他可是她親兒啊!外大父、外大母不叫她告訴自己,她嘴巴就縫上了嗎?偷偷和他說,外大父他們能知道嗎?分明是她自身不想和他這個親兒再相見。 好狠的阿母!不配為母,活該被阿父棄! 王竹忍不住下地,趴門口、凍回去,再扒門縫、再凍回去。主屋亮著燭,都舍得點燭了?什么事不能明日天亮了說,還要費燭油、非得今晚說? 次房。 小賈氏躡手躡腳的出來屋,才走兩步,主屋門口就邁出個小身影,是王蓬。“二叔母?為啥彎腰走道?” “小畜牲!”小賈氏低罵句,回屋。想偷聽主屋說些啥,沒想到兩個老貨如此賊,派小畜牲看門。 王蓬立了大功,速回里屋附在王葛耳旁說了此事,小家伙眼中倒映燭火,亮而清澈。王葛贊許點頭,攥住他手給他暖著。旁邊王荇起身,出去盯門。 草簾相隔的里屋,沉悶一片。 王翁想了想,決定還是直說:“阿竹,不配為王家子。之前想縱火燒自家庭院的,不止姚婦。姚婦一人頂罪,是故意留下這孽障,繼續禍我王家。” 王葛簡直要為大父這番話喝彩!一語,將姚氏自以為是的用心良苦,解讀為更陰險的惡毒! 王三郎怔忪而望,驟然間哪能思量明白。 王蓬已經懂事了,身體一下繃緊,王葛攬住他,撫他背。 王二郎同樣滿腹疑問,看大兄穩坐、阿葛平靜、就連女兒阿菽為何也跟她從姐似的?就更湖涂了。天啊,他就出門割了趟草,咋就出這多事?阿竹徒步歸家,他都沒和這個久別的侄子說兩句話哩,阿竹咋就成了助姚婦縱火的孽障了? 王翁很滿意兒郎們沒有冒失打岔的,繼續道:“那夜阿葛和她大母在院里守了一夜滾燈,怕的就是火、防的就是人!原本防的是外人、外火,沒想到啊,差點被自家人連庭院帶人,將我等全燒死!幸而那孽障跟姚婦一樣愚蠢,深更半夜冒著大風一趟趟上茅房,引起阿葛防備。姚婦被棄離開時,阿葛見那孽障都不知道送送他阿母,就質問孽障,是不是他上茅房時逮的鼠,助姚婦作惡?結果孽障嚇的無話可答,栽在柴垛上!此事關系聲名、甚至性命,那孽障又不是阿艾,倘若有理為何不反駁?為何不反駁?!姚婦認罪時一句句數落孽障的『嘴巴縫上了』是罵孽障?還是提醒孽障一定不要開口、全當嘴巴縫上了?她母子二人勾結作惡、作惡不成還要愚弄我王家!卑劣至極! 此刻起,誰敢為孽障說一句情,就跟孽障一樣、跟姚婦一樣卑劣!就休再做我王家子!” 王三郎在阿父一聲緊似一聲的斥責中,渾身哆嗦,牙打顫。 王蓬不敢哭出聲。 屋里唯一安寧的,是熟睡中的王艾。 燭火明明暗暗,跟隨王翁聲聲斥責,將賈嫗、王菽的傷心,長房父女的鎮定,二郎、三郎的驚恐無措,王禾、王蓬的難以置信與害怕,全都晃在各自臉孔上。 屋外,不死心的小賈氏、鬼祟的王竹各被王荇逮到一回。此二人如二鼠,偷聽未遂,愈發芒刺在背。 主屋內,王菽開口:“當日,從姐出來灶屋,我進去,阿竹的確坐在柴垛上。當時他還咋呼了一聲,我以為他是被姚婦之事嚇的,沒想到,我沒想到……”她緊偎賈嫗,問:“如果那晚,那根麻繩真被點著了,那咱家?” 賈嫗搖頭,不敢去想。 王葛:“我只能說,那晚他沒機會作惡。但家賊如鼠,誰能日夜提防?” 王翁:“二郎,明日起早,你隨我押那孽障,交予臨水亭亭長。” 王三郎頓時叩低嵴背,喉嚨里發出壓抑哀嚎。 王蓬摟緊王葛,泣不成聲問:“從姐,從今后,我是不是沒阿兄了?” “有。你還有禾從兄。” 王禾沒想到王葛這樣說,王蓬緊接著撲到他懷里,王禾感受著從弟幼弱的小身板,慢慢的,學王葛那樣摟緊他。 王翁看向三郎,也流出老淚,哽咽道:“平時不教子,此時后悔有何用?” “嗚……啊……”王三郎無處發泄悲痛,手一下、一下捶地。 夜風如此寒涼,刮的人臉疼心疼。 小賈氏瞅見主屋出來人了,是叔郎回東廂房了。可她左等右等,都沒等到夫君回來。小賈氏氣的嘴直抖,王禾竟然也沒歸!“想休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輪到我了?呵,做你們夢去吧!哼……我又沒犯七去,誰都別想休我。老不死的,王二你個豎夫,都別想休我!” 東廂房。 哭腫眼的王三郎做夢似的走。黑暗里,王竹撲過來,委屈的叫著“阿父”。 “阿父,我才歸家,你咋不管我?咋去主屋那么久?阿父,你身上涼,被窩我捂熱了,阿父來。阿蓬、阿艾哩?” “阿……嗯……睡主屋了。”王三郎鼻子囔,不想多說話。 “阿父,你咋了?阿父你……” “你大父唄,又訓阿父了。沒事。”王三郎這輩子頭次說謊,“快睡吧,阿父攬著你。” 王竹放下一半心。“阿父別傷心,我以后會好好孝順你,好好帶弟、妹。” “嗯。以后都要聽話。” 王竹更放心了。 這一夜,王三郎被長子摟著,身體一直僵著不敢動彈,但心里亂騰騰,絞的他頭昏、心躁。終于睡著后,他夢到王竹蹲在一處破草屋后,用火石打出火星,引著了茅草。 幾個呼吸間,草屋就燒著了。 夢里的王三郎找不到水救火,用寒衣抽打,根本不管用,寒衣也著了。王三郎大罵:“你個孽障,果真是你!連阿父也想燒死嗎?” 王竹連連后退,解釋:“阿父難道忘了,我說過會一直孝順你的。阿父不信?你去門口瞧,我燒的是二叔呀。” 我燒的是二叔呀…… 我會一直孝順你的…… 啊!王三郎憋在夢魔里使勁嚎、抽打火焰,使勁嚎、抽打火焰……王竹虛化不見,唯火撲天蓋地! 第85章 85 用心良苦 久不病者,一旦被寒邪入侵,頃刻如山倒。 清早,王三郎額頭發熱,難受的咋躺都不得勁。 院中,王翁在東廂房外徘回了數個來回,終是堅持昨晚的決定。“阿禾,把阿竹叫出來吧。只說去趟村西,勿說別的。” 他又囑咐身后二郎:“你帶阿葛去鄉里藥鋪,給你三弟買藥。勿貪賤從貨郎那買。順便去趟鄉所,阿葛去南山入學的過所路證,該報上去了。” 東廂房內,王三郎昏沉中見長子被叫出去,強撐著坐起來喊:“阿竹!” 王竹停在門口道:“阿父快躺好。大父叫我哩,我稍后就回來。” 王三郎嘴巴半張住,下巴抖動,淚流滿面。兒啊,一時半刻的,你回不來了。可別怨你大父母,別怨你阿父!兒啊,你大父是擔心阿父無能,管不住你,才將你送到能管住你的地方。別害怕,你年紀小,定不會和那些隸臣干一樣的重活,咱們父子總有辦法重聚,總有辦法。 愚心愚智的王三郎也算透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