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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晉女匠師在線閱讀 - 第46節

第46節

    賈嫗把孫兒抱起來,王荇悄聲把井邊的事說個清楚。

    老人家“嘖嘖”兩聲,更鄙夷。“阿葛啊,外頭冷,快回屋。阿菽!跟大母回屋。”

    院墻外頭刮起幾許枯葉。

    小賈氏一句話都沒跟女兒說上,莫名覺得自己就跟這枯葉似的,被王葛霸占枝頭。罷了,這次她認栽!“王葛,你從妹老實,不管你我有何仇怨,希望將來都別撒在阿菽身上。”

    “昨天那鼠狼往哪跑了?”

    “什么?”

    “阿菽跟你說了些話,才嚇著那鼠狼?才跑的?”

    “你……你在胡說些甚?”

    “你平日不是一直嫌我不教阿菽嗎?我教的好吧?”

    小賈氏臉上的狠色頓住,變成驚、懼、不敢置信。葛屨子在說什么?是在說編竹,還是指昨天阿菽的那句話……

    王葛沒再激對方。這就是一個庭院里生活的壞處,總得防著陰私者狗急跳墻。幸好此大晉有匠師令,長房隨著她考取匠童、匠工,不但自身有底氣,也讓大父母意識到,長房將來不必依托給次房、三房了。賈婦當然也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著急使壞,將偽裝的面皮暴露。

    王翁祖孫在天黑時匆匆回來,不但背筐滿載,每人手里還抱著捆帶絮的葦桿。

    匆匆吃過晚食,賈嫗、王葛緊著給袁彥叔縫寒衣。王菽將大父、阿兄割葦時刮壞的寒衣縫補。

    又到了桓真教王荇讀書的日子,王二郎早早將桉桌搬到次主屋窗側,看到王葛在地上畫的密密麻麻的線條,故意問:“阿葛真本事了,這就是畫符吧?”

    “我若會畫符,先給二叔畫個護身符。”

    王二郎心里這個舒坦。

    王葛緊接著問:“嘻,二叔,剛才我大母往灶屋去了,端的是三叔剛磨好的新麥面不?”

    “對。你大母要給桓郎君蒸胡麻餅吃。”

    “哦。”王葛想多了,還以為大母想給二叔補身體,那樣自己也能嘗上兩口。

    桓真和鐵風過來王家時,一進院門就聞到香氣。賈嫗這回親自持灶,揉面時就攙上胡麻,表層灑的更多,每張餅熟了后,稍蘸鹽水,在釜底將餅皮烙脆。

    桓真自當了鄉兵,頓頓都吃不飽,今早領到的麥餅有糠皮,領到時涼的梆硬,鐵風一直揣在寒衣里捂。倆人空腹而來,乍聞餅香,都忍不住嘴饞腹鳴。

    二人在灶屋狼吞虎咽吃完,來到次主屋時,王荇已經很自覺的習了一會兒字了。

    姐弟倆將屋里有光亮的地方平分。

    鋪上兩層草席,王葛無法畫線,開始制規。桓真過來,讓王荇繼續寫字,他走近王葛,看她用帶著棱尖的石塊在木板上刻線段。她先刻橫直,數足長度后,在橫段中間位置往上刻,數足高度,再在豎線頂端往下方橫線兩端畫邊角。

    桓真贊許的點下頭,這確實是制此種固定木規之法。他回至書桉,說道:“阿荇,今日教你算數。這個木牘上,是我寫的九九表,以九九八十一起,二半而一止。王小娘子也可旁聽。”

    “是。”王葛早知古代有乘法口訣,聽桓真將牘上之字念完后,明白了,和前世的口訣基本一致,就是排列順序相反。另外,牘上的數字寫法,“廿”代表二十,“卅”代表三十,“卌”代表四十。

    如往常一樣,桓真只整體念一遍,然后分成三部分教。

    由九至七,為第一部 分。他念一句,王荇看著木牘跟一句。三次后,王荇自念。又三次后,開始背誦。王葛看阿弟負手而立,一邊吸鼻涕、一邊裝老成、一邊背錯雙眼發虛的樣子,咋看咋覺得可愛。

    啪!她左手背被桓真敲了一竹尺。

    “阿荇停下。王匠工笑的如此歡喜,想必已經背過了,我等聽王匠工背。”桓真把木牘一扣,防備王葛偷看。

    竹尺在他另只手心中輕敲、輕敲,這分明是在蓄力啊!

    王葛盯著竹尺,開口:“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五八卌……二七十四。”

    她故意結結巴巴背完,鐵風在后頭沖她點下頭,告訴她都背對了。

    王葛剛眉眼一彎,桓真就訓王荇:“看到沒?你阿姐只教幾遍都記住了,你呢?是沒吃飯還是昨宿沒睡?站直!鼻涕擦掉!哭甚?繼續背!”

    屋墻外,王蓬剛躡手躡腳過來,繼而躡手躡腳離去。嚇死了,還以為能聽典故,沒想到從弟又被狠訓。

    晌午,桓真、鐵風提著兩籃餅走時,王荇的臉都哭皴了。

    賈嫗不知道咋回事,還勸:“隔幾天你桓阿兄就又來,實在想念,過兩天送寒衣時,你跟你叔父一道去。”

    “嗚……嗝!”王荇鉆到阿姐懷里抽泣痛哭,好傷心,好丟臉,一上午被訓了百回,手都被敲肥了。

    王葛心疼的撫他背。“阿姐都背過了,這兩天定教會你,送寒衣的時候,你大聲背給桓郎君聽,好不好?”

    “嗝嗝嗝!”

    桓真二人拐上南北道后,鐵風感慨:“這些餅子應是新麥磨的面,磨了好些遍。王戶這樣的人家,最多在臘月才舍得吃新糧。”

    “翁姥都是仁善長者,仁善者,必有善報。”桓真再嚼一個,提醒鐵風:“你再絮叨,回了營地可吃不著了。”

    “哈哈,這倒是。”

    縣邑,北閭里,船匠肆。

    姚大匠師不僅是木匠師,還是船匠師。他在匠工考后,原本要啟程去洛陽了,見到桓縣令拿來的“不怕漏”竹船模,立即意識到自己揚名、甚至能晉“宗匠師”的時候到了!

    所以哪怕將啟程日子縮短、晝夜趕路,他也要先把“八艚艦”制出來,試水!

    歷史是很有意思的事情,王葛不敢將船模取名為“八艚艦”,在姚大匠師這里,又歸于此船艦原路。

    第77章 77 見到紙了

    王葛制作的粗糙竹船,只是給船匠師們開啟了隔艙防沉的道理,實際應用于大船,匠師們得走很長一段摸索之途。

    不僅要做到艙板完全密封水,還要考慮怎樣加固龍骨?目前最大的戰船最多可隔出幾艙?不同載重條件下,至多容許幾艙進水?單艙進水時,是否真能一邊行船、一邊修補?

    姚大匠師的時間肯定來不及測試如上,他只需將最簡單的八艚艦打造出來,在南江試水不沉,此功就歸于踱衣縣、也歸于他自身了。

    王葛是否能在大晉制船史中留下姓名,不在桓縣令,要看郡府向朝廷上報的牒牘。

    賈舍村。

    桓真以為胡麻蒸餅就是王戶回報的謝意,沒想到兩日后,王翁帶著王二郎、王荇來鄉兵營地送寒衣。

    一件件寒衣寬而肥,一看就舍得耗布。且布料不是最次的粗葛,是稍好些的結實厚葛,葦絮更是填的厚實,針腳密縫。桓真的衣、裳各有兩件,袁彥叔、鐵風、鐵雷各一。

    桓真已非從前。幾件粗鄙寒衣,富貴人家確實不屑,可對自耕小農來說,耗費的是幾年積蓄,能抵半頭牛價了。如果單為前些天救王二郎的事,這些寒衣絕來不及縫。

    十管面脂!桓真想起來了。他肅容揖禮:“謝阿翁,此寒衣正是我等急需。阿翁回去后,定要代我謝老姥。”

    王翁一直擔心人家看不上寒衣,這才放心。

    桓真瞧到王荇緊繃小臉,目露期待,就問:“怎的,九九表記住了?”

    “是。桓阿兄,我能現在誦給你聽嗎?”

    “可。若誦對,有獎勵給你。”

    “謝桓阿兄。”王荇牢記阿姐交待,負手,肅容,自信的大聲背誦,待他背到“二七十四”后,未停,一直誦至九九表結尾“二半而一”。

    桓真暗贊!難怪夫子看重此童資質,對于一個從未接觸過算數的村野孩童來說,三日時間將固定課業完成之余,再將九九表背熟,絕對是天賦聰慧了。

    他拿出獎勵,是幾對磁石。前些天拿走了竹節小人,便還以磁石。告知王荇磁石玩法后,鐵風拿來一個篋笥,交給王翁。

    桓真鄭重囑咐王荇:“這是夫子剛托亭驛送來的,里面有新的筆、墨,還有紙張。亭驛明日走,你回去后將讀書以來的心得,全部書于紙面,明早卯正前送過來。我教你讀書有段日子了,總得給夫子看看成績。”

    一提夫子,王荇眼淚汪汪,下巴抖著愧疚道:“桓阿兄,我不對,夫子對我這般好,我卻記不清夫子模樣了。”

    桓真蹲這孩子跟前,輕撫他肩。“相見時,自然就認出來了。”

    “真會相見嗎?”

    “夫子那樣的大儒,豈會輕言,他說再有會面時,就絕對有。再者,有我呢。”

    “嗯。那我阿姐也要給夫子寫心得嗎?”

    “當然。不過……你不得代寫。”

    “唔!”王荇覺得自己可能多嘴了。

    回來路上,王二郎問:“我咋覺得阿母把桓小郎的寒衣做大了?”

    王翁:“你懂啥,桓小郎正是竄個的時候,轉過年就穿著正好了。”

    “嘖嘖嘖,又不是葦子,能竄那么快?”

    “你現在話倒挺趕趟,剛才杵那一句不說,我瞧你才是葦子!下次再有這等事,我不如帶三……唉!”一個不如一個!王翁搖頭。

    “阿父,沙屯又來信了?”

    “沒有。張戶家的牛車不跑遠道了,怎么都得年后了。唉,我愁的是……算了,不當著虎頭說這些。”

    王荇拉住大父的手,懂事道:“大父,我給你捂捂手,手暖了,就不生氣了。”

    大父母的愁事,他其實知道,他是聽蓬從兄講的,蓬從兄是偷聽到的。村鄰又有給阿父說親的,仍沒有給三叔說親的。大父母認為的聽話、最老實的好兒郎,在村鄰眼里,都不如阿父這樣的有疾者。

    三人很快回來,把篋笥放到次主屋后,王翁和二郎就回主屋了。小賈氏郁悶的掩門,今日她特意用柴灰描了眉,結果夫君還是不回屋,她想認錯都沒機會。這屋里,真是越來越冷了。

    “真是越來越冷了。”王葛給阿弟搓搓小手,其實她的手還不如王荇的暖和。

    王荇先把桓真的話轉述,再拿出兩對磁石,解釋道:“桓阿兄給了六對磁石,正好,咱家孩子一人一對。”

    姐弟倆心有靈犀一笑,王竹那孽障不算王家子。

    打開篋笥,除了筆墨外,果然有兩撂邊緣整齊的長形紙。一撂潔白,表面光滑;另撂發黃,略顯粗糙。應該是制紙材料有區別。

    這是王葛穿越十年來,頭一次見到紙!

    王荇用指尖輕點了下紙面,這種感覺好神奇。他稀罕的一直看紙,說道:“桓阿兄說,白的叫白麻紙,黃的叫藤紙,都是寫字用的。阿姐,這薄薄的,我都不敢拿,如何在上頭寫字?”

    王葛發現,自己真的已經是這個時代的人了,前世如此平常的紙,現在摸它,竟跟阿弟一樣小心翼翼。

    桓郎君讓她也在昂貴的紙上書寫?太糟蹋好物了!

    “我有辦法了。虎頭,你先想好要跟夫子說什么,寫于竹簡,修改好后再迻于紙。”她說完,輕輕挑起一張白麻紙,正、反質感有差別,背面的粗礪程度還不如藤紙,且有稀疏的草皮附著。

    王荇學王葛的樣子,取出一張藤紙,湊到鼻尖聞聞。

    王葛也聞聞白麻紙。

    姐弟倆相視而笑,啥味也沒聞出來。

    王荇問:“我能給夫子寫一些家常的事嗎?”

    “當然。”

    “嘻。”王荇歡喜不已。這種問題他是不敢問桓阿兄的,但阿姐說行,肯定就行。“那阿姐怎么寫?我倒有個主意。阿姐把九九表寫一遍吧,那些數咳……好學。”

    小家伙還怕傷她自尊心。王葛揪一下他的羊角髻,說道:“你跟夫子說家常事時,提一下阿姐得頭等匠童、頭等匠工的事。我呢,且得想想,實在想不出,就畫畫給夫子。把我學到的尺、規、矩都畫給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