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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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郎被阿母轟出來,氣的一跺腳,把裝著一百二十個錢的布袋扔給王禾,趕緊追新婦去。 王菽嚇壞了,王葛也疑惑的站在院里。 王禾不想被討厭的從姊看他們次房熱鬧,就煩咧咧拉王菽回屋,埋怨:“都是錢鬧的!” “阿兄,到底咋回事?剛才你和阿母嘀咕的啥?” 第29章 29 鄉兵桓真 王禾簡單一說。 原來,王二郎趁小賈氏不在屋里,打開她放嫁妝的木箱,拿走了那一百二十個錢。他也不在意被長子看到,就去主屋要還給二老。 老兩口哪肯接。推來搡去的,王二郎急了:“兒今早拿錢,是不想讓三弟作難,你們沒瞅著三弟那窩囊樣!” 賈嫗“嘖”一聲:“不許這么說你么弟!” 王翁:“哼,說的也沒錯。好好的兒郎,以前多好,現在變成一坨爛泥,一點主心骨都沒有!行啦,這錢既然分給你們,就沒收回來的道理,快拿回去吧,別再……” 王翁的話都沒說完,小賈氏就在長子的示意下,發現錢袋不翼而飛了。 這還了得?!日子沒法過了! 小賈氏肯定不會真跳井,村北就這一口水井,她要跳下去死在里頭,都得被村鄰鞭尸。 鬧完后,小賈氏就回娘家了,這就是娘家近的好處,一個村北、一個村東。 次日綿綿細雨,這種天氣就不必去地頭了。王葛在雜物屋篾竹,王菽、張倉坐她對面學習。 王二郎苦著臉去接新婦,怒氣沖沖回來。 王翁老兩口一問,氣個夠嗆。原來,二郎的外舅、外姑都沒讓二郎進院!還放言,要么給小賈氏做件新衣裳賠禮,要么買個首飾,否則小賈氏就在娘家住一段日子。 田里正忙,還要隔三差五去野山伐竹,家里少個勞力怎么行?這是婚家知道他王戶得了一貫賞錢,想貪一大口呀! 賈嫗抹把淚,打開衣箱,取出個布包裹,解開后,是迭的整齊的布料。“這半匹布,是三郎成親時,你阿父買的,我一直沒舍得裁成衣裳。拿去,給婚家賠禮。” “阿母!” “拿去!此樁事本就是你錯了!二郎,你別不服,這事要換在阿母身上,若你阿父不聲不響把錢拿給別人使,阿母也會氣惱。” “你二老又不是別人!” 王翁開口:“聽你阿母的。以后記住,理虧在前,就別怨吃虧在后。新婦回來后,凡事和她有商有量,兒女都大了,別再在小輩跟前丟人現眼。” “唉!”王二郎又臊的慌、又氣的慌,使勁跺下腳,拿過衣料沖進雨里。 往事洶涌而來!這半匹布料,前世也沒留住。那時阿菽投河慘死,阿父心疾、傷寒、腰癥齊發,家中早無余錢,阿母賣掉所有能賣的東西買藥,不知道是不是藥不對癥的緣故,阿父還是一日比一日病重,直至去世都飽受折磨。今世,幸虧侄女爭氣,小小年紀有膽有識,賺了錢從縣城買藥來,幾天就治好阿父的腰癥。 可布料還是要被送走!且還提前這么多年! 連那五百個錢,也開始零零碎碎的支出去,攢不在二老手里。 王二郎越來越不安,生怕一切看起來都改變了,實際上還是脫離不了原來的宿命。 東廂房,一直偷看的姚氏心急難耐,囑咐王三郎:“你等著打聽打聽,你二兄剛才拿的啥?” “嗯。” 王艾坐在被窩里,奶聲奶氣的模仿阿母:“你等著打騰打騰,你愛兄拿的啥?” 姚氏、王三郎均嚇一跳,面面相覷后,反應不同,王三郎剛訓斥:“不許……” “胡說”兩個字還沒出來,姚氏已經一巴掌扇在王艾嘴上。 雜物屋內,王葛聽到阿艾又哭了,微皺眉頭道:“好容易歇一天,不是訓阿蓬、就是打阿艾。” 王菽自嘲:“這是我阿母不在家,不然指定也找茬數落我。” 張倉小臉繃緊:“菽妹別怕,往后挨打就往我家跑。” “嘻,我才不,我往從姊身邊跑就行。” 王葛急忙拒絕:“可別,越指望我,你挨揍越狠。” 張倉以為葛阿姊在說笑。王菽卻明白從姊講的是實情,她垂頭,又羞愧又無奈,從姊人好,待她也好,真心實意的教她編織手藝,可阿母就是瞧不慣從姊,總講從姊壞話。為啥呀?! 外頭,雨又大了些。 王二郎仍是只身回來的,回報二老,婚家的氣算是消了,外姑接了布料,態度和氣了,只是要等小賈氏裁完衣后再回來,最多兩三天。 次日雨停,灰色的云層不時遮擋太陽,鄉間小道全都泥濘的很。王葛早食多做些,給大父、阿父他們留下夠中午吃的,堅持跟大母一起去山坡。 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姚氏不停抱怨:“姒婦可真會挑時候回娘家,咱們雨一停就得趕緊忙活,可人家呢?指不定還睡著呢。” “我可看出娘家近的好處了!” “兄公昨日冒雨連著去姒婦家兩趟,都沒把人領回來,咋著?她還想拿捏到秋收啊?那咱王戶要這種新婦干啥?” 王禾忍不住了:“我外大父家是離的近,可我阿母一年也沒回去幾趟,還不趕你偷偷往沙屯拿的東西多哩!” “哎?你這死驢臉,有這么和長輩說話的么?” 賈嫗:“行了!誰不想動彈、誰就回去躺著,別叨吧的讓我心煩!” 王葛默默,只管扶好大母。 這時,一趟騾馬小隊從最近的亭置“臨水亭”出發,向賈舍村徐徐行來。他們都是臨水亭的吏,共十七人,亭長為首,亭卒十五人,外加一名身份特殊的亭夫。 這亭夫,就是少年桓真。 各州郡每年都有修路預算,臨水亭至賈舍村這段羊腸土道在批準之內。郊區“野涂”的道寬有固定標準:五軌,只需用“記里車”測量出實際路長,就能核算將要投入的財力、物力、人力。 騾子拉著記里車,每行進一里,車上的木頭人就敲鼓一下,桓真拿著石刀、木板刻數。 隊伍后頭數丈外,鐵風、鐵雷騎著凜凜駿馬,一直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鐵風背負環首刀;鐵雷左手持弓,背負木箭箙。 按照桓縣令的意思,允許他兄弟二人始終追隨,保護桓真安危……只能在性命攸關時才可相助的意思! 桓真現在,是臨水亭負責打掃亭舍、馬廄的“亭夫”,在亭置中屬于最低等的亭卒。其余十五名亭卒,要么是負責逐捕盜賊的“求盜”,要么是“亭子”。 鐵雷:“誰能想到呢,從國子學逃個學的工夫,就淪落成鄉兵了,還是個打掃馬廄的。” 鐵風:“就一年,會熬過來的。唉!”他深深嘆口氣,聽起來更像可憐自己,至少一年回不去繁華洛陽。 鐵雷:“上回來賈舍村時,公子多意氣風發!你瞅瞅現在……這是他第幾次抓頭發了?一定招虱子了。” 鐵風:“第十一次了。對了,今日公子發頂的倆角,是你給梳的?” 第30章 30 人靠衣服馬靠鞍 鐵雷噴笑:“噗!我……”他本想說,要是他梳,絕梳不成一角朝天、一角耷拉跟樹叉子似的,但主家“落難”,更不能失了敬重,于是話音一拐:“我……哪敢!萬一叫亭長發現,又得罰公子少吃頓飯。” 鐵風:“我打聽過了,這臨水亭的亭長,姓任,名鯉,字溯之。性格剛直,最討厭偷懶耍滑、紈绔嬌慣子弟!我等謹慎些好,否則別說幫不上公子什么,再拖累他,被任溯之告一狀就糟了。” 鐵雷:“是。萬萬不能給桓縣令遞由頭,到時把公子打發到空亭去更麻煩!” 空亭一般都在荒郊棘林中,僅供長途跋涉的旅人歇腳,不設亭卒。那種地方,到了晚上常有野獸出沒。 鐵雷:“瞧,公子第十二次抓癢了。” 桓真身上確實招虱子了。 他長這么大,就沒自己梳過頭,被族叔打發到臨水亭后,睡覺時特別注意,一直不散發。結果今早撓癢把頭發撓散了,去馬廄干活時被巡查的亭長看到,不由分說把他摁到跟前,還嫌他腦袋別著勁兒不聽話、扇他后腦勺一下子,再以手代梳,麻繩一邊一系,挽了倆羊角髻。 這寄人籬下的糟心日子啊,才剛剛開始! 桓真不是沒想過不管不顧,先回洛陽再說,但轉念就遏制莽撞念頭了。他想憑自己本事考進少年護軍營,踏上馳騁沙場的武將之路!既然此理想毋庸置疑,為期一年的鄉兵體驗,說什么也得熬下來! 他是龍亢桓氏的嫡子!沒有不敢享的福,也沒有不敢受的苦! 啪! 他的慷慨勵志被后背一巴掌打斷,是任溯之!他訓道:“愣啥神?后邊去!” 原來,桓真不知不覺的走快,都離開記里車丈遠了。他面無表情回到騾子旁,取出布囊中的小竹盒,挖一指荼醬,在嘴里多含一會兒,讓苦森森的菜醬灌穿口腔,直穿頭腦,以此覆蓋忍耐之苦。 今日路不好走,賈嫗帶著兒郎、新婦早早下坡,正好,回到家不耽誤烹晚食。 次大屋墻體下已經搭好了木棚,王葛笑盈盈謝過大父。小賈氏不在,王菽放心的來伙房幫忙,兩個小女娘都是利索人,很快蒸了餅,拌了咸菜。 院里還潮濕,一家人在雜物屋吃飯。 姚氏暗中掐了王三郎好幾下,逼的他沒法,只得問:“二兄,你、你今早是不是,給二嫂送賠禮了?” “送賠禮?”王二郎裝不明白。 姚氏憋不住了,假笑堆臉:“兄公裝什么胡涂,今早你從姑舅屋里出來,手里就多了個好大的包袱。按說呢……姑舅給兄公物什,我不該問……” 王翁看老妻一眼,賈嫗領會,打斷道:“不該問就別問!你有能耐也回娘家,到時看我讓不讓三郎帶賠禮接你回來!” 王葛、王禾、王菽、王荇幾乎同時把頭埋碗里。 大母懟的好! 姚氏訕訕收起笑。她這夫君確實耳根子軟、沒主見,不過絕非單單對她耳根子軟!對他父母更甚!她要是回了娘家,距離那么遠,時間再一長,王三郎說不定能休妻再娶! 飯后,王葛趁著天還亮,抓緊時間先編竹扇,仍是一邊教王菽。天黑后,姊妹倆有說有笑的收拾雜物屋、灶屋。王葛特意縮減自己的晚食,留了半張餅,等夜里挑完水后再吃,不然饑腸轆轆,睡都睡不好。 挑水王菽就不陪著了,小女娘膽子太小,又怕井、又怕黑。 村北這口井,邊上是有住戶的,無院,只有孤零零兩間屋。主人年紀七旬左右,腳有殘疾,一直鰥居。別說王葛了,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這阿翁姓啥,慢慢的,都以“鰥翁”叫他。 好在當今大晉有非常嚴格的養老法令:凡年上七十者,所在戶蠲免租稅、力役;六十以上的鰥寡孤獨者,官府需定期賜谷糧、布匹;如不能自存者,可置各縣都亭,統一由朝廷賑贍照顧。 鰥翁這兩間屋就是由鄉所出錢出力蓋起來的。 以往村民來挑水,都不大見鰥翁出來,今晚特殊,臨水亭這十幾個亭卒,要湊合著在井邊這兩間屋里擠一宿。 鰥翁嫌人多鬧騰,就坐到王葛過來的小道邊了,無端多出個黑影,嚇她一跳。“阿翁,蚊子怪多的,你坐這干啥?” “井邊好些鄉兵,你一小女娘肯定害怕,我跟你一道過去。”老人家因為掉牙的原因,說話漏風。他拄著桃木杖,每一步都敲的地面“篤篤”響。 王葛立即一副驚喜模樣:“阿翁領到桃木杖啦!恭喜阿翁!” “嘿嘿,亭長親自送來的。哎呀,人老了,都不記得已經七十嘍!” 篤、篤、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