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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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來問:“菜阿兄,啥事兒?”王荇像小尾巴一樣跟她后頭。 張菜問:“你哪天去揀石頭?” “今天就去。” 村外有野山,山下繞有一條蜿蜒溪河,不知道是渠江的哪條小支流,瓿知鄉的良田大多都分布在溪河周圍。隨溪水沖刷,岸邊形成各色各異的河石,王葛喜歡的不得了,每隔幾天必去揀些回來。 張菜高興道:“我跟你一起去,你晌午照常送飯,我帶虎頭去河岸老地方等你。” “不行。” “我跟你一起去送飯,帶虎頭在坡下等你,再一塊去河岸。” “行。” “你可真不給我留情面,我還能把虎頭帶丟了么?呶,這個給你倆!”張菜遞過來一個小布包,透著餅香。“剛烙的,偷偷吃,別讓你從弟、從妹知道。” “我們剛吃過了。回去吧,送飯時我去叫你。”王葛沒接,溫柔淺笑。 “哦。”張菜臉一紅,心想:阿葛笑起來可真好看啊。 他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王葛牽著阿弟進院,解釋道:“我不讓張菜帶你去河岸,是因為河岸不比尋常地方,他玩性重,萬一看不住你,嗆了水怎么辦?” “嗯!我是小孩子,危險的地方,要主動避開,除非是跟在阿姊身邊,嘻嘻。” 王葛喜愛的揪一下他的羊角髻,繼續劈柴。 劈完后,給雞喂食,然后去井邊洗衣,洗衣回來后,就到了做“晝食”的時間了。晝食,就是正午時刻的“中食”。 這個時代,普通百姓家基本已經一日三餐,當然了,如果太貧寒,日食一餐者也有。 中食是蒸野菜麥餅,涼拌瓠瓜。瓠瓜是跟張菜家以物易物得來。張戶人丁旺,勞力多,正月開始就種瓠、韭、蔥、蒜,種類頗繁雜。 王葛家正月只種的青麥,二月大豆,三月種的黍與胡麻。 她先把阿父、從弟從妹的飯盛好,罩上布籠。剩下的再一分為二,多的放到大食盒里,是大父他們的;少的放到小食盒里,是她和阿荇的。這些其實還好,但再加幾個水壺,背起來就不輕快了。 ——————題外話—————— 葛屨子:貧窮人家穿的葛制的鞋子。 桔槔:桔,音jie,二聲。槔,音gao,一聲。桔槔是一種利用杠桿原理取水的工具,春秋時期就已普通使用。 短褐:短,音shu,四聲。褐,音he,四聲。短褐也稱豎褐、裋褐。短、豎、裋,三字同讀shu。為古代底層百姓穿的衣褲,制式為粗麻布豎裁,袖口較窄,便于日常勞作。 (女主從妹)王菽:菽,音shu,一聲。豆類的總稱。 第4章 4 王葛懟叔母 王荇叫醒從兄、從妹,王葛囑咐好阿父,掩上院門,姊弟倆去找張菜出發。 張菜等候好久,不等喊就蹦出來了。“快,把水壺放我這里。” “不用,很輕的。” 張戶在耕地搭有屋棚、灶臺,不需送飯,所以張菜筐子里很空,只有他自己的午食。他說:“那我背虎頭。” “阿兄,我先自己走,等我累了再麻煩阿兄背我。”王荇稚聲稚氣的認真樣兒很是討喜。 張菜比王葛大一歲,也扎了倆羊角髻。利利索索的小郎,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走起路來一踮一踮兒。 “好好走路!”王葛訓他。 “瞧你兇的!”張菜嘴上不服輸,腳下卻聽話的收斂了。 穿過村西后,一直朝西走了半個時辰,青翠色的野山逐漸在視線中清晰,那條宛如淺綠綢帶的溪流也看到了。 三人在岔路口改向南走,這時候張菜背起了阿荇。兩刻鐘后,到達一個坡下。張菜累壞了,話都懶得說,朝王葛晃啷下腦袋,她留下飯食和水,囑咐阿弟別亂跑,然后上坡。 這片坡開墾出的地,大部分都是薄田,個別地方還荒著,長滿荊棘、野草。 大父母他們一直在勞作,看到她來送飯才歇息。 分配了餐食后,二叔、三叔陪大父母坐一起,邊聊些家常邊吃。叔母們則跟孩子們一起。 吃都擋不住三叔母的嘴,姚氏陰陽怪氣道:“同樣是女娘,阿菽就沒那么好命,比阿葛還小三歲呢,就得跟咱們來種地。你們瞧瞧阿葛的背,嘖嘖……多直!再瞧瞧阿菽!唉!” 王菽見別人都開始盯自己的背,煩死三叔母了。勞作一上午剛歇,誰的背不駝? 王葛說道:“三叔母心善。昨日心疼阿禾,今日心疼阿菽,就是從不心疼自家阿竹。” 躺槍的王竹一愣,明知道從姊挑撥,仍抑制不住委屈。 姚氏氣憤:“你瞎說什么?”她攬過長子哄道:“別聽她瞎說,阿母最疼你,阿母怎么能不疼你呢?” 小賈氏反感娣婦,更厭王葛!有這侄女比著,阿菽確實縮肩塌背,跟蔫秧子似的!于是她接著娣婦的話尾諷刺道:“白吃白喝的人,當然養的俊俏。阿葛啊,不是叔母們說你,你要真有閑心閑力的擠兌弟妹,不如把力氣攢著種兩畝田,讓你弟弟meimei們也輕快輕快。” “二叔母說的對,我跟二叔母想一起去了。”王葛看著小賈氏道:“不如明日起,換阿禾留家里干活,我來種地。” 王禾一邊吃東西一邊說:“王葛,我可沒招你!還有,阿母、叔母,你倆和她斗法別連累我。”說完,他走到大父母那邊。 不爭氣的東西!小賈氏暗罵。 王葛:“那阿菽和我換?” 剛挺直背的王菽使勁搖頭。 小賈氏恨其不爭:“換就換……” 王菽嚇哭:“我不換、我才不換!從姊要干好多活的,光挑水都要挑到半夜,我不換,嗚……” 那邊姚氏就要開口,王竹猛的起身,扔下句“我也不換”,走到大父母那邊,和從兄王禾排排坐。 王菽……心如死灰,嚎啕大哭。 王二郎早注意到這邊,喊道:“阿葛,不早了,快回去吧。” “是。”她把食盒、空水壺全裝進筐里,跟大父母、二叔、三叔一一告辭。 老實巴交的王菽認了真,待從姊一走,就撲到王二郎懷里央求:“阿父,我不跟從姊換,我要跟你一起種地,嗚……我不要半夜去井邊打水,我害怕!我不會烹食,我也劈不動柴,嗚……” 王二郎“哈哈”一笑:“不換,絕對不換,我家阿菽種地種的好好的,只要你不嫌累,就一直跟著阿父種地!” “嗯嗯嗯!”王菽大松口氣。 王二郎狠狠瞪一眼惹事的新婦,把小賈氏嚇得縮肩塌背。 王禾正瞅著這一幕,樂呵呵說:“阿菽的背哪是種地種駝的,分明是阿母傳的!” 話分兩頭。王葛聽到后方幾聲非人的慘叫,腳步更輕快了。和阿弟、張菜匯合后,三人有說有笑的吃午食,然后朝河流走去。 水聲潺潺,依偎著松柏迭秀的野山。 好些婦人和小女娘,趁著日頭暖,在河灘邊捶洗衣裳。她們大多是賈地主家的佃戶。 需要一提的是,這個大晉朝,像賈地主這樣沒有官品的小寒門,是不在“蔭客制”之內的。通俗點解釋,給寒門庶族打工的佃戶,都登記在官府戶籍里,只賣勞力不賣自由身,是因家中勞力少,才依附于地主。 一戶佃農,通常只耕幾畝、十幾畝地,給地主繳納地租即可。倘若佃戶里有壯勞力,每年仍要服力役,唯一的益處,就是不需要開墾官府規定的最低荒畝。 女子們的歡聲笑語充斥在青山綠水間,恰有一葉小舟破開鱗光,順流而行。 舟上搖楫者,年近不惑;執網的漁家郎,未及弱冠。 漁家郎對著岸上唱歌:“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婦人們笑罵,都沖漁家扔石頭,水花濺的魚飛,搖楫郎君跟自家兒郎一同大笑。 有個婦人潑辣,站起來喊:“有膽搖船過來!” “對啊,搖船過來~”幾個婦人一起喊。 這時,有個小娘子站起身,臉頰羞紅,嗓音卻嘹亮的唱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橋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這回輪到漁家郎羞了,他阿父笑的更暢快,將船驅近岸邊,朝這小娘子扔來一條大魚。 頓時,所有女娘們尖叫、起哄。 王葛三人也跟著笑。據說許多許多年前,有個游歷的貴人來到賈舍村,教給村人好多《詩經》里的歌謠,可惜村人們只學會了最簡單的。 張菜脫掉鞋,腳一沾水,立馬涼的蹦了蹦,又被石子硌的齜牙咧嘴,果真玩性重,自己去抓小魚了。 王葛右手始終牽著阿荇,沖一塊惹眼的紅色石子過去,但用水洗凈后,發現沒什么意思。她朝張菜處一扔,提醒道:“別往里頭走!” “知道。” “阿姊快瞧,那是昨天咱們在壽石坡遇到的大人。”王荇提醒遠處騎馬過來的一行旅人。 王葛不得不感嘆,小家伙的視力超常啊!等這行馬隊再靠近些,她才能看清確實是昨天欣賞壽石的雅士。 ——————題外話—————— 娣婦:兄妻稱弟妻為娣婦;弟妻稱兄妻為姒婦。 第5章 5 匠師之路 張季鷹一行人本來是徑直離開賈舍村的,聽到剛才的歌謠相和,于是轉了方向。 自破除心中桎梏后,張季鷹才看山還是山,看水仍是水,整個人神采非常,年輕了不少。他見此處異石各樣各色,如星子繁多,來了興致,開始扒拉石頭。 桓真跟部曲們則給馬飲水,洗刷馬身。 “大人,那邊已經沒有好看的了。”阿荇揚起稚聲喊,并沖張季鷹揮揮小手。 對方輕“咦”一聲,認出了姊弟倆,笑呵呵過來。 “大人。”王葛大大方方的行了個常禮,然后攤開手掌,給對方展示她“剛揀”的石頭:“這種帶紋路的最好看,其余的顏色再好,河灘上也有的是。” 張季鷹贊許的看她一眼,拿起這塊石頭一瞅,只見上面天生氤氳,輪廓頗似奔跑中的鹿。“不錯!” “大人喜歡,就送予大人。” “不不不,無功不受祿。” “石頭鹿而已,要真逮著活鹿,我可舍不得送人。” “哈哈哈!你這小女娘,倒是實在。”張季鷹手指虛點幾下,解釋道:“無功不受祿的祿,指的是俸祿、好處!不是指山中奔跑的活鹿。它們讀起來一樣,但非是相同的字。所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我不能白白接受旁人給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