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接連幾扇窗都被大風刮開,穿堂風呼嘯而過,卷起了漫天簾布。暗淡漆黑的室內,投射進來的慘淡月光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 床榻上,散發著某種不祥的氣息。 在風中亂卷的床簾里,有一雙手掙扎著扯住了少許布料。 刺耳的布料撕裂聲里,那雙手被黑暗重新吞沒,連帶著半邊柔|軟的布料覆蓋下來,遮嚴了這怪異的一幕。 … 思庸宮殿內,只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在狂風拍打著屋舍時,這點小小的光亮看著有幾分怪異。 在光影交界處,有人坐在那里。 披散的長發如墨,如同蜿蜒爬行的黑蛇。 唯獨根骨分明的手掌裸|露在燈光之,撐著側臉,好似主人正在閉目養神。 上好的玉石環在手腕間,那瑩瑩的光,就好似一道禁錮的法器,與這滿室的陰暗漆黑格格不入。 良久,燭光發出一聲爆響。 公西子羽這才緩緩睜開眼眸。 “咳咳咳……” 深夜,非石守在思庸宮內,驟然刮起的狂風,令他心里有些不祥的預感。 在風里,他隱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只那血氣轉瞬即逝,還未等非石探尋一二,就聽到殿內自家主人咳嗽的聲音。 “主子,仆為您端些熱茶……” “不必。” 屋內傳來平靜的回應。 “讓石一盯著些史館?!狈鞘飞?,畢恭畢敬地聽著屋內的吩咐,“還有,鹿安清?!?/br> 非石:“仆記下了,只是主子,三皇子近來一直蠢蠢欲動,幾次三番試圖聯合唐相國請立太子……” 他并未因為深夜突然有此對話感到詫異,更不曾因為那半夜突亮的殿內而有什么警惕。 他只是深深地彎下腰去。 那自然流露的敬畏,遠比鹿安清曾看到的要來得愈發深沉。 “就讓他去?!蹦前崖曇舨痪o不慢地說道,“他越著急,死得越快?!?/br> 明康帝將那把椅子看到無比重視,三皇子越是鉆營,就越會成為他的眼中釘rou中刺。 涉及到權力時,他們這位好父皇,可根本沒有仁慈之心。 非石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當他消失時,思庸宮拐角處,又走出來一個非石。 他提著燈籠。 狂風中,那盞燈籠搖曳得宛如要斷裂,那搖搖晃晃的燈火,還是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這位“非石”的相貌身高,和原來的非石一模一樣,若非兩人前后腳出入,根本認不出來,世上還會有這般相似的人。 他走到非石慣常站著的位置守著。 思庸宮變得愈發寂靜。 公西子羽饒有趣味地打量著自己,散亂的墨發,怪異的衣裳,以及暈染在血氣里,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 那味道看似陌生,卻也熟悉。 是鹿安清的味道。 “數次離開,便是去尋他?”公西子羽溫柔的嗓音里帶著幾分不可覺察的危險,“怨不得,那日我初見他,你這般安靜。” 有細細碎聲回應,如同怪異囈語。 字字句句如同怨毒詛咒,浸滿致命的毒液。 那種侵入骨髓的冰冷,如同陰郁的鬼魅,無時無刻都在試圖吞噬掉眼前這看似風清月朗的公西子羽。 青年微蹙著眉。 清淺的眼眸卻透著淡淡的笑意。 “這具身軀屬于我,你想利用其去做些什么,總得經過我的允許?!比缢穆曇舨痪o不慢地言道,“鎮壓得你不得出又如何,豈不是理所當然?” 砰砰砰—— 思庸宮內的門窗瘋狂震動起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氣正在捶打著整座殿宇。 公西子羽起身,如墨的長發落在身后搖曳。白皙的指尖擦過腰間,不再有熟悉的觸感。 那枚玉佩,已經被他轉贈給鹿安清。 一想到那位祝史,他便低笑著搖頭。 鹿祝史怕是沒將他那枚玉佩帶在身邊……不然,怎么會今夜又這般倒霉,被“他”所襲擊? 只不過…… 公西子羽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漸深。 那日贈送玉佩時的畫面一點點浮現。 ……黑紋在鹿安清如玉的胳膊上蜿蜒,好似細細密密的天羅地網,又像是捕獲獵物的巨蟒,將網中人緩緩勒住。 無形的觸須纏繞著獵物,瘦弱的軀體在懷中掙扎的模樣,就好似在白雪涂抹開的艷紅圖景,正一層層染上最不堪入目的色彩。 啪嗒—— 疾風終究熄滅了殿內最后一點光亮。 公西子羽立在慘白的月光下,一點點收斂著神情。 公西子羽能看到黑紋。 他清楚史館之事。 他知曉祝史。 他是……同樣身有神異之人。 盡管再不可能,但那一日讓鹿安清流露出不堪羞恥一面的人,竟是他……嗎? 耳邊好似有怪異惡意在狂笑。 嘲笑著他先前看似無用的自持謹慎。 “哈哈哈哈……公西子羽,你與我又有何差別!” … 阿語一夜都沒睡,抱著燭臺蹲在門外,就這么傻傻等了一夜。 直到某一刻,莫名風聲停下。 阿語猛地站起來,轉身看向門內。 “郎君?” 他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好像被棉花堵住,差點說不出話來。他狠狠咳嗽了兩下,摸著自己的喉嚨張嘴。 “郎君,我能進去嗎?” 過了半晌,才傳來鹿安清低低的聲音。 “進來罷?!?/br> 阿語沖進屋內,急切地打量起四周,然后落在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沒有看到他擔心的畫面。 鹿安清正坐在床邊,身上披著外裳,看著神情有些倦怠??刹还茉趺纯?,都非常正常,就好像昨夜只有阿語撞見了怪異。 阿語的嘴巴張了又張,然后僵硬地說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夢到有個人影掛在墻上,那其實……不是夢?” 那是夢。 災禍的出現,會讓人產生幻覺,這是從前就有之的。 鹿安清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阿語,昨夜,你可曾感覺到什么不對勁?” “郎君指的是什么?” “氣味,威壓一類?!?/br> 阿語搖頭,悶聲說道:“沒有,除了那個噩夢?!?/br> 鹿安清若有所思。 昨夜,他也沒再感覺到撲面而來的腥臭味。 那是災禍一般攜帶的氣息,不容錯認。 可是昨夜那只災禍,身上卻不再有這樣的氣味。 可鹿安清又很清楚,那就是那只三番兩次前來的災禍…… 這其中的差別究竟為何? 為什么在史館時,那只災禍就沒找上門來,偏生回到自家住宅就有這樣的變故? 是因為史館的禁制? 還是……那只災禍,有了什么變故? 鹿安清夜半便昏了過去,天將明才醒。 那時,他便是這般躺在床上,衣裳整齊,好似有人曾為他整理了這一切。 宛若昨夜的癲亂,都只是夢。 身上的黑紋都被吞噬,體內的力量倒是還殘留了少許,不至于跟從前那般狼狽。 這應當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