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還想我順著你的話頭繼續當大冤種,那是萬萬不能了。 賢妃面色變化只在一瞬,很快語氣中又帶上幾分關切,似是怕提及舒朗心事叫他難堪一般,握住他的手寬慰道: “這一年來你成熟了許多,姨母是過來人,曉得你是經歷諸多磨難,心境才有了這般大改變。好孩子,姨母明白你受了不少委屈。不論是過繼還是父母和離,亦或者你母親與安樂侯突如其來的婚事,對你而言都是極大打擊,你會有此改變也在情理之中。 在姨母這里,你無需遮掩,你什么委屈都能對姨母說,回頭姨母也好好勸勸你母親,叫她勿要太偏心。” 清冷的賢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若是外頭人見到她如此溫聲細語的和人說這么多話,指定要替被她偏愛的對象受寵若驚。 以往舒朗最吃這一套,這讓他覺得他在賢妃這里是特殊的,讓他誤以為賢妃已經默認了他和五公主之間的情誼。 眼下舒朗只將手從賢妃手里抽出,一副聽不懂對方在講什么的樣子,疑惑道: “我有什么委屈可受的?這一年不曉得有多開心!過繼后祖母偏心我,什么好東西都給我留著,府里就我和祖母兩個主子,再也沒人處處約束。 大哥和母親一如既往的疼愛,二叔也無法頂著父親的名頭惡心我,安樂侯就更不用說了,為了討好母親,對我再三忍讓,從物質到關懷,處處做的比二叔當初更有父親的樣子。如此一來,何來委屈一說?” 賢妃這出話,原本是真心實意覺得依照舒朗的性子,在經歷了這么多對尋常人來說憋屈至極之事,肯定對周圍人心懷怨懟,她只需稍加引導,便能叫他放下心防。誰知被舒朗如此反問,她細細思量后,竟驚覺舒朗說的是實情。 這就有些棘手了。 士別三日,賢妃不能將舒朗當成昔日的小傻子對待,于是她面露哀傷之色,緩緩道: “聽你親口說過得很好,姨母也就放心了。也怪姨母這段時日沒精力關注外頭事,倒是白擔心一場。” 說著便又帶了幾分打趣道: “既如此,那守光待燕燕還一如往昔嗎?你是姨母看著長大的,姨母自是知曉你的好,眼下你為忠勇親王嗣子,身份上倒比先前與燕燕更相襯,不若趁著陛下還沒定下人選,姨母替你在陛下跟前說合一二?” 舒朗眼皮子一跳,心說終于來了。 圖窮匕見,這才是她的目的。 合著是想挑撥我們兄弟關系。 若他真被說動,有他在后頭努力拖大哥后腿,大哥想和陳明波競爭怕是千難萬難,好不容易繼承伯府,占據優勢,被他全搞沒了,最后不還是便宜了陳明波那小子? 如此看來,賢妃對促成女兒和娘家侄子這門婚事可謂相當執著。 賢妃應是覺得京中無人能拒絕五公主這個金娃娃的誘惑,只要她給出希望,有這根胡蘿卜吊著,但凡是一線希望他也會拼命抓住不放。比方說榮橋,人都被送去京郊別院了,還抱有期望,等待賢妃找機會撈他。 可舒朗還真就成了那個例外,他緩緩起身,朝賢妃深深一禮,再抬頭時,坦蕩且認真道: “娘娘,您是看著守光長大的,知曉守光的性子,最是有一說一,想要什么便主動爭取,萬做不來假。想必守光近一年的行止足夠您看清守光的心意,似方才這話,往后便勿要再言,以免傷了大家臉面。” 賢妃面色有些難看,今日召舒朗進宮的目的一個都沒達成,原本以為說動舒朗和榮舒堂內斗十拿九穩,誰知竟在這種小事上失了蹄,叫她一時不解困惑大于惱怒。 如此看來,圣旨之事跟這小子有關的可能性大了許多。 賢妃的不解舒朗管不著,離了小花園,再次和擋在路中央逗貓的十三皇子撞上。 這明顯是特意等他的,舒朗撩起衣擺,蹲地上和十三皇子一起逗貓玩兒。 十三皇子手里的貓棒一上一下,愣是不叫小貓抓到,急的花貓喵喵叫,他嘴上還不閑著,用十分愉悅的語氣道: “本殿下收回之前那話,你大哥確有幾分本事,外頭傳來消息,眼下賭坊押他贏之人翻了數番,哼,本殿下那一年的零花錢可算是沒打水漂!回去叫你大哥加把勁兒好好在父皇跟前表現,他這個五姐夫本殿下認了!” 舒朗搶過他手里的貓棒試了試,果然逗貓叫人心情愉悅,嘴上還不忘回他一句: “總之不是陳明波,誰都行,是吧?” 十三皇子還是很有原則的,連連擺手: “怎會?若是你,就不行!我可不想將來喚你一聲五姐夫,你如此憊懶不求上進,只思吃喝玩樂的性子,將來嫁給你的女子得多倒霉!相較之下,你還是禍害外頭的姑娘吧,禍害我周家姑娘,父皇不會給你好果子吃,我暫時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那我可真是謝謝您了。” 兩人蹲地上玩兒的開心,脾氣溫和的花貓被兩人玩兒的開始上爪子撓人,兩個還不知死活的還可勁兒逗弄,甚至打賭“誰比較討貓厭,第一個被貓撓”? 賭注是輸家幫贏家抄三日課業。 要么說兩人在國子學交不到其他朋友呢,就這腦回路,誰能跟他們玩兒到一起? 逗的正上頭,忽聽身后傳來人聲:“怎的還如此幼稚?” 舒朗手上動作一頓,轉身抬頭,五公主不知何時站兩人身后,正面無表情的打量二人。 十三皇子同樣蹲在地上,手搭涼棚,舉起舒朗手中的貓棒,熱情邀請對方: “五姐,你要不要也來加入我們的比賽?你輸了的話不用幫我們抄課業,就隨手支援我幾千兩零用錢好了!” 正好彌補押在賭坊的一整年零用錢。 五公主顯然對兩人的幼稚比賽不感興趣,垂首對舒朗道:“聽聞你方才見過母妃了?” 這明顯是有話和舒朗說。 舒朗將貓棒扔給十三皇子,起身隨五公主去了旁邊僻靜處,周圍有五公主帶來的的人守著,可以放心說私密話。 但五公主盯著腳下的鯉魚池子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半晌沒開口。 她不開口,舒朗便從袖中摸出一塊在賢妃那里沒吃完的糕餅,捏成細細的碎末,靠著柱子興致勃勃的喂魚。 皇宮的鯉魚,又肥又大,被人精心喂養,平日沒人敢輕易打它們的主意,瞧著可比國子學池子里三五不時被人撈上來改善伙食的蠢多了。 一小撮糕餅扔下去,呼啦啦能吸引過來一大群。舒朗覺得有趣,引導魚群在池子里游出了一個奇奇怪怪的神龍擺尾造型。 把自個兒給逗樂了。 五公主就在他的自娛自樂中,忽然開口道:“你成熟了許多。” 舒朗手指捏著一撮糕餅末,聞言神色不變,語氣不咸不淡的反問:“不是變了許多嗎?” 至少方才離開時,賢妃就是如此評價他的,說他變的她都快認不出了。 顯然賢妃那里發生了什么,并未瞞住五公主,但她堅持道: “你向來如此,不過以往小孩子心性,眼里所見皆是你想要爭奪玩耍的玩具和玩伴,如今長大成熟幾分,有了七情六欲,會衡量取舍得失罷了。” 隨手一揚,又是一群鯉魚爭先恐后而來,瞧著湖面再次因他的舉動變得不平靜,舒朗語氣平靜中帶著幾分好奇道: “在您看來,以往我追隨在您身后,也是一場我與旁人爭奪您這個玩伴的游戲嗎?” 五公主望向遠處,毫不遲疑道:“正是。” 對此她還補充一句她的見解:“小孩子過家家。” 似是不用舒朗回應,五公主又說:“太子殿下很欣賞你。” 這話有趣,舒朗自個兒都沒見過幾次太子,遑論太子的欣賞,就更無從談起。 “殿下何出此言?” 五公主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仿似生來學不會拐彎抹角一般:“太子殿下放任十三接近你。” 舒朗一時啞然。 作者有話說: 第46章 我不同意 非要如此說的話也沒錯, 聽聞十三皇子出生有些忌諱,是打小被太子親手帶大的,這個親手帶大沒有絲毫摻假的成分, 十三皇子幼時吃飯穿衣,少時讀書習武,全都是經太子殿下一手安排, 太子對十三皇子而言如父如兄。 十三皇子行事雖肆意,卻并未傳出欺男霸女之事, 相交的圈子與原身也大有不同,可見太子對他并非放任不管。甚至可以說十三皇子長成今日模樣,身上到處帶著太子的烙印。 因此舒朗和十三皇子在國子學建立了深厚的同窗情, 一定程度上來說確實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 且樂見其成的。 或許是為了拉攏大哥榮舒堂,或許是父親忠勇親王的名頭還有些用, 舒朗從不細想這些事情, 因為他認定自個兒是個紈绔, 打定主意不摻和朝政。 眼下被五公主如此平鋪直敘的指出,再否認也沒了意思。 舒朗將最后一點兒酥餅在指尖碾成碎末扔進池中, 魚兒爭搶食物濺起的水花輕輕落在手背上, 帶來一絲絲涼意, 有點像他此時的思緒。 舉起手細細擦拭那點早就被手溫蒸騰不見的水漬, 舒朗人還靠在柱子上沒正形,語氣中卻帶上了幾分玩味: “殿下想要我為您做什么呢?” 五公主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垂眸,直言:“我要榮府的支持。” 并不是榮舒朗一個人的支持, 是整個榮府。若是應下, 往后府里老太太也得為她鞍前馬后。畢竟老太太活了這把年紀, 手里的人脈是榮橋遠不能及的。 舒朗了然,同時又生出了新的不解: “即便我如今是忠勇親王嗣子,也頂多有些閑錢而已,相信您眼下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銅臭之物。況且金錢并不能叫您真正步入朝堂。” 最后這句才是他想說的重點。 舒朗大約明白了五公主的野心和困境。 她雖十來歲起便一手創辦了百寶閣,名揚四海,朝野內外無不敬佩,朝廷借著百寶閣的名頭做了不少事實。 可歸根結底,說百寶閣是皇商,賺的錢卻不屬于五公主這個名義上的老板。說是陛下的私庫,界限又太過模糊,甚至朝廷周轉不開之時,朝臣都想從百寶閣身上薅一把。 它既不屬于六部之內,被任何一個朝廷部門統領,又沒有清晰定位。 五公主名頭雖響亮,但至今在朝堂上沒有正經的一官半職,哪怕如上回,朝廷借百寶閣之便處理江南道之事,五公主隨太子一同出巡,五公主也僅有隨從名頭,并未有欽差身份。 名不正則言不順。 三皇子在軍營是正兒八經的六品輕車將軍,十一皇子在年初便于戶部掛了職,其他入朝辦差的皇子更不用提,說出去起碼有一官半職在身,皆不是白身。 唯有五公主,外界言她乃陛下眾多子女中,除太子之外,入朝最早之人,可實際她身上至今未有一官半職,辦的差事也一直是游離在朝堂之外,卻又與朝堂有千絲萬縷關系的。 誰都覺得五公主和百寶閣是塊兒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一定程度上,又誰都沒把這塊兒磚當回事,并未覺出她有任何危害性,甚至還想把這塊兒金磚搶回家收藏升值。 這是五公主的優勢,也隨時能轉化為弊端。 好比眼下,五公主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局外人時,這種優勢便成了束縛她手腳的繩子,她自然會想辦法從中掙脫。 而舒朗,便是她選定的目標之一。 五公主終于轉身正視舒朗,似的很滿意她看到的聽到的一般,頗為欣慰的點頭: “不錯,你果然都明白。” 她想獲得舒朗的支持,便不能讓對方一無所知,因此主動告訴他一個秘密: “想過你父親忠勇親王當年留下的人手去了哪里嗎?” 舒朗眨眨眼,有些震驚的問: “殿下的意思是,那些人手在我祖母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