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五公主直言:“將來也會在你手里。” 舒朗不置可否,站直了身體,直視五公主。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的打量對方,并沒有很復雜的情緒,只覺得眼前站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私心雜念的人,這個人是如此真實又鮮活。不是上輩子記憶中的劇情人物,也不是這輩子腦海里的模糊畫面。 她是有獨屬于她的行事邏輯和經歷,有獨屬于她思想的人。 舒朗問她:“您能許諾我什么呢?” 既然是尋求盟友來的,勢必有利益交換,絕無空口白牙便叫人搭上身家性命去賣命的可能。 五公主頭上的發簪在眼光下微微晃動,很快又歸于平靜,似她此時的心,堅定不可動搖,她道: “我會嫁給你大哥榮舒堂。” 她嫁進榮家,能給榮家帶去的好處數不勝數。若不然她的婚事也不會如此搶手。便是母妃為了將她這個女兒嫁回娘家,也費盡心思籌謀了好幾年,其中利益從中可窺一二。 舒朗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說法: “不錯,依照您的想法,我祖父在臨終前將榮家一分為二,明面上的部分交給了榮橋與我大哥。暗地里的部分則在我祖母手里,將來或許還會到我手里。 我不曉得您的消息來源是否可靠,假設您說的都是真的。您選擇嫁給我大哥,便會將榮家明暗這兩股勢力重新整合在一起,對您,對我,對我大哥,是三方共贏的局面。” 五公主不意外舒朗的通透。 從前她便覺得榮舒朗很有幾分大智若愚的意思,只不過心思從未放在正途上,這不,調轉心思后果然沒叫人失望。 “是,你大哥是我深思熟慮后的選擇。” 在整個京中,似榮家這般家族關系簡單的勛貴屈指可數。打從榮橋那一代起就是個獨苗苗,到了榮舒堂這一代,目前看來嫡庶放在一起,能拿得出手的就榮舒堂一個。 子嗣太單薄,隨時會消亡在朝堂斗爭中一般。可這家人身后掩藏的勢力也太叫人撇不開放不下了,簡直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對五公主來說,榮家眼下發生的一切,無異于瞌睡來了送枕頭,她萬沒有主動推出去的道理。 舒朗收起渾身的懶散勁兒,似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神色帶出幾分凜然,隨時都會刺傷敵人一般,冷聲開口: “殿下,我承認您說的很有道理,拋開您,慶城伯府和榮府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合作對象。” 因為榮伯府之前在榮橋手里,已經被打上了十一皇子的標簽,并且元氣大傷。如今傳到大哥手里,大哥卻是天然的太子黨,外人又不確定他從榮橋手里接過了幾成伯爺的人脈,如今不知多少雙手籌謀從他身上撕下一塊rou。 伯府在大哥手里不能急流勇退,一旦退出去再無重新回歸的可能,只能隨著時間泯然眾矣。也不能原地踏步,不顯露鋒芒的勛貴只有被吞沒一個下場。那便只能暗中積蓄力量,等待個一飛沖天的機會。 而大哥不管帶著榮伯府投靠包括太子在內的任何一位皇子,目的都太明顯了,容易成為別人的靶子,達不到暗中積蓄力量的目的。 只有和同樣需要前期隱而不發的五公主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 五公主的性別注定了她最多在朝政上有野心,卻無法對那個位置產生野望,他們雙方都對太子抱有一定的善意,甚至可以借著這場婚事,明面上將大哥從太子的陣營拉出來,成為誰都不靠的中立派,暗地里進行謀劃。 舒朗道:“但在責任和算計之外,我同樣在意我和大哥的感受,他是否愿意接受您這番籌謀,我不會阻止但也不會勸說。 再有,您似乎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榮榮伯府是榮伯府,榮宅是榮宅,大哥肩負伯府的責任,確實無法做到中立。 可我榮府就一老一少兩個主子,完全有關起門過日子的能力,為何要冒著不可知的危險去牟取未知的利益?” 即便他過繼出去了,但在所有人看來,榮伯府和榮宅還是一體的,尤其這一代榮家依舊子嗣單薄。就一個挑大梁的榮舒堂,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年輕的似是經不起任何老江湖的吹打,因此榮家才更應該報團取暖。 可抱團就應該兄弟兩拉著所有榮家人往同一個坑里跳嗎? 不見得吧。 為何不能一靜一動,一明一暗,繼續保持祖父臨終前定下的基調走呢? 五公主認定祖母手里有父親留下的人手,那是她的事,她若能說動祖母是她的能耐,舒朗并不會因為她選擇嫁給大哥,便主動從祖母手里將那些東西要過來。 他覺得在政治斗爭中,他這點兒淺薄的經驗,根本沒法兒和成精的祖母相提并論。既然祖母不說,肯定有她老人家的理由。 五公主也沒想過會三言兩語便說服舒朗,面上還算平靜,繼續加碼: “若我拿出百寶閣一成的利潤于你呢?” 舒朗搖頭:“不,依照早年我對百寶閣的貢獻,至少兩成。” 五公主也很直接的告訴舒朗:“這不可能,我做不了這個主。” 并且強調:“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他也不會同意你這個要求。” 舒朗聳肩:“可陛下又不需要我為他老人家效命。” 陛下不需要從他身上謀取利益,他干嘛伸手跟人家要好處? “所以,這就是您的事了。” 這種事誰都沒想過會一次就談成,因此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兩人面上都淡淡的并未著惱。 五公主還是很有分度的讓人送舒朗離開,離開前,她甚至愿意主動跟舒朗稍微分享一下私人感情問題: “幼時我與太子殿下一道兒讀書,因此與你大哥一起長大,我們之間的感情,比你看到的要深。我選擇他有利益的考量,同樣也不缺情感上的拉扯,相信他也如我一般,你若不信,可回去問問他。” 舒朗不置可否。 離去的腳步只稍一停頓,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三殿下上次回京,是您的意思嗎?” 作者有話說: 第47章 劇情改變 十三皇子送舒朗出宮時,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舒朗問他:“在您看來,五殿下是什么樣的人?” 十三皇子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舒朗聳肩, 并未解釋。 十三皇子咂摸半晌,想了個很貼切的答案:“生錯了性別之人。” 舒朗眼神示意他展開講講。 十三皇子眼神流露出淡淡的懷念之色,手中柳條胡亂甩動, 步子也跟著散漫了幾分,語氣中滿是唏噓: “你知道我自小在東宮長大, 幼時調皮叫身邊伺候之人頭疼不已,后來他們發現說一些外頭新鮮有趣之事便能叫我安靜半晌,于是東宮有了專門收集坊間故事的小太監。” 舒朗心說你這愛湊熱鬧的性子看來是打小培養起來的。 “等到了貓嫌狗憎的年紀, 太子哥哥開始聽政, 忙的不可開交,東宮便再無人能約束我。我小故事聽膩了想換新鮮的, 宮人迫于無奈, 嘗試給我說五姐的傳聞。 宮人不敢對五姐的事情添油加醋, 只干巴巴的仿地方官送上來的折子照貓畫虎,每回雖只有寥寥數語, 我卻聽的心潮澎湃, 完全不敢相信那些折子上說的事情竟是只比我大三歲的jiejie做出來的。” 十三皇子用柳枝遙遙指著東宮方向, 對舒朗道: “那年我六歲, 五姐九歲,我在東宮為了多吃一碗冰酪哭天搶地,五姐帶著十三個親衛穿越千里瘴氣林,深入南召腹地, 與當地大祭司談判, 前后歷時五個月, 打開了朝廷與南召之間,兩百年來,第一條商路,神秘的南召兩百年來第一次向世人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一角。 當地官員的喜報還在路上,五姐身體撐不住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先到了父皇手中。據說她帶去的親衛只活著出來了一人,其余全部葬在南召十萬大山里。誰也不曉得她一個孩子是怎么撐著一口氣將一切安置妥當才倒下的。 當地醫術高明的大夫和南召大祭司聯手,也只勉強吊著她一口氣,父皇兩天之內往那邊遣了十三撥太醫,最后五姐在床上昏迷了兩月,又躺了半年才勉強下地,太醫說余毒會伴隨她一生,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折磨她。四肢發麻,心悸,嚴重時隨時痛到昏迷不醒。” 十三皇子偏頭問舒朗:“看不出來吧?” 確實看不出來,在舒朗的印象里,五公主一直是冷若冰霜的,連蹙眉頭的表情都很少,更別提痛到昏迷了。若非十三皇子親口所說,料想這皇宮大內也無幾人知曉這個秘密。 外頭只傳言五公主籌謀兩年,在南召向陛下,向世人證明了她的能力,其中細節朝廷從未向外透露過只言片語。 舒朗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過往。 十三皇子將手中的柳枝繞成個圈兒,舉在半空,背著日光欣賞,嘴上道: “聽聞那位大祭司曾說,五姐是他平聲僅見求生意識特別強烈之人。你以往應該不關注這些,不曉得南召至今只認五姐一人,為了兩國邦交,五姐每年三月份都要動身前往那邊,與當地百姓一道兒參加他們的盛大節日。 自那之后,父皇徹底認可了五姐關于百寶閣的一切設想,在背后默默支持她的所有舉動。可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百寶閣一開始在各地的行動并不順利,于當地商紳而言,五姐就是朝廷派去和他們搶生意,砸他們飯碗去的。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們表面上將五姐當成不懂事的小姑娘糊弄,背地里聯合起來一起抵制百寶閣進入當地市場,百寶閣在當時可謂寸步難行。 五姐便親自上門,一家家進行游說,才換來了雙方三個月表面上和平相處的機會,在那三月時間內,五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充分向當地豪商展示了她的誠心和百寶閣的盈利模式,才換來了雙方第一次的合作機會。” 現實和舒朗記憶中的瑪麗蘇劇情有所偏頗,舒朗早有預料,但能偏到如此程度,舒朗也很震撼。 外界只流傳著少有的幾件能看出五公主行事作風之事,卻從未聽人說過如此細節,想來是有人因為某些原因刻意壓下的。 舒朗試著推測: “聽聞五殿下追隨者眾多,為她心甘情愿出生入死之人數不勝數,想來也是因這個原因吧?五殿下與下屬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名滿天下,他們是一同磕磕絆絆,互相扶持成長起來的,感情自然非比尋常。” 十三皇子將柳枝圈兒套在舒朗頭上,點頭道: “有這個原因,但不全是。其實在我看來,五姐是個非常護短之人,但凡得到她認同的下屬,她能清楚記得他們的所有資料。你知道在后來的百寶閣極速擴張階段,五姐為了護住那些手下,得罪了多少官員,動了多少人的利益嗎? 有人勸說五姐將一部分手下扔出去平息那些人的怒火,至少表面上不能鬧的太難看,以免父皇沒辦法跟底下人交代。可五姐咬死了不同意,說那些人是為她,為父皇,乃至為朝廷辦事,她若不護著他們,哪有臉再見昔日下屬?此話一出,算是徹底和那些勢力撕破臉,連表面和平也無法偽裝。 一定程度上來說,五姐是敵人遍天下,那幾年里,每天都有人想要她的命,暗殺無處不在,皇宮為此血洗過兩輪,依舊有人冒險試圖殺了她,給父皇,給朝廷一個震懾,借此阻止百寶閣的擴張。有人不計后果想要了她的命,有人前撲后繼為她赴死。” 十三皇子道:“如今憶起來,那段時日五姐所過之處,仿似地上的磚都是刺眼的紅色。” 舒朗聽罷有種意料之外又理所應當的震撼。 能在七年間將百寶閣從西街的一個小小店鋪擴張到鄰國,勢必伴隨無數血雨腥風,可自己想象跟親耳聽知情人講述,帶來的震撼遠不能比。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舒朗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問: “外界傳言五殿下對百寶閣的人脈關系網有絕對的掌控力,此話屬實?”就連陛下也沒有自信能順利接手這一盤大棋,動輒傷筋動骨,得不償失。 十三皇子輕笑一聲,跳下兩個臺階,不屑道: “說這話之人也太看不起五姐了。 隨著百寶閣遍布大景朝的數萬條復雜關系網,蔓延至四鄰國家,凡百寶閣所在之處,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富商豪紳,互相之間有何種關聯,全在五姐的腦子里,各處皆有她的人手把關。 那些想娶她回家的蠢貨,自以為通過五姐手里的關系,在各地為他們家族攫取源源不斷的金錢,在朝堂上提升他們的家族地位已經心滿意足,其實連五姐最有價值的地方都沒看清。你知道去年有藩王想造反,便冒險進京親自游說五姐支持他們的事嗎? 這天底下任何一個男人娶了五姐,都只賺不賠!我這么說吧,不是五姐離不開百寶閣,是百寶閣缺不得五姐,她如今就是百寶閣的無冕之王。” 如此說來倒是一切都能講通了,即便強行讓五公主與百寶閣脫離,只要她愿意,百寶閣各處依舊在為她效力,換了任何人在那個位置上也不過是個空架子。她有隨時撇開百寶閣另起爐灶的能力,可百寶閣能經得起她憤怒之下,有針對性的打擊嗎? 五公主與百寶閣,屬于合則兩利,散則兩敗的關系。 賢妃會如此執著,也在情理之中了。 十三皇子頗為感慨道: “所以我說她是生錯了性別之人,若她是個皇子……嘖,全京城除了太子哥哥,我最佩服的就是她了,也幸好,她是個女子,否則太子哥哥與她針鋒相對,我會很為難的。” 十三皇子突然靠近舒朗,低聲對他道: “近日有人上書父皇,說五姐cao控百寶閣,與他國勢力牽扯過密,恐野心勃勃,心懷不軌,還言及上次十一哥那事,背后的烈火國騙子與五姐脫不開關系,請求父皇收回百寶閣控制權,徹查此事,在此期間,讓五姐安心待嫁,勿要參與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