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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嫁 第30節(jié)

    他害怕,他怕極了……他知道,只一松口,他便會全然崩潰。

    然,就在這讓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卻忽然傳來若有似無的呼喚聲。

    那聲音平緩而溫柔。

    晏泉凝神細聽,只聽聲音熟悉:“小舅舅,小舅舅……”

    金玉撞擊般的清脆聲響像是湍急水流中的一根浮木,在他即將被恐懼痛苦溺斃之時將他拽了出來。

    幽幽月光下,晏泉猛然睜眼,入目之處,是宋姝溫柔而焦急的臉。

    見他醒來,宋姝松了一口氣。

    她從懷里掏出帕子拭擦他額間薄汗,溫聲問:“小舅舅可是做噩夢了?”

    晏泉在床上低嗚了許久,她不敢猛喚他,只得在一旁小聲喚了他許久,這才終于睜了眼。

    黑暗散盡,周身疼痛消失,晏泉喘了一口粗氣,須臾后,長臂一伸,將還在為他拭汗的姑娘拉進了自己懷里。

    宋姝一個踉蹌倒在他身上,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他懷抱雙臂緊緊鎖住。

    男人急流湍涌的脈搏和飛跳的心室響徹她的耳畔。宋姝掙扎了兩下,卻聽他低沉聲響:“別動,我害怕,讓我抱抱……”

    只此一句,宋姝沒再掙扎。

    她從晏泉懷中抬起頭來,只見男人白皙高挺的鼻梁上一層薄薄的細汗。

    他似乎還未徹底從夢魘中醒來,手臂緊箍著她,俊秀的眉宇之間還帶著些未散盡的沉郁之氣。

    看來是被嚇壞了。

    一陣心軟,宋姝動了動身子,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乖乖躺著,又分出一只手去,哄孩子似的輕拍著他的脊背。

    “沒事了,沒事了,只是噩夢而已,沒事了。”

    少女輕柔的話語在他耳畔回蕩,晏泉心神稍定,卻仍不肯放下懷中人。

    他微微抬首,將下巴抵在了宋姝毛茸茸的腦袋上。她不知是用了什么胰子洗發(fā),光如綢緞的發(fā)絲隱隱散發(fā)一種若有似乎的幽香,像是夜半闌珊處的曇花清氣。

    晏泉對這味道喜歡極了,微微低頭,輕嗅了兩下。

    卻引得宋姝身子一僵。

    拍打他脊背的手忽然停住,月光下,晏泉清晰見她后頸寒毛乍起。

    雖是如此,宋姝卻仍未掙脫他的束縛,只是扭了扭頭,想要躲避他的氣息。

    晏泉的心像是這天邊的月光,原本凄寒,原本孤亮,卻在她身上化作了一灘柔水。他安撫似的輕輕揉捏著宋姝的后頸,聲音恢復了往日平靜,卻又多了許多溫柔。

    “睡吧。”

    宋姝聽晏泉聲音溫柔,心里異樣再起,卻被她又一次壓了下去。

    他受了許多罪,身體還不好。

    既如此,她先縱著他,也沒什么要緊。

    她的頭枕在晏泉結實有力的臂膀上,反手摟住他的后腦,沒說話,卻閉上了眼。

    呼吸逐漸均勻,宋姝當真毫無防備地在他懷中睡去。

    晏泉一埋頭便能見她睡臉嬌憨。

    不多時,撫著他后腦的手松開,睡夢中的宋姝側(cè)過身去,玉腿一蹬,便將兩人身上本就單薄的錦被踢下了地。

    晏泉沒料到她熟睡之后竟如此不老實,無奈只得松開她,下地去將錦被撿回了床上。剛一回頭,卻見這宋姝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一點兒余縫兒也沒給他留。

    晏泉好笑的拽了被子上榻,卻不忍擾她睡意,便只得小心翼翼地繞開她,在床邊角落里地方為自己尋摸了一方下榻之地。

    他將被子蓋在宋姝身上,拾過她在空中亂舞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落下輕輕一吻。

    月色如華,映出他眼角唇邊柔笑。

    “小東西,晚安。”

    江夜,大霧彌漫。

    余杭運河上,季秋在后頸間的刺痛中蘇醒,旋即便從豐源口中得到了一條讓他呆若木雞的壞消息。

    手上的蓮玉玉佩成色不算好,泛著白霧的蓮葉尖上還掛著一絲殘血。季秋握緊了玉佩,試圖感受季春臨終之際留在上面的最后一絲余溫。

    “不可能,不可能……”

    從方才起,他便一直重復著這句話。站在船艙角落里,像是失智了一半。

    她meimei在京城好著呢,前些日子還寄回來了家信。

    不可能,不可能。

    豐源看著季秋木雞似的模樣,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也有個meimei,剛剛及笄,在家里被父兄千嬌百寵著。若是有一天他meimei也被人這樣糟蹋……豐源抿了抿唇,不敢細想。

    花娘看著自己相公瘋魔的模樣,靠上前去拉住了季秋的手,誰料,剛剛碰上,卻被季秋甩開了。

    他轉(zhuǎn)過頭,一雙眼里沒了神采,愣看著花娘,重復著:“不可能,她不可能死,不可能死。”

    花娘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晚上驚嚇大亂,她脖子被那些刺客劃破,纏著紗布,昏黃燭火下,那張瑩潤的鵝蛋臉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慘白無光。

    “季秋,你別這樣兒,小姑子她……”

    話音未落,季秋怒吼道:“都是你!當初非要趕她走,若非如此,不可能。”

    季秋面白如紙,呆愣的表情終于恢復了些許人氣,卻是猙獰。他攥住花娘的手腕,濃眉怒瞪,眼里滿是怒火。

    若非是花娘三天兩頭地與他鬧,季春怎么可能離開?

    她若是沒離開,現(xiàn)在還該好好地留在自己身邊兒。

    花娘從未見過丈夫如此暴怒的模樣,且還是沖著自己。手腕傳來一陣劇痛,她蒼白著臉,掙扎道:“季秋,你瘋了不成,你快松手……弄疼我了。”

    “疼?你也知道疼?那春兒,春兒該有多疼?”

    被人糟蹋,被人虐打,被人勒死……

    季秋難以想象得他的meimei究竟遭了多少罪。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這個女人……

    以及自己。

    若是他當初沒娶花娘,若是他當初再堅持一點留下春兒,這一切便不會發(fā)生了。

    她不會孤零零地進京,不會去侍奉那些畜生,更不會,更不會……

    季秋閉了閉眼,似乎能看見季春那張慘白的臉。

    她哭著對他說:阿哥,我委屈,好疼……

    季秋胸口猛地傳來一陣絞痛,與他血rou相連的meimei死了,似乎也帶走了他半條命。

    他不禁后退了一步,松開花娘的手,急促喘息著,另一只握著玉佩的手越攥越緊,攥得指尖發(fā)白。

    是他沒用,是他沒能護住春兒。

    都是他的錯。

    阿爹阿娘讓他好好照顧春兒,他卻將她趕走了。他算是什么哥哥?他是什么人?

    季秋臉上的怒火像是被一場大雨澆滅,須臾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面如死灰的蹲下身子,抱頭將自己縮成了一團。

    七尺高的男人,像孩子似的將自己縮進了船艙不見光的角落,期待著黑暗將自己吞沒。

    他痛苦地拖拽自己的頭發(fā),旋即,響亮的耳光聲在船艙里回蕩開來——

    畜生,季秋,你就是個沒用的畜生。

    花娘見他這副瘋魔的樣子,心疼極了。上前想去拽他,怎料男人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將男人攔下。

    船艙里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在外巡視的晉二進屋查看。

    只見花娘悲愴大哭,而一旁的季秋卻無知無覺地扇自己耳光,聲音之大,響徹船艙。那張還算俊挺的臉已經(jīng)被他自己打成了豬頭,紅腫不堪,季秋仍嫌未夠,手下使狠力擊打。

    一下又一下……豐源卻還在雙手抱臂,一旁看戲。

    晉二皺眉,朝豐源使了一個眼色。

    豐源嘆了一口氣,上前兩步制止了季秋的瘋狂。

    少年的手掌白皙,手指修長,是一雙不沾陽春水的手。

    可這手卻輕巧地止住了季秋的動作,將他按在墻上,動彈不得。

    “你現(xiàn)在這樣打自己也是于事無補,若真心疼她,便為她討個公道。”

    豐源語氣淡淡,直看著季秋,目光平靜似是深潭。

    只一眼,季秋卻停止了掙扎。

    他靜默地看著豐源,片刻后,問他:“如何,討公道?”

    聞言,豐源唇角浮起一絲笑意。

    “與我們上京去,在皇帝面前做證。”

    第三十一章

    宋姝前腳才說過錢知曉辦事妥帖, 怎料后腳便陰溝里翻了船。

    幽山別院內(nèi),她看著錢知曉傳回來的消息, 眉頭緊蹙——錢知曉在信上說同昌會的人到達的時候, 除了他們和郭瑯的人,還有第三隊人馬將季秋劫走了。

    他們甚至連這群人的來路都不知道。

    拂珠立于一側(cè),雙手抱臂解釋道:“錢知曉還在查, 但是從江南道回來的人說,那群人功夫極好,善使刀劍, 且訓練有素,像是高門大戶培養(yǎng)出來的私衛(wèi)。”

    她皺了皺眉,想不明白為何還會有另外的人馬盯上季秋。

    錢知曉沒辦好事, 她心里忐忑, 看向宋姝,見她食指輕敲桌面,側(cè)臉正看窗外……

    中庭內(nèi)植被茂密,草木繁雜藤蔓瘋長, 爬山虎層層疊疊地攀上了回廊兩側(cè)的木柱子上, 繁盛的藤蔓似乎是張綠色的幽幽大口,要將狹長回廊吞噬殆盡。

    所謂“瘋臉煞”既是如此。

    宋姝皺了皺眉, 忽而道:“讓吳全去將那些爬山虎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