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嫁 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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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是因為護著晏泉而死的,她不去恨他,又該去恨誰呢? 恨那個生下她卻少有陪伴的母親,亦或是自己嗎? 攥著木馬的手越發緊,被鳳仙花汁子染得嬌艷欲滴的指甲裂開,鮮血從指縫間流下,在木馬的頭顱和眼睛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小丫頭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宋姝卻恍然未覺。 “大,大姑娘,您,您流血了?!?/br> 在她的驚呼之中,宋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還不去將東西倒了,少聒噪。” “可您,您的……” 小丫頭原是好心,然而對上宋姝那雙寒眸,話到嘴邊卻卡在了喉嚨里。匆忙低頭,瑟縮著跑開了。 落寞月光中,宋姝從懷里掏了帕子出來,草草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傷口,又將木馬上的血痕擦干,隨后回到房間,隨手將那只木馬放進了陪嫁的箱子里。 第九章 幽山別院內。 幽閉已久的房門從外打開,吳全笑瞇瞇地走了進來。 床榻上,是一團像爛rou一般模糊的人影,發出陣陣酸腐的味道。吳全憩了憩鼻子,拽著晏泉的頭發將他拽醒—— “雍王,起床了!” 晏泉從一個昏沉而漫長的夢中醒來,身上的麻木與疼痛交織,恍惚之間,他在朦朧燭光中看到吳全穿了一身紅衣裳…… “雍王,你的新娘明日便要到了!”吳全似是心情極好的模樣,笑呵呵的。 晏泉沒有說話的力氣,那雙深似寒潭的眸子半瞇半睜,瞧著吳全一個人手舞足蹈地做著戲。 他沒有反應,吳全卻也并未像往常那般發怒,反而湊過來,商量似的道:“雍王,你看,奴這么些年來也沒成過親,你這身子,這副模樣,也不太適合拜堂。明日不妨由老奴代您與那宋大小姐成婚。” 再次聽到宋姝的名字,晏泉遲緩的大腦緩緩開始轉動,想起前些日子吳全說過的話——新帝要讓宋姝嫁進幽山別院。 濃眉緊蹙,他定定地看著吳全,開口想說些什么,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吳全又道:“奴已經想好了,明日奴與宋大小姐拜堂,殿下在這寢室實在寂寞,所以奴特地在那正堂的墻后面為你留了個位置?!?/br> 說罷,他將晏泉拽了起來,又道:“奴現在就帶您去看看?!?/br> 晏泉被他粗魯地扛出了那間小屋子,屋外,深秋凌冽的空氣撲鼻而來…… 晏泉時隔多月第一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氣。沒有腐臭,沒有腥氣,一派自由。他還來不及感受這深秋的涼意,吳全便已經將他扛進了正堂里。 破破爛爛的堂室里只有兩盞簡陋的紅燭,吳全嘿嘿一笑,將他帶到了房間的角落,指著墻對面那個黑漆漆的窟窿道:“您瞧,這便是奴給您留的位置?!?/br> 晏泉勉強抬眼,只見室內破敗的墻體被吳全硬生生地砸出了一個僅半人高的狹窄窟窿。 吳全又道:“雍王,只要您將那東西交出來,陛下必會給您個痛快,您又何必在此受難呢?” 新帝之所以現在還沒殺掉晏泉,而是將他關進這幽山別院折磨,就是因為晏泉手里握著新帝想要的東西。 吳全奉了圣命前來從晏泉口里套出那東西的下落,然而兩個月過去了,晏泉卻始終不肯開口。 現在也是。 他像是一灘爛泥一般滑落在墻角,卻還是固執地不曾開口。 吳全有些生氣,陰陽怪氣道:“雍王真當英豪,既如此,您便請吧!” 說著,他毫不手軟地將晏泉塞進了那個窟窿—— 破敗的身軀像是碎布一樣被他隨意擺弄成了扭曲而古怪的姿勢,與那洞空嚴絲合縫的貼在了一起。 吳全居高臨下的看著窟窿里的人,聲音里藏著一股隱秘的愉悅,安慰道:“您別怕,這窟窿里,奴特地為您添了一個氣孔,死不了?!?/br> 說著,他又從懷里掏出了一顆丹丸強行塞進了晏泉嘴里。 那是宮里的秘藥,能吊命。 藥丸入喉,翻上來一股苦澀的氣味,晏泉縮在那個小小的窟窿里,眼瞧著吳全一鏟一鏟地將洞口填平…… 隨著角落里的最后一絲光亮消失,他被吳全徹底的封在了磚墻之中。 黑漆漆的洞里,他粗喘的呼吸聲是那般明顯,像是牲口棚里的畜生,在臨死之前驚懼地呼吸。身上一切還有所知覺的地方都在疼,大大小小細細密密的疼痛將他包裹。 四周的黑暗像是一汪黑泉將他溺斃,他身在其中,心里滔天的憤怒漸漸涌了上來…… 他想著,如果一切重頭來過,他定不要再管什么三綱五常,禮義廉恥。他要做這世上最卑鄙冷血之人。若是那樣,他便不會疼了……若是那樣,沒人能再讓他疼了…… 黑暗之中,時間仿佛也停止了。 恍恍惚惚之間,那滔天的憤怒猶如勃然噴發的巖漿,卻也只是一瞬,而后便又冷卻成了綿綿無盡而絕望的灰。 沒有重頭來過了……他將命絕于此。 初曉的陽光刺破濃云,化作燦爛金光落在大地之上。 宋府內,宋夫人帶著馮mama馮mama和老夫人身旁的碧螺和一眾丫鬟仆婦來為她梳洗換裝。 丫鬟仆婦們在碧水間內吵吵嚷嚷,此起彼伏的說笑聲,一派喜慶歡鬧,仿佛宋姝嫁的不是手腳被廢的雍王,而是乘龍快婿,如意郎君。 宋姝坐在梳妝臺前,看著碧螺為自己梳妝打扮,身邊還圍了四五個婆子不停地說著吉祥話,喜氣洋洋的模樣帶起她朱唇微翹,笑容諷刺。 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就如同草席上擱了一床錦被。人人都去這錦緞華麗吸引住了目光,便無人想到,掀開這被子,里頭是密密麻麻的虱子。 宋夫人經過宋文棟昨晚的安撫,此時已經鎮定下來。即使心里仍舊懷疑,表面上卻又做回了宋府的賢良主母。 宋姝的目光透過銅鏡落在宋夫人身上,笑問道:“夫人身邊的金珠今兒怎么不在?” 此話一出,原本吵嚷的房間靜默了一瞬。宋夫人笑臉一僵,這才道:“出了點兒事情,金珠來不了了?!?/br> “哦,原是這樣?!彼捂中Γ拔夷茄诀呔G萍昨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竟是一夜也沒回來。我原本還說帶著她出嫁,看來是不想隨著我去幽山別院,躲到不知是哪兒享福去了。” 她依舊看著宋夫人,嘴角笑意不減,似是揶揄。 說到最后“享?!倍值臅r候,不知為何,宋夫人總覺得她的目光別有深意。 雖說宋文棟再三表示,宋姝腹內不過一把草,絕不可能有那本事故意作計害她二哥,然而宋夫人對上宋姝那雙眼,心里的懷疑卻如藤蔓瘋長…… 一旁的碧螺聽了宋姝的話,自顧自開口道:“主子大婚之前跑走,想必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留著也無甚用處。” 粉撲子輕柔地按壓宋姝臉頰,她抬眼瞧了瞧這位宋老太太面前的紅人,笑道:“瞧瞧這忠義話說的,左右她也跑了,既如此,所幸我便從老夫人那兒請了你來陪嫁?” 碧螺按壓的手一僵,忙道:“姑,姑娘,奴,奴笨手笨腳的,只會給您添亂。” 那眼里的慌亂毫無掩飾,她甚至于都能瞧見碧螺握著粉撲的手都在哆嗦。 宋姝斜睨了她一眼,笑道:“我開玩笑呢,瞧你嚇的。” 她這一來二去,將碧螺嚇得雙頰發白。 見狀,她這才又對著屋里剩下的人慢條斯理道:“瞧這滿屋子喜慶的模樣,若真那么高興,不妨便陪著我去幽山別院,讓你們好好熱鬧熱鬧!” 嘈雜的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一旁的吵吵鬧鬧的婆子們閉上了嘴,鴉雀無聲。 宋夫人瞧著她這盛氣凌人的模樣,不由佩服起自己這位繼女來。 一只腳已經邁進了火坑里,竟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耍威風? 她倒要看看,這女人臉上的傲氣能在幽山別院里撐到幾時。 為她貼上額心一點珍珠花鈿,碧螺小心翼翼拿起狐尾刷,為她掃去臉上余粉。 一張清晰明媚的臉出現在了銅鏡中,黛眉朱唇,明眸皓齒。 見狀,碧螺不由在心里嘆道:這大姑娘雖說性子張狂了些,可是長得真像是畫里的神仙妃子。 這樣一副皮囊,卻要嫁到幽山別院,雍王身邊去受苦,還真是暴殄天物。 恰逢朝陽初升,將天幕染做一片金黃。 宋姝身著嫁衣霞帔,走到寢房門前遠望金烏,天光似是在她身上灑下了一層金沙。 她回頭朝著被擠在角落里的拂珠揚唇一笑,晨風帶起紅紗翩躚,仿若天光云影,朝霞初升。 宋娟走進碧水間里的時候,剛好瞧見了這幕,心里的自卑妒意如烈火蔓延…… 她宋姝往日有大圣皇帝照拂,耍威風便也罷了,憑什么如今落魄之時卻仍能是這副顧盼神飛,不可一世的模樣? 明明是個去幽山別院送命的人,憑什么打扮得這樣光鮮,笑得這般從容? 思及此,她還站在碧水間門口,放聲喊道:“送親的金吾衛已經準備好了!阿姐快些出來吧!” 宋姝出嫁,新帝派了金吾衛來,名義上是“送嫁”,實則卻是怕她跑了,派人押送。 她倒要瞧瞧宋姝還能威風幾時! 宋姝遠遠瞧見宋娟滿面笑容,并未搭理她,喚來拂珠,施施然的往門外走去。 宋娟心頭的火“騰”的一下冒了起來,面上卻佯裝無恙,含笑著走到她身邊道:“jiejie今日覓得良婿,我這做meimei的前些日子也定了親,咱們家可算是雙喜臨門?!?/br> 宋姝斜睨了她一眼,心知前些日子,宋娟與京兆尹家的幺子郭六郎定下了親事。 郭大人身為京兆尹,官居三品,郭家六郎為人謹慎謙和,倒是樁好親事。 只不過嘛……想到上輩子發生的一切,她不由挑了挑眉。 她輕飄飄地撂下一句,“那真是恭喜了?!?/br> 說罷,卻是越過宋娟,徑直朝府外而去。 “欸,大姑娘,您,您別急呀……”馮mama趕緊招呼道,“這,出嫁之前還有拜別禮,老爺和老婦人都在前廳等著了。” “拜別禮?”宋姝笑了,“這是要拜別高堂,感念養育之恩,我倒是用不上了?!闭f著,她看向宋夫人:“夫人說呢?” 宋夫人蹙了蹙眉。 宋姝從小養在宮里,與宋府諸人本就親緣淡薄,更別提出嫁幽山別院這筆爛賬。 她想著,若是強要宋姝去前堂拜別,不知還要惹下多少麻煩…… 宋府正院前廳里,宋文棟和宋老太太坐在高堂之上,左等右等,卻也不見宋姝身影。 宋老太太今日起了個大早,身子不舒坦,臉上的褶子垮了下來,聲音里喊著隱隱的不快: “這大姑娘怎么還不出來?叫長輩在這兒等著,誤了吉時可還擔待得起?” 宋冉皺皺眉,也接話道:“兒子下午在四門學還要聽晁光先生評講《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