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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嬪 第106節

    “那你的心上人呢?你不喜歡她了嗎?”寧宛致自顧自抬起眼又問。

    安胥之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說:“我不會再念她分毫。”

    那就是還沒放下。

    寧宛致長長嘆了口氣,一雙漂亮如同琥珀的眼睛輕輕眨啊眨,纖細的少女站在林間如同卓然而立的長鶴。

    “我不能嫁給你。”寧宛致說。

    寧宛致問他:“你是因為謝侯府上的事情,所以想娶我嗎?”

    安胥之垂下眼簾,腦海里浮起從長街走過,聽到茶坊里的人議論侯府事情的場景。

    他們添油加醋,把寧宛致說得骯臟不堪,流言是一把無形的劍,將人戳得百孔千瘡。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寧宛致卻因救她而鬧得名節盡毀,他心中猶如刀絞。

    “你因為對我的愧疚,所以想娶我。”寧宛致的嗓音清淡了些:“那我豈不是成了挾恩圖報的小人?”

    “不是。”安胥之看著她,看她琥珀色的眼睛:“我是自愿的。”

    “那也不行。”寧宛致還是搖搖頭:“跟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成親,好難受啊,小四郎。”

    她抬頭,對上安胥之的目光:“我才不要恩情和愧疚捆綁的姻親,我也不要做拆散你和心上人的惡人。那天就算不是你,我也會那么做。更何況,我們說好了要做朋友的,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是應該的嗎?”

    “我知道現在有很多人都在說我的壞話。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才不在乎他們怎么說,他們愛說就說去吧,反正不疼不癢的。再說了,我馬上就要去梅州了,梅州的男人才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我一定可以嫁出去的!”

    安胥之靜默地聽她說完,眉頭皺得更深。

    “可是……”

    “沒有可是。”寧宛致忽然摸出腰間的九節鞭,往他臉上一揮,長鞭從安胥之的臉側一掃而過。他只覺頰邊火辣辣的疼,下意識抬手撫了把,觸到幾滴鮮血。安胥之或是未料到寧宛致會突然打他,隨即抬眼定定地望著她那張有些局促的白皙的臉龐。

    寧宛致握著鞭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皺了皺鼻子:“你不是覺得虧欠我嗎?你以血相償,以后你就不再欠我什么了。”

    安胥之忽然不說話了,任由臉頰上的血滴到月白色的衣襟上。

    她看了他會兒,說:“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嗯。”他堪堪回首,輕抬眼簾。

    寧宛致忽然有些惆悵,她低著頭沒再看他,小聲說:“小四郎,你以后開心些。”

    *

    “你真的這么說?”

    李南棲坐在馬車里,聽了寧宛致的一番話,便被驚得目瞪口呆。

    “嗯。”

    她懷里抱著的小手爐順著大腿滾到車內,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音。

    “我跟他說了,不要總記著我救了他的事情,我也不要他記得我的恩。施舍和可憐而來的感情,我才不要。”寧宛致抓起小案上的香瓜,兩只手用力一掰,碩大的果子就分成了兩半,她把其中一半遞給李南棲。

    “你瘋了?”小八捏著那一半香瓜,呆呆地啃了一口,不可思議地說:“那是小四郎誒,你不喜歡他啦?”

    “喜歡,正是因為太喜歡,才不想裹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嫁給他。”寧宛致大口大口啃著香瓜,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再說了,我現在名聲這么壞,就算他愿意,那長輩們怎么說?老公爺都那么大年紀了,萬一氣出個好歹,我豈不是成了安氏的罪人。”

    昭蘅眉心微動,看著她手里被兩口啃得不剩多少的香瓜,她說:“你要是難過,可以過來我抱你一會兒。”

    寧宛致癟了癟嘴,在裙擺上擦擦手,然后乖巧地伏在她的肩頭。

    “會后悔嗎?”昭蘅輕擁著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寧宛致“哇”一聲哭起來,口齒含糊不清地說:“有點……”

    怎么就這么犟,咬牙答應,先把人騙到手不就好了。

    小八看了看寧宛致,又看了看昭蘅,懵懵懂懂地皺著眉。

    *

    日暮時分,謝府書房內,謝侯眉頭緊鎖,看向面前的男人。

    “錢沒了日后還能想辦法再賺,命若是沒了,就什么都沒了。”謝侯思考多日,終于決定將熹園里的幾百西蠻奴處置干凈。

    “現在風口收得這么緊,再要從西邊運人過來難如登天,全都坑殺,太可惜了……”任重春蹙著眉說:“不如再跟那人聯系,將這些西蠻奴折價給他?”

    謝侯何嘗不想拿他們再換一筆錢,可是宮里安嬪催得緊,三天兩頭催促他趕緊將熹園的事情解決。雖說他是兄長,可是這個meimei總讓他心里發憷,輕易不敢違逆他的意思。

    “算了,那個人來去無蹤,做買賣連個真名都不留,誰知道什么來頭。”謝侯痛下決心:“此事不容多議,三日之內,務必要處理干凈,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任重春倒吸了口涼氣:“姐夫,好幾百人,砍得刀都能卷了刃,哪有那么好處理。”

    “不好處理也要處理!”謝侯喚道:“西林。”

    暗黑的角落里走出一個抱劍的男人,帽檐低垂,擋住了他大半陰沉的臉:“侯爺。”

    “我最得力的刀,借你使幾天。”謝侯道。

    任重春見他神情堅定,沒有再說什么,只好帶著西林出了書房。

    “這個姐夫,現在越來越膽小,以前也不是沒人到熹園查過,哪一次不是捕風捉影?”任重春冷哼一聲,也不顧及西林還在場,當著他的面說道:“你說是不是?”

    西林那張陰沉的臉沒有任何表情。

    想起西林是個悶葫蘆,他覺得沒趣,不再說話,將手負手背后,邁步往外走了。

    *

    入夜時分傾瀉而來的一場雨,將清冷的庭院沖刷得干干凈凈。昭蘅在廊下呆坐了許久。

    傍晚時,飛羽在對面宮闕的屋頂上,那只驟風鳥便在斗拱上棲息,此時飛羽到書房內準備炭火,那只驟風鳥一直盤桓在檐下。

    背上忽然一暖,她回頭去看,是李文簡將她的披風拎了出來,蓋在她的背上。

    “在看什么?”李文簡從身后擁著她,溫聲問。

    昭蘅握住他的手,順著將披風摟在胸口,側過臉,輕聲道:“你來看。”

    書房外門扇開合,飛羽從里面走出來,那只原本停落在屋檐下的鳥跟著拍動翅膀。

    “它一直跟著飛羽。”

    “原來是沖我來的。”李文簡說。

    昭蘅垂下眼瞼,扭頭仰臉問他:“要我把它打下來嗎?”

    “不用。”李文簡拉起她的手走入書房內。

    天邊銀月溶溶,屋里燃著銀絲炭,溫暖如春。

    “坐。”李文簡壓著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書案旁,將她的紙筆鋪開,如若無事人一般說:“你今天的書還沒有看。”

    昭蘅張了張嘴,見他不想多說這事,便也不再問了,乖乖地坐在書案后,執卷看書。

    書閱越讀越多,越覺得不夠用。李文簡不拘她喜歡讀什么,挑的書目雜而多,有時候上一本看了生澀難懂的史書,下一本就讓她看游記。

    最近在看的是一部關于農耕天時的書。

    斗轉星移,皆有定律,看起來倒也十分有趣。

    窗外風聲颯颯,屋內炭火高燒。

    時間慢慢流逝,起先看得專注的時候還不覺得,過了陣子,她逐漸疲倦起來,眼角的余不經意瞥向一旁,發現原本應該認真批閱公文的李文簡竟然時不時抬頭看她。

    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用書擋著臉扭過去看,恰好對上他直直射過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的一瞬,她做賊心虛似的挪開眼睛。

    李文簡不由覺得好笑,正襟危坐道:“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為什么偷偷摸摸?”

    昭蘅聽后,心想這人可真會倒打一釘耙,呢喃道:“明明是你先看我的。”

    李文簡又笑了笑,聲音明朗,向她伸手:“阿蘅,過來。”

    她聞言起身走到他身旁,他一手摟了她的腰,將人圈在了自己懷里,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指著書案上的直說:“你看。”

    昭蘅看向書案,今夜李文簡沒有批閱公文,他在作畫。

    畫上人纖細婀娜,手執書卷靜坐在書案之后,身后是黃花梨木香案,香爐升騰起裊裊香霧。美人垂首看書,姿態端莊秀麗。

    昭蘅笑著扭頭凝望著他:“怎么忽然畫我?”

    “好看。”李文簡手指拂過她的面頰。

    昭蘅伸手去揭案上的畫紙,李文簡卻擁著她,不肯放,將人又拖回懷里。

    她的臉貼在他胸膛,能聽到里面有力躍動的心跳。

    “不是給你的。”李文簡說。

    昭蘅抿唇,輕蹙了下眉,反問他:“那是給誰的?”

    李文簡注視著她,過了許久,他才說:“給外祖母的,從小她最疼我,再過幾日是她的誕辰,我打算把這幅畫燒給她。”

    昭蘅聽了,眼眶微微一酸,安靜地抱著他,盯著看了會兒,瓊鼻微皺,不無調侃地說:“很那你怎么不提醒我,瞧,人沒坐正,背都是駝的,她老人家看了,指不定以為你挑來揀去,選了個駝背。”

    “沒關系,外祖母是很和氣的老人,駝背她也喜歡。”

    昭蘅解開他的手,走到案前,將她的畫像挪開,回頭看了他一眼,援筆舔墨在紙上作畫。

    寥寥幾筆,紙上顯現出李文簡大概的輪廓。

    不過她畫技實在潦草,身形還像那么回事,五官卻沒有一處相似。

    “我奶奶也是和氣的人,長得鼻歪眼斜她也照樣不嫌棄。”

    李文簡一聲輕笑:“你拿這張畫給奶奶看,回頭她保管認錯人。”

    昭蘅轉過身凝望著他,慢慢直起身,仰起臉頰,輕輕湊上去,在他薄唇上落下輕羽似的淡吻,道:“等冬獵結束,我們一起去看奶奶好不好?”

    李文簡竟覺心里堵著。

    “我想讓她保佑你,她能力有限,護不了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我想求她保佑你身體安康,一切順遂。我沒有你那么好的畫技,畫不出你的龍章鳳姿,我怕她當真認錯了人、保佑錯了人。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眼底蘊著水霧,氤氳了一層濕潤的霧氣。

    昭蘅云淡風輕的幾句話,讓李文簡心底那股愧怍如同巖漿一般翻涌起來。奶奶早年喪夫,中年喪子,苦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昭蘅馬上就能出宮跟她團聚,眼見就能頤養天年,卻因他而死得那般凄慘。

    李文簡永遠不敢去想那場面。

    昭蘅察覺到了他情緒的低落,只覺得這人自苦得過分了,無論何時,總是先從自身挑毛病,總是讓自己充滿愧疚。

    明明就不是他的錯啊。

    她不會讓罪魁禍首活著從冬獵場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