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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197節

    張居正在時,倒是第一時間將籌來的錢發至邊關,但如今形勢卻已和以往不同,吳兌心中也有數。

    吳兌是到柳賀這邊找支援來了。

    柳賀其實也早想和吳兌談一談,只是由他主動,吳兌未必會給他這個面子,此時對方主動上門,柳賀自然求之不得。

    第253章 永寧公主

    “萬歷七年核定四川兵馬錢糧折銀三十三萬九千八十余兩。”吳兌道,“八年、九年,朝廷摳摳減減,才勉強將四川官軍安撫了下去。”

    柳賀道:“兵馬錢糧是該給得充足些,四川練兵如何,還請大司馬為我詳細說道。”

    四川兵馬剽悍在大明朝是出了名的,明末川軍對抗李自成、張獻忠起義,又先后抗擊清軍,大名鼎鼎的女將軍秦良玉便是出生川軍。

    她也是歷史上唯一一個作為王朝將軍被列入正史的女性。

    吳兌是嘉靖三十八年進士,丁士美的同年,他起步便是任兵部主事,之后促進俺答互市,任過宣、大、山西總督,可以說,自王崇古、方逢時脫離朝堂后,吳兌是如今官場上為數不多知兵事的文官。

    他未在四川任過職,但對四川的兵事也有所了解。

    柳賀問道:“播州宣慰司眼下是楊應龍嗎?”

    吳兌點了點頭:“楊應龍襲了其父楊烈之職,此人驍勇善戰,卻又有陰狠嗜殺之名。”

    柳賀又道:“楊應龍家族在播州經營已有數百年,雖其歸為朝廷,但川軍仍需謹慎。”

    在明史上,播州楊應龍的叛亂也是赫赫有名。

    吳兌本身是找柳賀要錢來了,既然柳賀提及了楊應龍,他雖不知這位年輕閣老的用意,卻仍是點頭應下。

    柳賀答應吳兌,他會將內閣幾位閣老勸動,將川軍錢糧交撥。

    當然,眼下大明邊防的問題不僅是邊餉一項,難得吳兌過來,柳賀便與他議論起了兵部的建制,二人說得興,柳賀干脆去兵部武器庫轉了一圈——論火銃的制作,大明已初具規模,兵部武器庫中便有戚家軍所使的鳥銃,柳賀提議道:“大司馬是浙江人,可曾聽說過溫州有一位后進,其名為趙士楨?”

    浙江籍的在朝官員十分之多,除了戶部少一些外,幾乎分布于京城的各個衙門,吳兌連在京官員都未必能認全,何況照柳賀的意思,這趙士楨還不是進士。

    柳賀道:“我聽聞此人擅制兵器,大司馬不妨將其請至京中,與兵部工匠共商兵器制作之事。”

    吳兌不知柳賀連兵器制作的事都要關注,不過他仔細一想,這位柳閣老平素就是各個衙門的事都要摻一腳,如今他當了閣老,甘薯在各地推廣更多,工部也發明了眾多促進農事的用具,百姓們都感念他的功勞。

    找個人對兵部來說并不費事,吳兌自然也應下了。

    柳賀與吳兌在兵部衙門詳談了片刻,道:“大司馬是否覺得,如今各地看似風平浪靜,可北方邊鎮常受襲擾,倭患眼下雖平息了,但倭人狡詐,誰也不知他們如今在籌謀著什么。”

    “閣老的意思是……”吳兌不知柳賀用意。

    柳賀道:“我想請陛下開海防,派兵至倭島上探聽一二。”

    “除此之外,各地邊防用兵之情形、邊餉如何,還請大司馬奉上文書,眼下兵事未起,我等也需未雨綢繆。”

    聽了柳賀的話,吳兌心中未必樂意,只能先將他搪塞過去。

    但柳賀開海的想法還是將他驚到了。

    便是張居正任首輔時都不愿開海,柳賀眼下不過是三輔,卻有此抱負。

    柳賀笑了笑:“大司馬應當知道,我在揚州任過知府,僅靠大運河上的鹽和漕糧,是養不活這么多百姓和兵卒的。”

    錢的總額原本就有定數,若是在明初,宗室還不算膨脹,皇室的開銷也未至如今這個驚人的程度,不打仗的話,國庫多少能有結余,然而到如今,開銷越來越大,朝廷除了從百姓身上盤剝也沒法掙到更多銀子,到這時候,節流基本已不可能了,只能想辦法去開源。

    “閣老還請聽我一言。

    ”吳兌低聲道,“以閣老如今的地位,貿然去提,恐引起陛下防備。”

    柳賀道:“大司馬安心,我自然會徐徐圖之。”

    天子想動張居正提拔的官員一事,吳兌也早已收到了消息,他其實也有準備——張居正離朝之時,他心中自然也有不安,但柳賀入閣之后,吳兌卻稍稍放下了心。

    無論如何,柳賀是一位很靠得住的官員。

    他平時與柳賀接觸不多,但這一回和柳賀說起兵事,柳賀既不推諉,反倒將兵部諸事宜道得分明。

    那便意味著,他著實是下過功夫的。

    ……

    柳賀正要去文淵閣和張四維幾人商議邊餉的事,剛到門口,就見王錫爵匆匆往外走,柳賀將他攔下:“元馭兄,何事這般匆忙?”

    王錫爵道:“還不是為了永寧公主的事。”

    柳賀聞言也是沉默。

    閣臣們每日要辦的事太多了,別的不說,就是天子不肯認王恭妃一事,這本身屬于天子家事,閣臣插嘴總顯得不倫不類,可太后偏偏要他們發聲。

    此事涉及皇嗣倒也罷了。

    可永寧公主的大婚卻也要他們關心。

    永寧公主是天子的胞妹,李太后的女兒,李太后對她雖不如對待天子,卻也十分關心。

    柳賀道:“可是公主擇婿有眉目了?”

    王錫爵道:“此事交由司禮監和禮部共商,聽聞馮保為公主擇了京中富商為婿,其父曾任兵馬副指揮。”

    聽完王錫爵解釋,柳賀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問道:“此戶人家可是姓梁?”

    “正是,澤遠也聽說了?”

    柳賀心道,他并不是聽說的,只是上輩子看到明朝故事時,因為這位公主的經歷過于離譜,他多看了兩眼,便將這故事記下了。

    大明朝的公主其實也過得艱難,駙馬不能從高官大族中擇取,即便駙馬家中有人為官的,也不允許出仕。

    因而李太后的meimei可以嫁給伯、侯門第,她的親閨女卻只能挑選一個普通人家。

    這事交給馮保去辦,馮保收了好處,居然選了一位得了癆病的梁邦瑞為駙馬,梁邦瑞在婚禮上當場吐了血,又被太監宮女們欺負,不久后便歸了西,永寧公主成婚一個月便當了寡婦。

    明朝本就待女子極苛刻,對公主更是如此,之后永寧公主沒有再嫁,二十多歲便過世了。

    柳賀在王錫爵耳邊低語了一句,王錫爵聽后眼睛睜大:“此事我從未聽過,澤遠是如何得知的?”

    “元馭兄,具體情形如何你不必多問,將此事告知大宗伯便是。”柳賀道,“我這邊再派一二人馬去查,一查便知。”

    文官們之所以不愿意和太監打交道,也是因為太監本身就十分變態。

    “我立即過去。”

    柳賀不愿告知他是何處的消息,可他一貫相信柳賀,知曉對方沒有必要在這事上說謊,王錫爵便立刻去找了余有丁。

    馮保做了虧心事,禮部完全沒有必要蹚這趟渾水。

    柳賀又派人去找了張簡修。

    張居正歸鄉后,在禮部任主事的張敬修回鄉侍奉他,張懋修、張嗣修及張簡修都留在京城。

    張允修如今仍是錦衣衛官,自張居正卸去首輔一職后,張家兄弟的待遇確實不如以往。

    但柳賀和張家兄弟的關系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查這種事,自然是錦衣衛更為方便。

    柳賀找上門,張簡修沒有猶疑,立刻叫人私下里去查了,梁家雖有人任過官,在京中卻并非大戶,如今其實就是普通百姓,錦衣衛去查自是輕輕松松。

    不過錦衣衛被東廠管教了許久,見了東廠番子都十分畏懼,柳賀因而叮囑張簡修小心些。

    果然,不過一日,張簡修那邊便來了信,柳賀回憶起的事情果然是真的。

    柳賀便領著張簡修去了禮部,又將余有丁叫上。

    人證物證俱是齊全,王錫爵與余有丁算得上見多識廣了,看到馮保這般cao作仍是一臉迷茫。

    若在張居正柄政時,馮保這般倒沒人敢直言,可如今張居正已回鄉,他這司禮監太監的行事之風仍與以往一般,莫非是將天子當成擺設?

    余有丁道:“我進宮見一見陛下,張指揮,你與我同去。”

    張簡修自然應下。

    柳賀見此輕輕頷首。

    他將張簡修叫來,就是有叫對方作證的意思,畢竟張簡修是張居正的兒子,他能在公主的事情上如此費心,天子心中或許能念一念張居正的好。

    而且……若在此時揪住馮保的把柄,讓天子早些處置了對方,對張居正并非壞事。

    余有丁不久之后回了禮部,天子聽說消息后自然大怒,將梁家家主及其子梁邦瑞捉拿,一查之下,果然那梁邦瑞是個癆病鬼,余有丁所說皆是實情。

    天子又將此事稟報給了太后。

    馮保背后站著李太后,李太后平日對他極是器重,結果他一個太監,竟膽子大到將天子的親meimei賣掉,天子自然不肯容他。

    此事傳出后,文官們也猶如接到訊號一般紛紛上疏,將馮保及其門人所做的丑事一一抖出。

    其中就包括天子少時經歷的王大臣案。

    天子將閣臣們召至文華殿:“各位先生都來看看,此事不是今年發生的吧?還有這徐爵辦的丑事,樁樁件件都叫朕看不下去。”

    “可為何他們上月不說,去歲不說,偏偏挑到此時才說?”

    閣臣們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未曾聽到天子發問。

    文官們的上疏雖主攻馮保,但多少也波及到了張居正,不過為公主挑個癆病鬼駙馬這種事,也只有馮保這種心黑的太監才干得出。

    張居正好歹是讀書人出身,為官多少還是有些底線的,馮保卻是一點底線也無。

    何況此事還是張簡修查出。

    第254章 廷議

    馮保得勢本就倚仗天子與李太后,自張居正歸鄉后,他在朝中的權勢一日不如一日。失去天子寵幸的太監是何般模樣?劉瑾、汪直兩個例子在前,馮保必然也是清楚的。

    怪只怪他沒有認清形勢,行事仍如天子未親政時——就連李太后也逐步退讓至后宮,馮保卻絲毫不肯收斂,天子便是再大度,也很難再容忍他。

    何況他連天子家事都敢插手,簡直膽大包天。

    太監與文官不同,所仰賴的唯有天子的寵幸,馮保在永寧公主一事上深為天子記恨,他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已有數年,手底下的太監個個都想著將他掀倒,此次他徹底得罪了天子,自然是墻倒眾人推。

    和歷史上一般,馮保被發配至南京,據說他離京之時怨憤難止,當著眾人面斥責張四維:“張蒲州,你當年是靠誰才能入閣?”

    “先是高新鄭,再是我馮雙林,后一個恐怕就是張太岳了!”馮保厲聲道,“你這無忠無信的jian邪之徒,竟也能居首輔之位!”

    張四維這首輔坐得本就不如張居正穩,被馮保這一罵,他整張臉都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