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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25節

    此前他看了多少時文程文,但那也只能算是參考資料,可上了考場,即便只是難度最輕的縣試,那也是真題。

    “柳兄,一起看榜去!”

    到了第四場發案時,柳賀已不必再著急,他慢悠悠地喝完粥,與施允幾人一同步行去看榜,到了縣衙門前,如第一場發榜時那般熱鬧的景象已不復存在,榜前的士子只有零星幾人。

    到這一場時,雖然名次依舊未定,可何人能考府試基本已經確定下來了。

    往年縣試不如今年認真,到第四場時基本已發長案了,可今年卻考了

    足足五場,柳賀在城中待了十數天,好在他平素讀書就辛苦,考到現在也不覺得累。

    不過第五場考完時,他也有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科考果然既考驗文才,又考驗體力,這場考完,柳賀心頭沒了惦記,整個人才徹底放松開來,考完的這天晚上,他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床后也沒了往日的精神,可肚子卻比前幾日更餓。

    柳賀報復般地大吃了一頓。

    明明考試總時長還沒有他平日讀書時間長,但對他精力的消耗卻遠勝平時。

    這一日,柳賀獨自一人去看的榜。

    因到第四場時,副榜考生所剩無幾,如于遙等人都沒有機會考第五場,丁氏族學中僅柳賀、施允與馬仲茂三人進入了最終場。

    而今日則是長案發榜的日子。

    前四場皆是團案,以內圈外圈確認考生入圍與否,最后一場則是揭曉最終名次,且不再以坐號代替人名,而是將考生按第一名到第五十名的順序依次排列。

    柳賀在路上試想了無數種可能,比如他發揮不佳跌落圈外,比如知縣發現他文中有犯諱之詞,又比如……平素與同窗們一起看榜時柳賀絲毫不忐忑,但一個人走這條巷道,心中所思多了起來,就越走越慢了。

    長案已張貼于縣衙墻壁上。

    柳賀心臟跳得極快,視線自上而下飛速掠過眾人名字,最終,他視線定格在了長案中間偏上的位置。

    只見其中一行為——

    第七名,柳賀,丹徒西麓人。

    西麓鄉即下河村所在的鎮,在縣試之中,諸生籍貫寫到鄉為止,今年縣試五場,通過的五十名士子中,西麓鄉唯有柳賀一人,其余各鄉上榜士子也不多,畢竟論文教實力,各鄉與城中差距明顯。

    柳賀前往縣衙領了憑據,之后便回客棧收拾包袱,縣試過了,他心中石頭終于落了地,接下來可以安心備考府試了。

    府試之難尤勝縣試數倍,柳賀想了想,自己縣試雖排在第七,卻未必有把握能通過府試。

    不過眼下并不是憂心的時候,柳賀只想趕緊回家,把好消息說給紀娘子聽。

    ……

    就在柳賀看榜時的下河村。

    二嬸正嗑著瓜子與村中婦人閑聊,紀娘子則在院中洗衣裳,日頭漸漸暖了,她將冬衣洗干凈,又將薄些的衣服拿出來曬,窗臺上還曬著幾本書。

    紀娘子洗衣時,滾團兒一直繞著她腳邊轉,想讓紀娘子摸摸它的腦袋,紀娘子卻抽不出手來。

    就在這時候,二嬸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說這賀哥兒進城這么久,怎么還不回來?古洞村也有個去縣里考試的,人家前日已回來了。”

    “莫非是考上了?”

    “我瞧著難,這縣試哪有那么好過?何況賀哥兒才讀了幾年書?我不知曉旁人,我還不知曉他?一向是個好吃懶做的,只是這一兩年忽然轉了性開始讀書。”二嬸哼一聲,“我看他就是沒考中,連家也不敢回。”

    紀娘子洗衣的手忽然一頓,過了片刻,她又低下頭繼續干活,好似沒有聽見柳賀二嬸所說一般。

    等衣服洗好之后,她給滾團喂了食,之后便時不時地抬頭看天色,柳賀離家前和她說過,至遲今日傍晚就要回來了。

    眼下天色不如早晨時那般明亮,她也沒有聽到馬車聲。

    ……

    去府城的路上,柳賀心中有縣試是否能中的迷茫,返回時他卻一身輕快。

    回去的時候天剛好陰了,馬車行到半路,就下起了零星一點雨,快到下河村時,雨越下越大,馬車便顛簸了起來,柳賀眼前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幸虧考試幾日都是晴天,柳賀一點不想嘗試在雨中考試的滋味。

    馬車到了村口

    ,雨已下到最大,一向水波平穩的通濟河都呈現出波濤滾滾之勢,柳賀提著包袱狂奔到了院門口,雨聲太大,紀娘子恐怕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但不等他敲門,門卻已經開了。

    紀娘子一直看一直看,就算天色越來越暗,她卻仍是盯著院門口,終于看到柳賀飛奔而來的身影。

    不等紀娘子出聲,柳賀便興奮地晃了晃包裹:“娘,我縣試過了!”

    盡管身上淋了雨,柳賀卻神采飛揚,眼中滿是喜悅,他平素一向沉穩,只有在紀娘子面前才會現出原形。

    “好,我兒真好。”

    紀娘子低頭接過柳賀的包袱,也掩去了眼中的淚痕。

    約莫十多年前,也是在一個春日的傍晚,或許是二十年前?時間太久,紀娘子已然記不清了。

    那時候柳紀兩家已定下婚事,雖說未婚男女私下不能相見,可鄉間拘束不多,便是見了也無妨,在那時候,柳信也是目中含笑,告知她自己縣試取中的消息。

    那時他穿著洗到發白的長衫,包袱上打著層層補丁,可眼中笑意卻讓紀娘子至今難以忘懷。

    柳賀性子執拗,這一點也像極了柳信,尤其在對待學問上,他格外古板認真,一篇文章寫不好,他能坐上幾個時辰修改。

    可紀娘子也沒有預料到,柳賀頭一回去考縣試便中了。

    柳賀獻寶試地將自己中縣試的憑據給紀娘子看,紀娘子此時已將淚拭干,盯著那一紙文書看了許久。

    午時在院中聽到閑談,紀娘子心中不免有擔憂,只是她憂心的并非柳賀能不能考中,而是若是不中,柳賀如何應對村中的流言蜚語。

    紀娘子當時是想出去吵一吵的,畢竟旁人參加縣試,考三四回的都有,憑什么她的兒子只考一回都要被奚落?

    但想到柳賀就快回來,紀娘子忍住了爭吵的沖動。

    好在柳賀考上了。

    上天果真不辜負勤學之人。

    第34章 諸事

    春和日麗,下河村中是一片溫暖而繁忙的景象,河堤邊,油菜花招著蜜蜂舞來舞去,如果柳賀的同窗們見了,怕是要即性賦詩一首,可惜柳賀對作詩毫無興趣,不僅如此,他甚至坐得離油菜花田更遠一些,以防被蜜蜂給蟄了。

    十多年前,下河村是不種油菜花的,油菜花是北方傳過來的種子,在南方長勢不旺,但后來不知誰發明了春xue分栽技術,之后油菜花的種植才在鎮江府一帶漸漸擴大起來。

    柳賀回家之后,下河村連下了兩天雨,水都要沒過通濟河了,比往歲夏天的雨還要大,田里種的糧都差點被雨水沖壞,搶救了幾天才搶救回來。

    因而村里人一開始并不知曉柳賀通過縣試的事,紀娘子與柳賀也未在外到處說,還是有人從縣城回來、見了縣衙張貼的紅榜方才知曉。

    “信哥媳婦,你家賀哥兒考中了?”

    “難怪那幾天喜鵲天天在門口叫,賀哥過了縣試這樣的大事你也不早說!”

    紀娘子笑了笑,納鞋底的動作卻不停:“都是他自己用功,何況縣試之后還有府試和院試,那兩關想過可不容易。”

    “我看你家賀哥兒聰明,先考個秀才,再考個舉人,你這當娘的就能安心享福了。”

    紀娘子納完了一只,將兩只鞋底擺在一起比對:“我只求我賀哥兒考試之前少聽幾句閑話。”

    與紀娘子交談的婦人一位姓羅,一位姓秦,正是放榜那日與二嬸一同議論柳賀之人,論輩分,姓羅的那位還是柳信的本家堂嬸。

    紀娘子這么說,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紀娘子平素是最和氣的,從不說人長短,村里婦人都喜歡和她打交道。

    二人倒也不是故意貶低柳賀,只是當時柳賀二嬸說得正歡,兩人也不好出聲反駁,可兩人沒想到的是,柳賀正經才念了兩年書,竟連縣試都過了,這比他爹當年過縣試還早了一些。

    柳賀沒在村里多宣揚,羅姓堂嬸卻聽自家男人說,柳賀不是過了縣試那么簡單,他這次考了全縣第七!

    “信哥當年就會讀書,他這兒子比他還厲害,咱們下河村說不準又要出一位秀才了!”

    羅姓堂嬸還未多想什么,她男人倒是先囑咐她,日后可多照顧紀娘子母子一二。

    ……

    柳賀過了縣試,村里族老里長們也有所表示,獎勵了柳賀一些銀兩,數量不多,主要是鼓勵柳賀發奮讀書,當年柳信過小三關時族中也給了獎勵,只是自柳信之后,下河村別說秀才了,通過縣試的少年郎也越來越少。

    不過柳賀去考一場試依然耗費甚巨,主要就是住店吃飯的花銷,雖然后幾日住店的考生越來越少,掌柜給柳賀減了些銀兩,但柳賀認真算了一下,幾天的開支依然相當不菲。

    他眼下只能靠抄書掙上一筆了。

    柳賀抽空去了一趟書肆,如掌柜說,這段時日倒是有書可抄,但柳賀看了一圈,依舊是鄉賢錄或是某些腐儒的詩集,柳賀覺得其中一些人的詩還不如他寫得好。

    若是往日,為了錢他也就抄了,但眼下府試還有兩月,他實在不愿把時間浪費在抄這種酸詩上。

    有這精力,他還不如抄一些散文名篇,再提升一下自己寫文章的能力。

    賺不到錢,柳賀也不想白跑一趟,干脆問伙計:“可有最新的程文集?二月會試的程文可出了?”

    伙計笑呵呵道:“公子來得真是巧,剛出的程文集,縣學那邊前幾日就有生員來問了,偏偏叫公子趕上了最熱乎的。”

    “多少錢?”柳賀問。

    “這書不貴,只要三百文。”

    柳賀翻書的手一頓:“多少?”

    “三百文。”

    大

    明朝的書也是分平裝版和精裝版的,像這冊程文集就是平裝,通常定價在一百文左右,何況這程文集上只收錄了十多篇文章,算下來也就六七千字而已,便是加了會試程文的金身,收個兩百文已是頂天了。

    伙計居然獅子大開口要價三百文。

    柳賀毫不猶豫還了價:“一百文。”

    “公子是咱們店的常客,二百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二百五十文當然還是貴,柳賀沒有急著立刻還價,而是將書肆之中講如何通過府試的書挑了一本,另外又挑了章奏的的范本等,幾本加在一起重新報了價:“三百文如何?”

    “公子,三百文如何能賣,這本府試寶典在本府士子中可是相當受歡迎啊!”

    柳賀忍不住發笑:“這本府試寶典是嘉靖二十三年出的,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書了,如何受歡迎?三百文,你賣便賣,你不賣,我連這本會試程文也不要了。”

    “賣賣賣。”伙計rou痛道,“公子你回回來都還價,再這么下去,掌柜該罵我了。”

    書肆靠近縣學,縣學的生員們買起書來相當大方,只需伙計有張巧嘴,將書吹得天花亂墜一些,如這本府試寶典,就算有士子嫌舊,伙計多捧他幾句,將書賣出去并不難。

    便是家境清寒一些的,他看書不買即可,倒也不會一張嘴就壓價。

    柳賀之所以買這本寶典,主要是看府試流程和程文,流程大差不差,二十年前與今日相比也無甚變化,可這書壓價容易,且有幾篇程文寫得相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