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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24節

    柳賀覺得,人一生只要將一樁事做好就足夠,即便不能位列廟堂光宗耀祖。

    終明一朝,首輔有幾十位,若是將內閣大臣算上,恐怕有數百位,可幾百年后,他們的名聲勝過徐霞客李時珍的又有幾位?

    李時珍徐霞客都是參加過科舉的,是科場上的失意者,但二人卻最終得以青史留名。

    相比之下,小小的縣試又算得上什么呢?

    當然,柳賀是不會放棄科舉的,他既踏上科舉一途,自然會按所立目標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

    此刻看著眼前的山川,他心中逐漸舒朗起來,去書肆后的那一絲郁悶感終于消散。

    ……

    放榜的前一天晚上,柳賀并未讀書,先看了兩回話本,再鋪開一張紙,磨好墨,之后便開始寫文章。

    今日讀的一篇篇節婦文讓他有寫文章的想法,他胸中是有憤怒的,但他畢竟是男子,即便將筆頭寫爛了,恐怕也寫不出這些女子心中所想,且他現在毫無功名在身,于整個大明朝而言,不過是蚍蜉一只罷了。

    “籠中之

    鳥……”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支燭都要滅了,柳賀才將將寫完這篇文章,他寫時不拘于流派,不拘于典故出處,只按心中所想去寫,寫到兩頰與雙耳發熱,寫到情緒越來越高漲。

    一篇寫完,柳賀并未檢查,心中已知這必然是一篇好文章。

    他吹干了墨跡,之后便將文章折好,裝進書袋里。

    眼下還不是這文章能拿出來的時候,等到有朝一日,他必會將之放出。

    ……

    第二日一早,柳賀尚在客棧喝粥,施允幾人已經來找他了。

    “還未到發案的時候,你們怎得如此之早?”

    “早去才能占個好位置,今日是第一場,看榜之人眾多,以你我的氣力,去遲了便沒位置了。”

    柳賀不愿讓人多等,趕緊喝碗粥,與眾人一道去了縣衙。

    他本以為自己去得已經夠早了,可到了縣衙時,眼前卻已黑壓壓的全是人,果然從古至今考生們都對排名很感興趣,尤其是自認文章出眾的士子,非得親眼見證自己勝過眾人的那一刻。

    “今日竟比考試那日人還多。”

    來縣衙前看榜的不僅有應考的士子們,也有眾位士子的家人與仆役,縣衙前鬧鬧嚷嚷的,將門前的路擠得嚴嚴實實。

    眼下團案還未張貼,眾人稍等了片刻,就見幾名衙役持著棍棒開出一條道來,眾位考生俱是退到兩旁,柳賀這邊本就擁擠,此刻又被硬擠了一下,更有呼吸不暢之感。

    所幸衙役開道后,團案便被張貼到了墻上。

    與自上而下的排名表不同,縣試的榜是圓形的,取內圈二十名,外圈三十名,皆以坐號代替名字,是以諸考生也不知誰在外圈誰在內圈,只需看坐號便能知曉自己是否入圍。

    “放榜了!”

    此刻,團案外一圈喧鬧得如同菜場,柳賀正想上前看看自己是否中了,可他身后忽然壓上來一群人,直接將他擠到邊上去了。

    再看他的同窗們,縱然一開始磨刀霍霍來看榜,此刻卻都被擠得斯文全無,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們幾人的視線絕對能干倒一大片。

    “我中了,在內圈!”

    “為何我不在圈內?”?

    “再看副榜!”

    “今歲副榜人數比去歲少了一半,為何如此?”

    有士子擠過重重人墻看榜,可惜圈內圈外都不見自己的名字,當下便如同丟了魂一般。

    黎知縣此次縣試下了狠手,往歲縣試第一場,團案上有士子五十,副榜上也有五百士子,可今歲縣試,副榜上只有二百人,能參加第二場的士子只有去年的一半。

    柳賀幾人稍等了一會兒,聚在團案前的士子漸漸少了,幾人終于能上前看榜。

    柳賀的座位是呂字九號,他湊近看了一眼,只見團案內圈恰恰書著他的坐號,內圈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位士子,柳賀這下才定下心來。

    他覺得自己在考場上發揮不錯,可縣試畢竟是他第一次下場,他的文章好壞由考官鑒別,縱然他覺得自己文章出眾,可考官們若不認可,他也毫無辦法。

    “柳兄,可上了榜?”

    柳賀指著呂字九號:“就在此處。”

    “柳兄果然厲害,此次我等只你與施兄位列內圈,下一場再過了,府試之中提堂坐號也極有可能。”

    施允的坐號是玄字七號,同樣在內圈之中。

    縣試第一場,他與柳賀發揮都是極佳,要知道,初場便能入內圈相當不易,丹徒一縣應考的士子有近兩千人,內圈皆是考官們擇優再擇優選出的。

    頭一場便能笑傲眾人,內圈士子的文才可想而知,縣試一場只收五十人赴府試,如無意外的話,頭場便能入內圈的士子已提前獲取了府試

    資格。

    丁氏族學幾人中,柳賀與施允入了前二十,馬仲茂則在外圈,而其余人雖未榮幸進入前五十,倒也副榜有名,可以繼續參加下一場考試。

    幾人看完榜正要回去,迎面卻撞上了葛長理,對方一見幾人便是冷笑:“幾位兄臺剛看完榜,想必已經榜上有名了。”

    幾人已認清葛長理本性,根本不欲理他,柳賀更是連視線都懶得分給他一絲,直接越過他離開了。

    可葛長理卻不依不饒:“柳兄此次登榜了嗎?以柳兄才華,便是今年不中,明年必然榜上有名。”

    葛長理雖未看榜,此刻卻志得意滿——那日縣試考完,一首試帖詩難倒了無數士子,可巧合的是,他在前一日恰好翻到了耿湋這首詩,在葛長理看來,這就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葛長理先從團案看起,他是天字房六號考生,考生坐號按《千字文》排列,天字是第一房,《左氏春秋》中又有六順之言,分到此號顯然是縣試高中的吉兆。

    “天字六號,六號……”

    葛長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團案,內圈中竟不見天字六號,甚至連一個天字號的考生都沒有。

    他不死心又看了一遍,還是沒有。

    葛長理只能感嘆縣尊未能發現他的才學,若是不在內圈,外圈也該榜上有名吧?

    他此刻心情有些急切,便先找外圈“天”開頭的坐號,還好,外圈三十人中,有三人屬于天字號,天字八號、一號和……九號?

    自己竟不在榜上!

    怎么可能?定然是看錯了!

    然而,葛長理再看了足足兩遍,外圈依然只有三位天字房的士子,其中并不包括他。

    怎會如此?

    他分明寫了一首極佳的試帖詩!

    葛長理此刻已是低落到極點,卻聽身旁幾位來看榜的士子議論道:“方才你們聽見了嗎?丁氏此次又有兩人在內圈。”

    “數千士子赴考,內圈百中取一,丁氏當真厲害,不知內圈者為何人?”

    “一人為施允。”

    “原來是他。施允少時便有才名,他入內圈倒是不難,還有一人呢?莫非是馬仲茂?”

    “非也非也。”

    這下連葛長理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來,他畢竟在丁氏族學與這幾人同窗過,馬仲茂的實力他還是知曉的,對方的才學并不比施允差太多。

    竟連他也內圈不入?

    葛長理方才的失落被撫平了一陣。

    他便是這樣的性格,若是旁人過得比他好,他是一點也容不得的,可若是比他強的跌落云端,他倒是還能與對方共情一二。

    卻聽方才那位圓臉士子輕聲道:“另一人名為柳賀,此子名聲不顯,但能入內圈必是有真才實學之人。”

    聽到柳賀名字的瞬間,葛長理整張臉直接扭曲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柳賀?”

    柳賀學會破題才多久,竟能在內圈留名?而他自覺才學今非昔比,卻連外圈都未進入。

    葛長理腦中閃過無數念頭,到最后只剩不忿。

    柳賀此人何德何能啊!

    老天真是不公。

    第33章 歸家

    柳賀自是不知曉葛長理在他身后發的癲,不管此人如何想,柳賀從未放在心上。

    只是他覺得,心態對面相果然是有影響的,他與葛長理同一年考入丁氏族學,初識時葛長理為人還算不錯,縱是他器量小一些,同窗之間也多有包容,但此次縣試前后見他,柳賀只覺他面目可憎,連一點少年人的生氣也無了。

    科舉之事cao控人心,郁郁不得志者時常有之,只是有人能看淡,也有人只作踐自己,如葛長理這般容不得他人的則是少數。

    ……

    第一場過了,柳賀便開始準備第二場。

    發榜與第二場考試幾乎是無縫銜接,留給考生的時間極短,不過考試的章程考生們大多知曉,倒也不必特意準備。

    但這一場的考試內容與前一場又有區別,這一場考了五經一篇,《孝經》論一篇,還要默寫《御制大誥》一篇,比之第一場,第二場的內容要簡單一些,畢竟連貼經都考上了,《御制大誥》一書柳賀早早學過,默寫又是他的強項,于他而言,這一道幾乎是送分題。

    稱得上有難度的便是那道五經義,但柳賀在族學中勤學不輟,于《詩》一經的掌握日益純熟。

    縣試考的五經義難度甚至不如柳賀平日所練的考題,畢竟是第二場,在頭場區分出難度的情況下,第二場的題自然要簡單一些。

    不過柳賀還是不敢怠慢,想必其他考生也是如此,第一場發揮不足的考生更是指著這場覆試進入前五十,但能夠如愿的士子百中無一,最多也就是換下外圈幾人罷了,內圈士子的位置往往穩如磐石。

    柳賀拿出了平日琢磨文章的功夫,將《詩》“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慢慢寫出,《孝經》論和《御制大誥》都沒什么難度,他有充分的時間去寫這道經義題。

    這里的明明不是網絡段子里那個明明,而是指周文王的偉大光輝澤被人世,此句出自《詩·大明》,《大明》一篇專用來歌頌周朝開國歷史,文辭大氣恢弘,與其他篇章大不相同。

    柳賀琢磨了片刻,思緒順暢,這其中有第一場已過的因素在,他沒了心理負擔,下筆時自然阻力少了。

    一篇文章傾刻而就,柳賀交卷時,整座考棚只有三四人交了卷,柳賀并不爭快,但寫完就是寫完了,他寫文章時不猶豫,考卷交完之后自然也是一派輕松。

    待龍門打開,他又回到客棧等待結果。

    到了第二場時,與他同客棧的士子僅剩一半不到,多數人連第一場都未通過。

    客棧內的氛圍也與柳賀投宿那日完全不同,愈發安靜沉悶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柳賀心態倒是更沉穩了,待到了第二場放榜日,他去看時,見自己的坐號依然在內圈,說明他第二場考下來依舊位列諸生中的前二十。

    接下來便是第三場第四場。

    因各場之間至少間隔一日,柳賀倒沒有考到麻木的感覺,相反,一場場考下來,他對科場考試的流程更為了解,縣試所考內容雖不似鄉試規范,也不如鄉試題目多,可縣試畢竟有五場,五場的內容已經覆蓋了鄉試涉及的全部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