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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之士[科舉] 第19節(jié)

    “他的《詩》也學得極好。”丁瑯贊道,“《詩》之一經(jīng),柳賀原先掌握不如施允,可我觀他近日文章,比之施允已絲毫不差了。”

    柳賀的刻苦丁瑯與丁顯二人都看在眼里。

    柳賀在丁氏族學讀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進步卻堪稱諸生中之最,他如今文章已寫得像模像樣,讀書時也極有條理,再給數(shù)月時間,怕是能赴一場縣試了。

    “此時去縣試還是早了些。”丁顯思索片刻,“至遲明年,他必得下場一試了。”

    ……

    柳賀卻覺得自己文章還作得不夠,每日仍舊讀經(jīng)、讀史、讀文章,以期更進一步。

    學堂內(nèi)的四書課已經(jīng)停了,改由弟子們自己研讀,五經(jīng)中,《詩》一經(jīng)柳賀倒是依舊跟著丁瑯學,但《詩》中文章他已盡數(shù)掌握,除了學《詩》之外,柳賀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寫文章上。

    讀書越多,他的文章就越是精進,這一點柳賀自己自然也很清楚。

    在學堂中每日都這般度過,若是學有所得倒還好,若是文章寫得不順暢,柳賀偶爾也會覺得郁悶,但這只是極少數(shù)時候,這樣的生活柳賀早已習慣。

    讀書求學,孤獨是難免的。

    尤其在寒冬的晚上,寫文章寫到亥時,握筆的手是冷的,兩腿是冷的,蘸了墨正要寫下一段,紙上的字卻花了,一看,原來不知不覺中又寫禿了一支筆。

    這樣的日子,唯有靠文章的進步去支撐。

    一轉眼,這一年又接近尾聲。

    柳賀在丁氏族學只讀了一年,但這一年中,他通讀了四書,擇定了本經(jīng),對經(jīng)義文章的理解更進一層,身量也更高了,整個人看起來壯實了不少。

    他性格本就沉穩(wěn),磨礪一年后更顯鎮(zhèn)定。

    ……

    年末丁氏族學自然有假期,眾弟子都期盼已久,因為這個假是一年中最長,眾人可在家中待足半月。

    中秋過后柳賀也有半年未歸家了,他不禁也有些期待。

    幾位先生也看出眾弟子眼下無心讀書,干脆把最后幾天的授課改成點評文章,其余時間留給諸生自學,柳賀趁機把自己這段時間寫的文章翻出來,請丁顯丁瑯兩位先生點評。

    他文章原本就有精進,經(jīng)先生點評后再加以修改,進步更是顯著。

    “柳兄啊柳兄,你已從年頭刻苦到年尾,何不讓自己放松片刻?”

    柳賀這邊剛改完文章,湯運鳳腦袋就自窗邊探過來:“快出來!”

    鎮(zhèn)江府難得下了一場雪,雪下了足足兩天,覆在地上厚厚一層,族學內(nèi)的假山矮松都被雪蓋住了,池塘上也結了一層冰,此刻雪只是稍小了些,并沒有停,柳賀剛出了門,迎面就是一個雪球砸過來,下一刻,柳賀就聽見湯運鳳囂張的笑聲。

    柳賀自然也不甘示弱,丟了一個雪球反砸回去。

    先生們在教舍里看到這一幕,卻只是輕輕搖頭,并未阻攔。

    族學中讀書辛苦,弟子們年歲都不大,若成日只被拘著讀書,毫無閑情逸致的話,讀書久了,人也癡傻了。

    學堂外人還挺多,柳賀一不注意就會被砸一下,但湯運鳳被砸得最多,因為他把每個人都砸了一遍,犯了眾怒。

    湯運鳳一邊嗷嗷叫著,一邊轉著圈砸起了雪球

    ,儼然把自己轉成了陀螺。

    施允則揉著雪堆起了雪人,柳賀對他的審美實在不敢恭維,他自稱堆了只貓,可在柳賀看來,這似貓非貓,倒是像個長尾巴的大葫蘆。

    湯運鳳則偷偷在柳賀耳邊嘀咕:“施兄想養(yǎng)只烏圓,可惜他父母認為此事玩物喪志,不許他養(yǎng)。”

    烏圓即是貓的別稱,《幼學瓊林》里說,家貍、烏圓,乃貓之譽。

    柳賀不知這稱呼是如何而來,但他覺得形容得恰到好處,烏黑烏黑又圓滾滾的貓就是特別可愛,他都考慮抱一只貓回來給紀娘子養(yǎng),免得他娘獨自在家孤單。

    也難怪施允堆雪貓的時候不太高興,這大雪天里燒些碳,再品一盅茶,被窩里趴著貍奴,的確可以一整天都不出門。

    施允本就不大高興,聽了柳賀的話更不高興:“這分明是烏圓,哪里像葫蘆了?”

    柳賀:“……”

    長著眼睛的都知道這分明不是貓。

    違心真的不好。

    不過柳賀這下知道施允讀書之外的時間都去做什么了——學堂中養(yǎng)著一只貓,日常逗留在飯?zhí)门c書堂,專門養(yǎng)來抓老鼠用,柳賀偶爾會看到施允在其間出沒,他還對此疑惑過。

    打雪仗之外,幾人倒是想品嘗一下掃雪煮茶的滋味,可惜學堂對明火管控極嚴,他們又手腳笨拙,求了齋夫許久對方還是不允。

    只能欣賞雪景了。

    登上書堂的閣樓,對面的金山寺被雪包裹住,已變成一片燦白,整個鎮(zhèn)江府籠罩在白雪之下,天地都仿佛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真美。”

    “明歲若還能與諸位一同看雪便好了。”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其余幾人的聲音也慢慢低沉了下來。

    明年他們倒是還會在丁氏族學讀一年,但到了明年看雪的這個時候,必然有人回家備考縣試,之后歸來與否也是未知之數(shù)。

    能在科場步步登高者,必是勝過一眾對手、將學問做到極致之人,少時與他們相伴讀書的是一批人,科場中式時所遇的又是另一批人,眼下幾人在族學中可相伴賞雪,若是入了科場,必然有人領先一步,到時再見的機會恐怕就少了。

    有人白首仍是童生,也必有人年少得志,但眼下誰也看不到未來。

    “盡力而為即可。”柳賀輕聲道。

    他是無法想象自己金殿傳臚的場景的,目標要一步一步來,先考個秀才再說。

    ……

    “柳兄,來年再見!”

    “柳兄,明歲學問再精進!”

    柳賀和施允、湯運鳳兩人道別,湯運鳳回丹陽,施允不著急走,依然慢吞吞收著東西。

    柳賀把自己平日看的書帶了,又薅了一些竹紙帶回去,衣服鞋襪他都留在寢房,只穿著身上一套回去了,在學堂里,柳賀算是比較講究的了,衣物勤換勤洗,像湯運鳳則包了一大包臟衣物帶回去,衣物卷得比書都要多。

    柳賀回家依然蹭紀文選家的馬車,回家之前他已與紀父約定了時間地點,先將包袱放到車上,自己則去書肆轉了轉。

    柳賀身上帶了些錢,去書肆便是奔著買書去的。

    畢竟有近半月的時間,他看書又快,柳信的藏書早已讀完,加上孫夫子所贈、諸位同窗所借……柳賀覺得,自己看起書來也是個無底洞。

    到了年關,書肆反倒熱鬧,畢竟二月就是縣試,書肆里的程文集等正暢銷著,明人又愛出書,正經(jīng)的不正經(jīng)的都有,還有專騙人買的盜版書,書封上是某年某科程文,或是萬松書院學子集等,一翻正文,內(nèi)容是牛頭不對馬嘴。

    柳賀掏錢買了一套《五經(jīng)正義》,又買了一套程文集,其中搜羅了嘉靖三十年之后各處鄉(xiāng)試及會試的程文,就連申時行、丁士

    美幾位狀元鄉(xiāng)試乃至府試的程文盡數(shù)包含了。

    花自己的錢果然很rou痛,書也是真的貴,柳賀忍不住吐槽,書肆賺書肆花,一分別想帶回家。

    買了書,柳賀又跑了一趟集市。

    過年前的集市比平日還要熱鬧數(shù)倍,賣干果蜜餞的,賣rou賣魚的,還有書生支起攤子為人寫春聯(lián),西津渡口旁,算命先生煞有介事地替兩個書生細算:“公子你面帶紫氣,此乃紫氣東來之相,往東行必有好運。”

    柳賀:“……”

    鎮(zhèn)江府衙在城東,府試必往東行。

    何況算命攤上書著“瞎子算命”四個字,他又是如何看出人面帶紫氣的。

    詐騙也要講究基本法啊!

    柳賀買了書,兜里錢就不多了,他中秋后書抄得少了,手頭也沒什么結余,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斬了半只雞,再買了些干果和茶葉帶回去。

    茶葉他買的是鎮(zhèn)江府本地的云霧茶,產(chǎn)自城西的五洲山,這種茶價格要比外地產(chǎn)的碧螺春便宜,柳賀并不癡迷于喝茶,但讀書累時喝上一碗,既提神醒腦,也能暖暖身子。

    ……

    馬車在路上顛簸,柳賀回家的心情益發(fā)急切。

    雖然穿越到大明朝的時間不長,但他已把紀娘子當成真正的家人,把下河村當成自己的家,縱使他在外求學一年,他卻絲毫沒有漂泊之感。

    “賀哥兒急了吧?”紀父趕著馬車,有空就和柳賀說上兩句話。

    下河村沒什么變化,春節(jié)前的幾天路上人多了一些,紀父看到熟識的也會捎上一程,車上多了幾個人,就有人主動告知柳賀村里這半年的情形,糧收得怎么樣,他家中又怎么樣。

    聽說紀娘子一切安好,柳賀也就放心了。

    馬車終于到了村口,剛下過雪,村上的路白天化凍,比平日要難走一些,柳賀提著書有些吃力,紀父便一路幫他送到門口,柳賀想給他路費他卻不肯收。

    只能日后再報了。

    這兩年間,他收到了太多來自他人的好意,雖煩心事也有不少,但溫暖的事更多。

    紀娘子聽到門外響動,院門一開,就見柳賀滿面笑容地站在面前:“娘,我回來了。”

    第27章 過年

    柳賀在外求學一年,歸家甚少,紀娘子嘴上不說,心里卻難免擔憂,臘八之后她便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柳賀回來之后,她才真正安下心來。

    柳賀回家倒也不得閑,年前家中要灑掃、除塵,靠紀娘子一個人的力氣做不了,還有幾樣舊家什需要扔到屋后,也是柳賀和紀娘子一起攙著慢慢挪過去的。

    他還去古洞村拜訪了孫夫子一趟,至于其他時間,柳賀就都花在讀書上了。

    在學堂讀書,有勤懇的同窗激勵,柳賀自是不敢有絲毫懈怠,在家讀書則全靠自己的自覺性了。

    柳賀手頭丁顯列的書單還未讀完,又有從書肆買的幾冊,他自然不愁沒有書讀。

    有道是書讀百遍,其義自現(xiàn),柳賀眼下于經(jīng)史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掌握,倒也不必讀百遍之多,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讀書方法,對他來說,眼下最重要的課題是把書中所學變成自己的。

    天剛蒙蒙亮,柳賀就起了床,這是在學堂中養(yǎng)成的習慣,大家都這個點起,哪怕天冷時在被子里多待一會兒,卻也不可能睡得著了。

    柳賀燒了些熱水,將水倒進茶壺,茶壺用棉絮舊衣等裹住,這樣保溫的時間更久一些,在學堂里喝水就沒有這樣的便利,只有開飯前后才能去接些熱水。

    柳賀喝了口熱水,又搓了搓手,待墨化開,方才在竹紙上寫起字來。

    時間太早,他若是出聲讀書,必然會影響紀娘子睡覺。

    晨起這一陣最清醒,柳賀干脆把年前寫的一篇文章拿出來修改,一進入狀態(tài),他別的便不多想了,只專注于文章,很快一張竹紙就已寫滿,柳賀將紙舉著,對著光線亮處看。

    有一處他寫得不太滿意,就又改動了一遍。

    “賀哥兒,吃飯了。”

    柳賀一篇文章正好改完,聽紀娘子在叫他,就關了門去吃早飯。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吃飽了再讀書也不遲。”

    柳家的飯桌上有粥有面點,桌上一碟醬咸菜,里面還有幾顆醬油豆,因為柳賀回了家,所以又多了一條腌魚,柳賀的粥碗稠,紀娘子的則米湯居多,粥煮完后稍稍放涼一些,就著咸菜直接喝,好喝倒在其次,主要是喝得舒服,全身都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