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民國] 第59節
這些日子頭一回笑,窗臺上的蘭花兒都得虛弱三分,他這個臉很抗打,宋姨從燈影里面看著他今兒面色和氣,心里快慰,“小三兒,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已經很虛弱,這會兒精神好一點兒,細聲細氣的講話,一輩子沒有大聲說過話,沒有大聲笑過,好像出生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自愛規矩里面一舉一動都縮著手腳的樣子,這方院子真靜,“我閉眼前,能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了,你伯父要是活著,必定早早地給你安排好了,難為我們這些無能的人,安排不了你的婚事兒。” 隔壁院子里有罵孩子的聲響,“你聽聽,有的人家養鳥,有的人家養鴿子,有的人家有孩子,咱們家里只我們幾個人臉對著臉,卻比深井還安靜的很,你不快活,我知道,你相中人家那個姑娘了,可是那個姑娘沒看好你,是不是?” 過來人的旁觀角度,總是扎心的教人難過,宋旸谷海綿一樣的心,瞬間就像是撒了辣椒面兒放在火上烤著,焦了又疼。 疼得想教人翻臉,教人扭頭就走。 木訥一樣地站在那里,這樣的真相壓過今天的快樂,他抿著唇解釋,“不是吧?” 看他不服氣,宋姨不忍心,以后的事情他看不了太多了,人的壽命如此,可是這個孩子,他還沒長大,“你心思藏的最深的,你要什么不要什么,從來不直接說,不像是你兩個哥哥,我們家里富貴,從來是別人捧著你的,揣摩你的心意,不用不開口就給你安排好了。” “可是你喜歡人家姑娘,難道要人家姑娘對你好,圍著你轉,跟你表白自己嗎?上趕著嫁給你,見天的跟你說話兒湊趣兒嗎?那是早先時候了,我跟你母親就是這樣過的,出嫁從夫從來不是簡單的四個字,我們多少東西都壓在心底里去了,三哥兒,好孩子,你明白嗎?” “你得追人家,你得對人家好。又不是承恩,女孩子要跟養貓一樣兒的,你對著她好,她才跟你親近,你對著人家不好,見了不是冷臉就是擠兌,人家就敬著你了,跟你親近不起來。這是互惠互利的事兒,你不要別扭,拿著架子端著不下來,男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做多大事兒的,是好好疼身邊兒人的,這一點,你??x?大伯做的不好,你父親稍微強一點兒。”她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一輩子沒有講過丈夫的壞話,哪怕就是到現在,也只是一句他做的不好。 “我不想你這樣過,你比他們都該輕松地活著,活著更自在才行,家族興旺到你這里,我們都只盼著你高興呢。” 說完,無限眷戀地看著這個孩子,大家當眼珠子一樣疼啊,三代到這里,就這么一根香火,就是二老爺這個年紀了,能撐著也還是給兒子撐著諾大的家業,也沒有對宋旸谷提出過什么要求。 家里有錢,有人,以前盼著他娶個大家閨秀,名門望族。 可是現在呢,看他這樣子,就只盼著他娶個合心意的,無論什么人,他喜歡的就是家里喜歡的,完全一致看齊,因為他脾氣太拐了。 看人沒有上百個也有幾十個了,從頭到尾他表露出來過愿意喜歡的,就那么一個。 倆人還是打小就認識的,那么宋姨跟二太太也商量過了,他愿意就行,家里真的無條件的支持。 原先對扶桑的話,雖然看好高興,但是沒有那么地看好。 但是現在怎么辦? 你兒子喜歡,人家能拿捏住。 這樣形容不太好,但是就是宋旸谷從求親給人家拒絕了之后,整個人就不太好,他不高興,天天不高興。 天天去街上轉悠為了什么? 承恩也許沒看出來,但是她看得出來,一個不出門的人,現在天天出門。 就是情竇初開地,想看人家一眼,也不是想說說話或者接觸,就是單純地看看。 他的感情很單純,很簡單。 以至于愛情需要謀劃需要腦子這個問題,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訣竅。 很多人以為感情愛情都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不需要動腦子的。 那就錯了,愛情這么美好的東西,最需要動腦子,最需要多斟酌。 世界上好的事情都得花心思,更何況愛情。 她一點一點掰開了揉碎了跟宋旸谷說,比天上的月亮都掏心窩子,“你得追人家,得看看人家怎么對老婆好的,你見過太多不好的了,報紙上說燕京大學的教授求婚自己的女學生,寫的那封信你見過嗎?” 就是那種感覺,她拿著跟二太太看了很久。 不一樣了,她不愿意以后的女孩子過自己這樣的日子,也不愿意宋旸谷以后成為他大伯他父親那樣的人。 這不是好日子。 宋旸谷想了很久,或許是被太多沒有聽過的話打動,他鼓足勇氣有些委屈地看著宋姨,“她不喜歡我嗎?” 宋姨詫異,聽半天就問這個,她以為會表態之類的。 “你覺得呢?” “喜歡吧,她跟別人說,以后跟我結婚。”說到這里,他的語氣帶著坦蕩跟信心。 結婚? 宋姨看著宋旸谷突然有點累,這倆孩子指定有個腦子不太好的,婚姻是兒戲? “那她大概喜歡你,你做了什么?” 宋旸谷微笑,“也沒什么,就是幫她開車。” “只開車?” 他點點頭,“我一般不太反駁她的要求,現如今。” 一些事情,他心挺大的,跑腿兒做事兒,吃飯什么的,今天的一切,他都沒有放在心里,就是扶桑要他做的所有事情,他不太去想,就是做。 宋姨笑了笑,這倆人,她看不透,興許姑娘脾氣也不跟常人一樣,給宋旸谷理了理袖子,卷起來一點兒,“你們好好兒的就行,要結婚的話,我們不管,你們自己商量好了,跟我們說,我們八抬大轎去迎親,去洗漱去吧。” 第二天看著宋旸谷早早就出門去了,帶著承恩開著車走的,二太太才問,“昨晚你們說了什么?” “沒什么,那個姑娘是個厲害的,厲害的咱們不怕,家里就缺個厲害的姑娘,咱們也想要個厲害的姑娘,你看,給人拿捏的死死的,昨兒晚上他高高興興回來,跟我說那姑娘以后跟他結婚,您看,人家一句好話兒,跟個三歲孩子要到糖了一樣,咱們不管,那姑娘有主意的很。” 二太太心里也不是滋味兒,可是看宋旸谷看夠夠地,她寧愿看兒子娶個媳婦回來秀恩愛,也不愿意看著兒子跟個木頭一樣在家里放冷氣。 她算是想明白了,“他們好幾只管他們的事兒,他們好了,咱們的日子就好了,有盼頭兒了。” 想了想自己的嫁妝,又盤點了一下,“分成三份兒,傳家的我只給老三家的,其余的要有意見啊,讓他們兩個兄弟來找我。” 宋姨笑的虛弱,“都是好孩子,和氣的很,你又何苦做壞人,就是平均分了又怎么樣,非得給他們兄弟三個埋禍根,要是都有了媳婦兒,難免不和氣。” 二太太不愿意,“不如我私底下偷著給老三家里的,面兒上再平分罷了。” 宋姨笑,“你心眼兒比我多,你說了算。” 二太太也笑,等出去了就落淚,妯娌倆陪伴,見天地說說話兒多好啊,幾十年的感情了,比親姐妹還要親,如今也不過是硬撐著,要是大嫂去了,她家里不知道怎么手足無措,二老爺那邊兒,趕著在兒子成親前,娶了個小。 這事兒她瞞著,誰也沒有說,夫妻分離多年,就是敬重還能有幾分呢,自然比不過小的,以后她也不會去上海,死大概才能同棺罷了。 -------------------- 第70章 不敷衍 宋旸谷按時按點去報道, 他吃過早飯點兒就帶著承恩去,承恩看他,“去哪里?” 宋旸谷很詫異地看他一眼, 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不是很明顯嗎? 承恩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兒了, 看著前面,“要不要帶點東西去呢。” 他一些話很難跟宋旸谷講清楚, 比如說這樣的事情,沒有人會給主家準備好飯菜的,外面幫忙的吃席, 但是主家就跟扶桑這樣的,不能大吃大喝, 也沒有人問這些,都是餓了自己去找點吃的,習慣性地自苦, 畢竟試是傷心的事情。 他轉一圈兒,想買焦炸丸子的人家早上起來不開門, 只買了早點, 城里面才有,下面根本沒有,想花錢買都買不上一口熱乎的。 溜溜地送過去, 扶桑一直在屋子里面,家里兄弟少這時候就看出來了, 扶然跟扶桑分一分,總得一個頭半夜, 一個后半夜吧。 扶然身體這樣子, 肯定不能后半夜了, 扶桑就得是后半夜,她后半夜現如今剛好換班兒,白天的時候扶美就得頂上去了,扶然得在外面跪客。 宋旸谷拎著早點站在那里,芝麻燒餅陪著油條,扶桑看他跟個呆頭鵝一樣的,也不知道喊人,她擦擦眼淚就出來了。 有時候吧,尤其是到了今天早上,又累又難受的,已經沒力氣哭了,但是客人來吊喪的,聽不見哭聲不好,所以扶然得跪,扶桑也得哭著燒紙,嗓子疼得難受。 “給我帶的?” 宋旸谷點點頭,很直白,“今天干什么?” “我哭喪。” 他點點頭,你哭你的,他問的是自己要干什么,等著扶桑安排呢。 扶桑還真的是得安排一下,“你去給我買報紙吧,把報紙給我買好存著,我要看報紙,這里幫忙的人夠了,你回去了,等著明兒一早,接了小榮來,他是要來做祭的,你同他一起來。” 宋旸谷點點頭,看著她說大口大口吃東西,突然想到昨晚上宋姨說的話,很神經兮兮地看著扶桑,“要喝水嗎?” 不然這樣是不是有點干巴? 扶桑愣了一下,一嘴的飯慢慢地咽下去,“你有嗎?” 她腦袋有點昏沉,也有點蒙了。 宋旸谷搖搖頭,“沒有。” 他是想關心一下的,四處看了一下,不知道哪里有茶壺,院子里雜亂地擺放著杯子,都是喝過的,他不知道能不能用。 也不太想用,“明天給你帶家里喝的吧。” 一般人就翻臉了,怎么我家缺水啊? 您木頭啊,不知道給我找口水喝? 您沒水問什么? 問了顯得你多嘴多舌還不干活啊? 這人很知道怎么教人搓火兒。 人家愣是沒吭氣兒,扶桑最近看他順眼許多,很友善地提醒,不是不生氣,是這個時候真沒有生氣的心思了,對自己身體真的熬不住,“你可以現在給我找一壺熱水,廚房可能有,然后找個干凈的碗。” 宋旸谷猶豫,他沒進過廚房,但是宋姨的話還在自己耳朵旁,問的很直白,“你想我去嗎?” 扶桑定定地看著他,“你說呢?” 宋旸谷去了。 廚房就是查家大姑娘一直在,她在也只是洗菜幫忙兒的,所有事情人家廚房有總管,主家說了不算,迎來往送有禮柜,喪葬流程有管事,這些事情都只需要主家照著辦就好了,不需要你發表任何意見。 因此她只是兩頭忙著打雜兒,看宋旸谷進來很詫異,“您找什么?” “熱水。” 查家大姑娘剛從窗戶看這倆人一直說話??x?兒的,低著頭笑了笑,給他倒水,“拿去吧,有些熱。” 扶桑給他一條紅繩兒,“你屬相犯沖,紅繩裝在口袋里,明天來帶著。” 屬豬、牛、羊的都不行,按理應該避諱的,舒充和的時辰跟這些人不太配,但是用紅繩也可以。 宋旸谷點點頭。 他臨走的時候,非常上道,他看見查家大姑娘從大鍋里面舀水,他自己去給扶桑倒了一碗,放在磨盤上,“一會兒冷冷喝,嘴上干破了,多喝水。” 扶桑看他眼光就有點不一樣。 這人有點行。 自己等著涼一點兒,咕咚咕咚全喝了。